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道人》长川夜

3、灵流暴起话因缘

　　裴清徐出生于南方一国的将军世家，幼时父母官至将军和副将。印象中，父亲是个高大勇毅的男子，母亲则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少时裴清徐还不叫裴清徐，而是叫裴俊首，七岁时添了一个妹妹。彼时，国泰民安一派和乐，家中人希望此代女子能够安享一生，无忧无虑，遂名裴歌，愿其如歌欢畅。
　　父母虽然都是军士，但相貌端正，英武不凡。裴清徐和裴清歌也自不落后。很小的时候，他便因自己和妹妹的容貌而被夸赞，说成是美人胚子。裴清歌小时不记事，裴清徐却不喜欢被人这么说。每每听见，都会拧起眉头扭头就走。自记事起，裴清徐便跟着父母在军营之中长大，习武识字，仗剑骑马。九岁开始能通读史籍，十二岁就能够随父平疆剿匪，克敌过百，名震京都。
　　然而在一次平边疆流寇的时候，父亲受奸人所害，中计遭到伏击。父亲和部下竭力掩护他，却被杀害，葬身火海。随后，家中又因政敌所害，母亲下狱。外祖父母恐幼子受害，就将裴清徐和裴清歌送上苍山，望避起锋芒，以待来日。掌门师尊看裴清徐资质清奇、心性上佳，便将兄妹二人收为徒弟。只是自那以后将军府人就再无音讯。
　　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后来裴清徐从师尊当中听来，其中很多细节线索，因年份过久、山高水远，模糊不及考究。裴清徐初上苍山的时候尚存着下山寻亲的想法，但是修真之路漫漫，如今已过百年，即使用力回想也只能够记起零星片段，渐渐地也不再想起了。而裴清歌上山的时候不过刚到九岁，又养于深闺，更是没有什么记忆。
　　裴清徐正式拜入苍山门下的时候还是十六岁，裴清歌则是九岁。两人分别成了苍山派云隐峰和叠虹峰的弟子。
　　苍山之中所收弟子一般为八、九岁就入门修习，十六岁在盘奇峰剑山选剑，十八岁下山历练，而后回山精修。因此裴清徐对比同辈，是晚入门了。但是他悟性极高，只用了一年，就熟习门中心法剑术，被准予在剑山选剑。
　　在剑山，裴清徐以一己灵力唤醒了沉睡的青锋剑灵玺瑞，祭出了青锋剑。
　　青锋剑柄材质是上古青铜，形似弯月，上刻有竹叶飞花，剑身由千年玄铁制成，盘旋刻有玄鸟纹样，灵动逼人，如真如幻。剑鞘外层通体墨色，内层青绿，上下雕花两层，旁有金丝鱼鳞祥云纹饰。剑身出鞘双刃流光锋芒尽现，剑芒青蓝，挥剑之时剑气如同山间青色流岚，杀人无形。青锋剑身平日莹光雪亮，浴血不沾，直视剑身能倒映人心。青锋可以斩杀妖魔，引灵渡魂，因念而动迅猛至极。
　　青锋剑成形早在剑山初现的时候，由前辈仙人所铸，浴血穿魂吸收仙气灵流，生出灵识，定名玺瑞。剑灵玺瑞嫉恶如仇品性孤傲，千百年来仅认二主，上一位主人在平人世诸国混战的时候身陨，后玺瑞封剑，沉睡于盘奇峰剑山深处。
　　青锋剑认二十岁的裴清徐为主，人剑合一，灵流互济，对于刚刚拜入师门裴清徐的进益巨大。那时候的裴清徐不知道，有生之年自己会有封剑的一天。这一切，都因为裴清歌的死去而出现。

　　三年前裴清歌在一次下山除魔任务当中受困，失踪半月。半个月后的一天被人发现倒伏在苍山外几十里的山林当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原本随行的弟子十余人则被发现弃尸在某处荒山、遍体鳞伤流尽血水。
　　蔡清桑匆忙赶回沧浪峰，发现裴清歌遍体只是受了外伤，灵流紊乱却并无内伤，急急用药止血灌以灵流养护。当众人以为裴清歌大体无碍，静待她清醒说明事由的时候，裴清歌，却疯了。
　　裴清徐等人当时在沧浪峰渤海殿与各峰峰主议事，忽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叫，瞬间听出是裴清歌的声音，马上起身，跟着黎清萧急急赶去她所在的房间。
　　一入门，裴清徐就看见了地上有一滩小小的血迹，眉头紧锁，直直往裴清歌走过去。裴清歌在床上打滚，两瓣红唇上已经咬出了伤口，叫声凄惨。
　　“小歌！”
　　裴清徐上前抓住她的双手，伸手在她前额画了一道符印，然后揽住她，摇晃着她颤抖的肩膀。
　　“小歌！小歌！裴清歌！”
　　他喝了一声裴清歌的名字，然而手中的女子并没有停止扭动，而是翻滚地更加剧烈，一双腿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裴清徐的小臂。裴清歌体内的灵流似乎在暴走，紊乱无序而且异常霸道，像是在进行某种攻击。
　　蔡清桑来到裴清徐身侧，将两枚金针扎入清歌头上的穴位，又在她的背后点穴封住大穴，暂时削弱了灵流暴走，护住了心脉。裴清徐揽住重新昏睡过去的裴清歌，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烫。
　　蔡清桑接过裴清徐递过来的手，摸了摸脉门探查。随即凝眉，转身在用金针挑起地上的血迹看了看，又回过头刺中裴清歌手中虎门和手腕上的脉门引出血来。见他用手捻了捻、嗅了嗅这两处的血，然后又取些许血滴落地面，凝神细查。他伸手张开裴清歌合拢的眼皮，看了看通红的眼睑和血丝微漾的双瞳，微微皱眉。一手放在裴清歌布满汗珠的额头，轻轻抚平她痛苦皱起的眉，一只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方才扎在头顶上金针，拔了出来，似乎又看了看针尖。
　　“清桑，小歌怎么样了？”裴清徐放下裴清歌，拢着被子问。
　　“清徐师兄，方才我施了两针，暂时压住了她体内灵流的波动。但是依现在的情形看，我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样......”
　　裴清徐眸色沉沉，转头看了看裴清歌。
　　黎清萧问道：“清桑，你可看出了什么？但说无妨。”
　　蔡清桑摇摇头，“方才清歌师妹发作的时候，体内灵流暴动，力大凶猛异常，意识不清。看她面色潮红，瞳仁出血发红，发汗发虚却又作狂态。看上去像是中了蛊毒，又像是......撞邪，实难分清。”
　　“小歌身上没有鬼气，刚刚我以灵流画符，也没有感受到邪物。若是蛊毒，会如何。”裴清徐坐在床边，抬头问道。
　　“世间蛊毒不少，但是能够乱人心智、催人发狂也有几种，其中以血蛊力量最强。血蛊出于魔族，魔界夜氏、阿力加氏尤擅此道，其中夜氏为专。法力强盛者可淬炼周身血水用于血蛊，血液离体也可附魂流动。一旦人吸食或碰触此种血液，便会受流出血液的施蛊者控制。
　　施蛊者也能够操控血液在施蛊对象体内凝结流散，一旦催动，常人会感觉周身血液逆流、冲击脏腑，继而血脉骤然收缩膨胀，五感焦灼直至五脏俱伤、血脉爆裂而死。
　　而修真者与常人不同，体内有灵气流动，在法力加持的情况下灵流自然护体。一旦催动血蛊，灵流就会与体内的魔血相斗。灵血逆流的时候，人往往会有五脏血肉撕扯之感。若是受蛊对象体内灵力较强，势均力敌，就会相互消损，渐趋平静；不然灵流干涸之时，魔血攻击人身，也将顷刻毙命啊。”
　　梅清玟摇着头说：“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歹毒的害人之法......”
　　“那这魔族血蛊要怎么解？”苏清御在一旁问到，眉眼也有一些焦灼之色。
　　裴清徐看蔡清桑沉默，慢慢握紧了裴清歌无力垂下的手，问：
　　“师弟，魔族血蛊可有破解之法？”
　　听那人叹了一句，说：“并无。魔族血蛊只可暂时压制，但是只要魔血在体内一天，一旦施蛊之人起念催动，就会发作。不论距离多远都会受其控制影响。”
　　“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清歌去死吗？”梅清玟向前两步，一甩手说道。她跟裴清歌自小一起修炼长大，情同姐妹。裴清歌也是接了她的任务才下山出事。她既着急又后悔，心中暗气自己。
　　苏清御握剑冷哼一声，“我看要找到那个下蛊的人，杀了完事。”
　　“或许......”沈清莱小声开口，看了看众人，“此间能否让清歌师妹沉睡？如此延缓发作的症状？”
　　蔡清桑摇摇头。站在最后的沈清楷说：“昏睡也没用。哪怕暂时封住五感，催动血蛊的时候还是会有灵流暴动，结果一样。”
　　众人又说了几句，直到裴清徐站起身。
　　黎清萧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下蛊之人。依我看，催动血蛊并非每时每刻之事，总有间隙。要问清下蛊之人，还是要等清歌醒来。”
　　蔡清桑道：“掌门师兄、清徐师兄放心，我且留在聚秀峰，帮清歌师妹好好调息，一定尽全力压制发作。”
　　“近几个月北方疫病严重，师弟匆匆赶来。留在北方的弟子可能应对？”
　　“掌门师兄放心，疫病根源已经确定。我回来的时候差了一波聚秀峰和苍岭峰弟子出发前去，我晚一阵子无妨。”
　　裴清徐一语不发，眸光微动，似有所思。
　　“师兄。”
　　黎清萧看过去，“怎么？”
　　“我想，去一趟魔宫。”
　　“我跟你一起。”苏清御正色道。
　　黎清萧回头看了他一眼，苏清御撇嘴往后站了站。又把手搭上裴清徐的肩膀。
　　“清徐，清歌师妹遭袭，我知你心焦。眼下不知他们下山发生了什么，另有隐情也未可知，还是不要妄动的好。等她迟些醒来问明，再出手不迟。”
　　裴清徐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待众人离去，裴清徐转身低头看了看陷入昏睡的裴清歌，片刻不离。
　　夜幕降临，裴清徐站在窗前，忽听床上窸窣响动，走过去蹲在床边。发现裴清歌紧皱眉头，身体似乎有了蜷缩之态，神情似乎有些痛苦不安。他一边往她手上灌输灵流调息，一边轻轻唤她。
　　良久，裴清歌睁开双眼，带着些许血丝的明眸微微颤动。
　　“哥？”
　　裴清徐稍稍勾唇，“是我，小歌。”
　　“哥！哥......”
　　滴滴眼泪从裴清歌的圆润双眸当中涌出滑落，她半倚在裴清徐的怀里，双肩颤抖不已，竟慢慢地低声哭了出来。
　　他轻轻拍着裴清歌的肩膀。
　　“好了，好了......有哥哥在，别怕。”
　　裴清徐的心像被揪紧了，他眸色清寒，想到下午听到的话，面上一阵紧绷。
　　良久，裴清歌像是缓和下来。她倚坐在床边，看上去虚弱无力。
　　裴清徐静静地听着她回忆在西河城中除巨水怪、遇袭受伤、被绑到魔宫、逃跑途中被捕、不堪受辱、身中血蛊的事情。
　　许久之后，裴清徐坐在床边看着裴清歌低头垂目，圆润白皙的脸庞如今却苍白憔悴。刚刚流过的泪水在脸上隐约可以看见痕迹。
　　裴清徐往前坐了坐，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
　　裴清歌原来强自压抑的情绪慢慢发泄出来，她靠在裴清徐身上哭泣，似乎有满腔的愤懑和悲伤。裴清徐不语，只是由她哭，眼中慢慢凝结出一层冰霜。
　　好、好一个魔王。
　　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