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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水边的阿狄丽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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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风将琴房里白色的纱帘吹起,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琴房,偌大的空间被镀上了一层金属色,黄昏时分,琴房里有一种独属于时光的安静。钢琴清澈的乐声流动着光阴的美好,《水边的阿狄丽娜》,这是她为陆邵匀最终选定的曲子。不同于很多钢琴曲那样很富有层次感,这首钢琴曲轻灵动听,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像是有灵鹿居住的幽深森林里的仙湖夜晚微凉的水汽,它给人的是一种直接的、纯粹的美好,它表露的情感贯穿始终就是爱意,就像一个人每天都告诉他爱的人“我爱你”,他们之间没有命运的玩笑,只有始终如一的爱。
最开始的时候,陆邵匀很执拗地想选择《月光》的第二乐章,他说那回荡的旋律就仿佛追寻爱人的脚步,而来来回回的脚步就像是踏在了暗恋者的心上,在这样踩踏的中,心里深埋的爱就像要溢出来一般,而这样徘徊隐忍的爱无疑是很打动人的,他总觉得自己很能共情这样的爱。可秦迤逦却勾起嘴角,目光缓缓地从琴谱上移到他脸上,带着种漫不经心,却又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她就那么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柔的声音响起:“你觉得自己的爱是这样的爱?那只是你用文学的思维把那种试着去压抑却阻止不了迸发不上不下的心情美化了罢了,其实你真正爱上某个人的时候,你一定是会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的,你不会喜欢爱在心口难开的感觉 ,因为事实上感情的顺遂会带给你烟花升腾般不可抑制的愉悦。”陆邵匀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摸着下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再跟秦迤逦犟下去了。
在陆家的晚餐时光往往是在只有餐具碰撞声音的礼仪安静中度过的,可今晚显然是个例外,陆家的餐桌上有些热闹。陆邵匀本身就有话痨的潜在属性也就不提了,可是一向眉宇间颇有些厉色,看起来脾气很坏实际上也确实脾气不好的陆太太邵徇意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听着陆邵匀打趣人的话有时会笑骂他几句。秦迤逦在一旁看着,眼眸深处像藏着沉寂的水,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用餐。这所有的热闹与喜悦都是只是因为一个人,因为那个重拾了画笔的人。想到这里,秦迤逦的眸色又暗了暗。
邵徇意的侄儿时隔多年要再次举办个人画展,这让从小打心眼里喜欢他的邵女士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因为这对她而言是某种讯息的传达。她想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放下了啊 ,那一年集团在一次决策失误中面临着灭顶的危机,而邵女士的哥哥也就是集团的一把手却在那时旧疾复发倒下了,那个孩子好不容易在与父母的斗争中获得了最终胜利,他那个时候都要拖着行李箱去检票了,他就要乘坐飞机飞往心心念念的佛罗伦萨了,可就当他在要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的那一刻,改变了他命运的铃声还是响起了,人生出其不意的玩笑太多了。集团面临的空前灾难,父亲的病倒,一切都来得那样猝不及防。邵女士至今还记得侄子认命一般有些轻蔑的笑,记得那种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可行舟之下暗流涌动的心慌。那个孩子很有商业才能,邵徇意一直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她哥哥一直不愿意放自己儿子去追求自己的艺术梦想的原因,邵家庞大的商业帝国不能后继无人。集团果真在那孩子的手里起死回生了,至于其中的艰辛和心机,当初他们一路走来有多么苦不堪言,现在就有多么不愿意重提。或许再过很多年,心已经历了千山万水,那时的痛苦会成为令人怀念的回忆吧。她知道自己的侄子这些年来过得不称心,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如今他愿意将一只脚再次迈进那个色彩的世界,她是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
邵女士看了看对面浅笑得宜的女子,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她素白的脸上有一种疏影浮动的风情,她心下喜悦,语气也轻快了起来:“迤逦,下个周末就不用给兜兜补课了,跟我和兜兜一起去看画展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秦迤逦看着邵徇意,嘴角的笑意加深,轻声地应了句“好。”
夜深了,秦迤逦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隔着薄薄的纱帘去看黑夜,脑海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愈发清晰,她此时紧紧地抿着唇,眼里有一片漆黑的死寂,她想起还有些料峭的风吹起少年单薄的白衬衫的一角,少年的笑容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皮肤的感觉一般深刻;她想起那个人头发乱糟糟的,在明晃晃的、萤火虫乱撞灯罩的路灯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读《沉思录》的情景。
秦迤逦在满室的浓黑寂静中,嗓音低哑而压抑:“一日之始,我就对自己说,我今天将遇见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傲慢的人,一个欺诈的人,一个嫉妒的人,和一个孤僻的人……”现在与过去,她与那个人似乎在朗读《沉思录》的时间里相逢,不知怎地,眼泪从她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滑落了,她默默地说下去,像是在回应那时候那个人说的那句话“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但我们却根本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生中曾见过那么多人,因为我们大多数时候不会与其中的绝大部分人产生交集,可是我仍然感念自己能够遇到这么多人,大概是因为我觉得相遇是一件很美好的是吧,一切故事要真正开始,总是从相遇写起的。”她记得那个人的嗓音低哑而又带着奇怪的甜腻,而此时她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我在沉思前遇见了你,在沉思中学习宽宥他人,那么在沉思后再次与他相遇会不会是故事的开始呢?如果是,我希望这一次的相遇教给我的不再是宽宥了。”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沉默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