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小鱼饼是个逗比

4、分化

　　炙热伴随着疼痛，如同连绵不绝的野火，由后颈的某一处，发散至全身，一寸一寸蔓延着，将一切阻碍都撕裂开来，渐渐愈发猛烈，摧枯拉朽，所到之处皆成为一片废墟。

　　剧烈的疼痛让永宁有些恍惚，仿佛身陷烈火焚烧的地方，赤脚踏在化为焦土而龟裂的土地，暗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模糊了她视线。

　　不知从何处传来马蹄声，轰隆作响，由远及近，兵刃相互撞击之声，紧接着便是乌压压一片黑甲士兵骑着高大的战马朝着她奔来，马蹄卷起的尘沙铺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挡住了脸，而后抬头再看，那些士兵视她为无物，一人高的战马从她身前穿过。

　　原来是梦啊，永宁舒了一口气，定是方才听了戚护卫讲镇北的故事，又被那些刺客吓得惊慌失措，也难免梦到这些让她觉得有些害怕的。随着她察觉到此地是梦境，那些疼痛也消散了许多，验证了她的猜测，可梦境还在继续，两军交战到了最后的关头，高大的城墙拦住了黑甲士兵的去路，不过很快城门被攻城锤撞开，大军继续往前推进。

　　黑甲军的将领身着银甲战袍，面上覆着银面具，手中拿着一柄银色长枪，身形略微有些单薄，应当是个女乾元，身手了得，不过几个照面，就将敌将挑下马，带着八千精兵突进城内，厮杀从傍晚到黎明，永宁跟着她，直到瞧见一堵赤红色的内城墙。

　　这……是皇城，永宁瞪大了双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皇城已然从内往外打开，将领提着长枪就往里走，鲜红的血液从枪尖滴落，羽林军的尸体堆成小山，从皇城宫门上了泰安台，直逼明銮殿殿门，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边上还有不少还未修缮完毕的宫殿，甚至连御花园都缩了不止三圈，更像是有人仿造皇城的布置，又造了一座缩小后的‘皇城’。

　　龙椅处端坐着帝王，垂下的冕旒，让永宁看不清他的面容，两鬓发还算黑，应当不是父帝，闯进来的那些黑甲士兵砍了不少大臣和羽林军的头，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吓得不少大臣不敢轻举妄动，他坐在龙椅上，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有个忠心耿耿的御史，挺身斥责那将领，倒反纲常，牝鸡司晨……然后，就被贯穿了喉咙，死之前还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皇后，”沉默的帝王开口道明了将领的身份，一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总管，站起身来俯视着她，觉着面前不过是为了后宫争宠，为他而争风吃醋，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峥儿没事，有人救了她，正在来新京都的路上，皇贵妃和老五那边，朕已经罚他们禁足一年，若是还不解气……梓潼，这是做什么？”

　　帝王每说一字，皇后便登一级台阶，太监总管还想拦住她，被她一脚踹了下去。随后她朝黑甲士兵摆了摆手，士兵拿着画像寻人，将大臣拖至泰安台，殿门口离泰安台不过三十来步，传来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基本上是呼喊着帝王施救，咒骂皇后是个毒妇的。

　　惨叫声一个接着一个，渐渐地都消了声息，有一人领着两个头颅进了殿门，永宁瞧着他有些面熟，面上有一半是巨大的瘢痕，似乎是被烈火烧毁了脸。

　　“启禀陛下，出卖雁北城布防图的二贼皆以伏法，还有一人尚未落网，有北骑将军副将的口供为人证，截获同北域蛮王来往书信为物证，此人就是……”

　　永宁本以为听声音就能辨别出此人是谁，可这人的声音嘶哑难辨，还未等说出贼人是谁，余下臣子尚未开口认罪伏法，反倒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瘫坐在龙椅上，高声大笑起来，打断了那人，似乎是发了疯一样，倒是把永宁吓了一跳。

　　“朕知道，不就是为了长乐长公主，可惜啊，太晚了，”本就落下风的帝王没了顾及，开始面露狰狞地威胁：“她为了停战，提前了和亲的日期，队伍应该快到旧京都了，她想刺杀蛮王，朕已经提前告知，下场怕是难逃一死。峥儿那边朕也安排了人手，京城城破那日，她本不该逃出来的，如今看来也恰到好处，倒是还得感谢朕的九皇妹，舍身救下峥儿，可惜了，没能享受几日快活日子，前些日子在蛮王军帐里自刎……梓潼觉得，是长公主刺杀受刑快，还是峥儿那边更快？”

　　一路旁观的永宁本觉着叛军实属可恶，居然敢谋反，如今听闻皇姐和她自己的下场，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母后叮嘱过她，多为皇兄着想，今后在夫家便无人敢欺。

　　皇嫂是替皇兄着想，出身镇北世家，世代奉旨镇守镇北，连镇北布防图都能给皇兄，如今镇北六府没了，不就是相当于被诛了九族，百年氏族基业毁于一旦。

　　皇嫂似乎是认定了皇兄是罪魁祸首，没有丝毫的犹豫，银枪一挥，冕旒掉落一地，连带着皇兄的双眼被剜瞎，满手鲜血地捂着脸哀嚎，倒是同门外那些受罚之人有些相似。永宁瞅着地上打滚的皇兄，觉得有点不太像他，平日里太傅对他颇为严苛，言行举止都得严格按着礼制要求，用母后的话来说，皇兄会是未来的明君。

　　明君是什么，永宁不清楚，一定是跟太傅说皇兄是谦谦君子的意思差不多，皇兄同长姐关系向来融洽，她皇姐去年年初便已大婚，下嫁给了关小将军，和亲寻常都是安排皇室旁系或者庶出的适龄待嫁坤泽，若不是皇兄有意磋磨她，何须嫡长公主去和亲？

　　一定是假的皇兄，永宁不相信她皇兄能做出这般事情，打算登上台阶，钻到龙案底下去确认一番长相，看看到底是不是她皇兄。谁料，那柄带着煞气的银枪拦住了她的去路，纵使她能穿过其他东西，也绕不开它，无论她哪个角度，那银枪总能恰到好处拦住她的去路，似乎是为了拦住企图从龙案下钻逃的那个假皇兄，他两个手掌都被穿了个窟窿，看起来很惨。

　　“你也想成为帝王吗？”

　　这声音好听归好听，就是有些突兀，而且有那么一点耳熟，总归不该是跟永宁说话，毕竟她方才一路穿过不少墙，方才还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不可能是个活人，没人能看的见她。

　　永宁忘记了是梦境的猜测，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穿过了龙案，趴在了龙椅上。待她回身，反倒是对上了一双眼眸，非常的平静，宛若一弯没有任何涟漪的湖面，深不见底，是她见过的，除此之外，还有眼熟的银枪尖，正对着她的心窝处。

　　“本宫是路过，真的，”永宁头一次知道，死后还能被再杀一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急迫地证明身份是真的：“排行第九，封号永宁，闺名星玥，皇嫂，本宫不是冒牌货……”

　　银枪洞穿胸膛，扎透了龙椅，染红了明黄色的皇袍，奇怪的是，缩在龙案底下的假皇兄消失了，假皇兄穿着的皇袍，反倒成了永宁的衣袍，很是帖服，即便她抬手握住了那柄枪杆，也并未多几寸，仿佛一开始就该穿在了她的身上。

　　先头那股子楚痛，因着这一下，又浮现了起来，一切事物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就连离永宁不到三步的皇后也被浓雾遮盖，不见了踪迹，四周黯淡无光，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结结实实受了一下的永宁，回想起她昏迷前在林中遇到刺客，既然这些都是梦……那醒来就应当不会记得了。

　　“殿下。”

　　在宫里，乾元才能这般称呼，坤泽和中庸就按公主和皇子来称呼，应该是身侧有成年乾元皇嗣在侧，来看望她的伤。有了方才不回应白挨了一下的经历，永宁忍着疼，努力地睁开了一条缝，破烂简陋的地方，不是皇宫，周围也不见她那三个乾元皇兄。

　　“醒了，九殿下醒了！”

　　这不会又是个梦吧，永宁心里有些犯嘀咕，声音听起来像是夏花的，可方才下马车的慌乱中，夏花不知道逃去了哪里，刺客来势凶猛，岂是那么容易逃脱的。

　　“快，去唤戚侍卫过来。”

　　去剑阁这一路上，永宁没少听戚雯的声音，她们真的从那些刺客手中逃出来了，那为何夏花不唤她公主，改口叫殿下？

　　略带凉意的手直接抚上了永宁的手腕，惊得永宁想要抽走，大喊放肆，却浑身使不上劲，别说动手腕，就连睁眼瞪人都极为困难。那人不知分寸，抬手朝着她后颈处的信腺而来，即便她尚未化坤泽，这信腺是极为敏感，简直是无赖流氓轻薄良家。

　　“师妹住手，殿下金贵，莫要如此放肆。”

　　忽而有人及时呵斥住了那人的动作，永宁这才发觉一旁隔着个屏风，隐约可见人影，她手腕上绑着红色丝线，一直绷着到屏风后。四下打量环境，应当是陈镇的客栈，上剑阁之前，住过三两日，屋内的摆设都如初。

　　“殿下这回真醒了，戚护卫，快去准备参鸡汤。”夏花站在厢房门口，对着外头的护卫嘱咐，倒是没怎么受伤的模样。

　　“早就备好了，温的，”戚雯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将碗递给了夏花，瞧见永宁看向她，连忙原地单膝跪地，高声喊道：“属下该死，害的殿下身受磨难，请殿下责罚。”

　　“为何唤本宫……为殿下？”永宁按耐不住心中的困惑，开口问道。

　　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沙哑，同她平日里的不太一样，许是化作坤泽高烧暂时烧哑了些，她儿时也发过这般高烧，比这要好受不少。被唤为师妹的女人恰逢此时收了针，永宁觉得身体比昏迷前好太多，便自己坐起身来，夏花拿着汤勺喂了她几勺，倒是鲜美，跪在地上的戚雯却迟迟答不上这个问题。

　　说到底，林中遇袭一事，都是刺客所为，皇兄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两个乾元氏族子弟，比起名誉受损的坤泽公主来说，确实要来的重要，母后断然也不会希望将此事闹大，定会嘱咐她大婚之后，找个由头，送个颜色尚佳的妾室，用以弥补一二。

　　“民女是坤泽，多有不便，还请夏花姑娘，按一下九殿下的信腺。”屏风后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剑阁那位楼姑娘。

　　不过都是坤泽，何来不便，永宁满腹疑惑，见屋内人都有些紧张，夏花为难地看着她，还是配合着露出后颈，被触碰的感觉，微微的刺痛，似乎是猛地被针连续狠狠地刺了好几下。

　　那劳什子师妹见永宁脸色吃痛后，长舒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九殿下的信香暂时耗光了，适当吃些补药便是，回京之前便能恢复过来。”

　　整个屋内最为高兴的就是跪在地上的戚雯，永宁见她颇为兴奋，甚至还有讨好之意，这倒是她从未见过的：“殿下逢凶化吉，化为乾元，必是福报。”

　　被那荒唐的梦冲晕头脑的永宁，这才想起那夜在林中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真的杀了一个人，也真的因化为乾元，释放出信香，而躲过了野兽的攻击。

　　“即刻启程回京。”

　　好在矿脉图纸已经随两位大人先行返京，她母后和皇兄如今还受困在皇城之中，她必须要赶在七皇兄的前面回去面圣。

　　“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