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大人不信邪》江芰荷

4、鼠仙托梦

　　近几日，汪识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一身缀补子大红圆领婚服，头戴玄色乌纱，乌纱两侧各插一朵熠熠生彩的金花，那绣工繁琐的披红从肩头一直斜挂到了胸前。

　　且他周身所处环境嘈杂，自己还要同时被几个看不清面容，亦或者说，是压根儿就没生五官的彪形大汉哄闹着往一间贴了喜字的卧房里推。

　　这梦就像是书肆里连载售卖的画本，虽然大致内容都一样，但每晚也都会有新的场景出现。

　　就譬如今日的汪识回忆起昨夜的梦境，他已是被一把推搡着半摔进了卧房。

　　卧房内目光所及之处都被贴上了大红喜字剪纸，就连床边镜框也没饶了，此时静谧的空气中，那喜烛跳动的声音尤为清晰悦耳，微弱暗淡的光亮把整个新房照得如同梦魇般香艳。

　　汪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一眼便瞧见，那端坐在床榻边儿上凤冠栖霞盖头遮面的新娘子。

　　许是因为做梦的缘故，汪识今日起得晚了些，穿戴整齐匆匆去了西厂当值，一进门便听见几人小声议论纷纷——

　　“听说最近其他村落也接连发生了几起命案，同新茶村仙鼠一案类似，且受害者皆为看守田地的农户，各个都是被挖心剥皮剔骨，手段极其残忍。”

　　“提起这挖心剥皮剔骨，我倒是还知道一个传闻，传闻中鼠仙不但要经常食用凡人鲜活的心脏保持青春永驻，而且每逢月圆之夜，那鼠仙就会幻化成美丽的人间女子挑选一个成年男子与其成婚，待毫不知情的男子掀开她的盖头之后，那鼠仙便会妖态毕露，吸干男子的精气以来增强自己的功力。”

　　“那……那男子呢？”

　　“自然是精气耗尽而亡，而后化作一具具无名尸骨被弃之荒野，听起来真真是着实可怜呀。”

　　“这畜生还真是冤孽！要是我们能尽快抓到它就好了……”

　　几人谈论的热火朝天，还是左朗最先发觉了那就站在不远处薄唇紧抿、面色阴沉的汪识。

　　“汪督公。”

　　左朗一开口，接连其他几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住了嘴向汪识恭敬颔首行礼，而汪识却是头也没回的与几人擦肩离去。

　　而后汪识整日里都有些神情恍惚，耳边时不时响起那几人谈论的内容，汪识愈发的心情郁结，下值回府后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一壶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痛楚反倒让汪识缓解了不少。

　　抬眼瞧见屋外暮色已至，汪识随意放下酒盏准备早些休息，却在将将起抬手时又被人不轻不重的按回到桌子上去。

　　那是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细腻嫩滑的触感让汪识原本朦胧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

　　柔荑的主人一身鲜艳如血的婚服勾勒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纤细的指尖捏着盏身，她另腾出一只手来扶住汪识的肩头，只当是绕了三两步便直直坐进了汪识的怀里。

　　对方捏着酒盏的小手宛若一条身形灵巧的白蛇，攀岩缠绕覆上汪识坚实精壮的小臂，动作俏皮的轻碰汪识手中的酒盏示意他尽快喝下。

　　汪识仿若被蛊惑了一般，怔怔的抬起头将酒盏放到自己嘴边，却在即将仰头饮尽时，余光瞥见那不知什么时候飘落到自己脚边的绣花盖头。

　　汪识下意识的垂眸回看，对上的是一双赤红色的眸子。

　　她的面容上布满了银白色的毛发，微微勾起的唇角露出里头尖细森白的小小獠牙，浅金色的鼻尖暴露在阴气沉沉的黑夜里也变得愈发显眼。

　　汪识被惊的是腕口微颤，盏中的酒水撒了一地，他拼命挣扎着想将怀中的女子推开，身前却兀的一片虚空——

　　汪识从床榻上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单薄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上下黏腻的难受。

　　原来……又是那个梦。

　　汪识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耳边隐隐传来水滴落地的清亮声响，汪识随意扯了一件披风系在身上，寻声绕过屏风来到了堂屋。

　　一眼便瞧见了那斜倒在桌边的酒盏，酒盏里残存的酒水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而后聚集成一潭小小的积水。

　　汪识缓缓俯下身子，借着积水他隐隐看到一团模糊微动的影，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对上不远处供桌上摆放多日的观音坐像。

　　而那坐像身前，除却以往寻常的糕点供果，还多出了一只空空见底的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