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念清风

79、第 79 章

　　“她原是想将那个孩子送给你们，她早有这打算，想着反正我们还可以再生，我本也不反对，可经过昨晚，我不想她再受这种苦，这个孩子我一定会让他将你们当亲爹孝顺，往后为你们养老送终。”

　　想起送他们回来时小方哥说的这些话，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还太年轻还从未没想过孩子的事，不过李清似乎很喜欢孩子，每次那些孩子围着他，他虽然面上冷淡却不烦他们，因此那些孩子也才喜欢缠着他，只是孩子这事还是随缘他不强求。

　　接下来他在家又待了五天，这五天每天变着花样给小香儿炖汤，眼见人脸色越来越红润，他也安心回镇上，香满楼虽然招了账房，可他也不能当甩手掌柜。

　　往后他在镇上待三天回家住五天，日子平淡潇洒，转眼小孩满月乡亲们都来祝贺，小方哥和小香儿带着孩子特意来镇上向老大夫表示谢意，带了不少东西来。

　　冬雪消融，春天终于来了，就在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发展时，一日他正在清账忽然听到外面街上有人敲着锣鼓嚷嚷，小二跑出去看热闹，他低头继续清账却捕捉到几个字眼，不禁抬头起来。

　　‘集市关闭’‘商家不许开门做买卖’“不准奏乐”‘禁止婚嫁喜事’

　　店里的客人都好奇凑到窗边门口，他也放下笔走到人群后踮着脚尖望向街道，只见街道两边挤满人，中间的官家人边敲着锣鼓边扯着嗓子通知。

　　“打今日起集市关闭五天，所有商家不许开门做生意，百日内不许婚嫁喜事不许宴请作乐，若是让发现了定重罚不贷……”

　　后面出来的人只听到这一段，不解地问一旁的人，“这是怎么了？太霸道了吧，是发生什么事……”

　　没听到声音这人回头一看笑说，“原来是掌柜啊，接下来几日香满楼可得，”话没说完发现这掌柜双目圆瞪脸色苍白，他正要问呢这人忽然后退两步转身跑了，他一脸莫名其妙，这时手边另一个客人插嘴说，“这你还不知道吗？前几年不是也有过一次？”

　　他扭头看着这位客人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了睁大眼长长哦一声，再看向街上敲锣打鼓广而告之的人身穿缌麻，摇头叹气，“只是没想到真这么快，可惜啊，”

　　身旁这位客说，“确实如此，不过也应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时街上的人又扯着嗓子重头通告：“帝崩！皇城自大丧起，寺观各声钟三万杵，臣服素，朝夕哭临三日，诏至各省，皆素服出郊跪迎，听宣举哀，同服二十七日除，嫁娶，音乐官停百日……先帝亲弟魏王柩前即位……”

　　“果真是命啊，”“官家还需要服丧，好在我们平头百姓只是禁喜事……”

　　即日开始所有商铺都要关门，集市要关闭五日，所有人都纷纷回家，香满楼的客人陆续结账离开，店里的伙计收拾桌子房间准备暂时关门歇业，他们快要收拾好时发现一直没见着掌柜，在香满楼找了圈没见到人，新请的账房先生说好像看到人出门了，他们便先收拾着等人回来。

　　这要关门五天厨房里有些菜不经放，老师傅们就商量着分给店里伙计们带回去吃免得坏了浪费，所有东西收拾好后，还没见人回来一大伙人又坐在大堂等，虽说官家下令要关门，可他们总得等掌柜一句话。

　　坐一起话家常半个多时辰眨眼过去，眼见太阳已经到了西边天，有些伙计家住乡下，再不出发可能得到天黑才能到家，他们没办法商量后只留下一个家住在镇上的伙计看店等人回来，其他人先回家，这一等便是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

　　而此时在相隔近两百里的鄞县城外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直逼城门下，马上的人拽着缰绳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城门，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夜半十分清晰，胸膛一下一下剧烈起伏，一颗心似是悬在钢丝上。

　　他一口气纵马跑到县城，是要做什么？回头看向来路他满脸的迷茫。

　　哑巴死了？

　　抬头望向夜空下高大的城墙，视线模糊。

　　想不明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也没法相信，人会突然就没了…

　　“什么人？！”城门上忽然有人怒喝一声，一个黑影从墙上探出高声喊道，“现在不许进城，赶紧离开！”

　　愣愣地望着黑影，直到上面再次驱赶，他恍惚地提声问，“皇帝驾崩了？”

　　环顾四周，半夜两百里外的县城外，此情此景仿佛是在梦中一样，连带着那白天所见所闻都让他恍如做梦。

　　城门上的人听了，提着灯笼扯着嗓子冲他喊，“先帝驾崩之事各乡镇应张贴有布告，回去看别在这纠缠！”

　　头顶上城墙上的驱赶和威胁让发懵的人反应迟钝地拉转马头，调头离开，回望城墙几眼，他恍惚地低下头，一路信马由缰。

　　寒夜中一人一马穿行在郊外林中，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马儿不走了在原地低头啃着地上发黄的枯草。

　　低头看了马一会，驮他跑这一夜肯定累极了，摸了摸马儿鬃毛，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顺着马路慢慢往回走。

　　夜色笼罩的前路，不知通往何方，不知藏着什么，恰似随哑巴一起离乡的那晚，只是那时他是趴在哑巴背上，虽然不安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哒哒哒！前路忽然出现一个高大黑影，停在前方一个人下马走来。

　　“我听说了。”走到少年跟前，借着夜色，李清抬起手擦拭他脸上的泪水，“你若想去送他一程，我陪你。”

　　抓住这只给他擦拭眼泪的手，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眼泪汹涌，“人真的没了？”

　　李清沉默地看着他，少年忽然转身上马，拉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看着纵马离开的人，他转身上马跟上去。

　　不出半个时辰又回到县城城门外，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城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往日定有许多小贩挤在城门口等待进城，今日起集市关闭城外冷清，守城官兵打着哈欠推开门，却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贴着后脑勺飞驰而过，转身又是一匹高头大马从眼皮前飞奔而过，他吓得两条腿都跳起来后退。

　　“什么人？给我站住！”望着入城的两人，城楼上下来的官长大喝一声立刻带人追，街上人少他们很快就追上两人。

　　只见那两人牵着马站在布告牌前，布告牌上只张贴着一张先帝驾崩的告示，不清楚这两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官长带人抽出刀缓缓靠近，忽然其中一人扭身上马就跑，他赶紧一挥手，“上前给我抓住他们！”

　　后面这人望着离开的人缓缓回头，抬眼看向他们，面沉如水，“我不想杀人，滚开。”

　　这人模样清贵冷然，含而未露的杀意一时让人僵住，他们面面相觑稍微犹豫，这人便骑上马离开，望着离开的人，他们默契地当这事没发生过。

　　出了鄞县一路向东直奔皇城，日夜兼程途中换了三匹马，第七天清晨他们终于进了皇城。

　　一入皇城便感受到一股冷清肃杀气氛，街头巷口挂着黑布白幡，四处是巡视的官兵，他们下马一路走向宫门，远远就见宫门跪满服丧的文武百官及诰命夫人，哭声传来。

　　麻木地抬头望向高高的宫门，穿过跪下的人群走过去，低头哭丧的妇人大人们抬头好奇地望着两人。

　　守在宫门的侍卫官见少年既没有着一身官服又没有披麻戴孝，拔刀大喝：“什么人？！”

　　然而当他见着少年身后的人，他一脸惊讶立刻按下刀，“李大人？！”

　　李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又看向前方脚步踉跄的少年，这个侍卫官曾亲眼目睹李清以一敌众，对他钦佩不已，又见少年虽未服丧却失魂落魄的模样，可比宫外跪着的这群大臣夫人更情真意切，他收起刀挥手让侍卫开路，恭敬地对李清说，“先皇灵堂在几筵殿，属下带您去。”

　　一过宫门熟悉的高墙，复杂难言的情绪杂糅一涌而上，他撒开腿甩开所有人向几筵殿跑去，一路上都是去灵堂哭丧的文武百官，少年像阵风一样穿过他们，只留下一个背影。

　　“李大人？”侍卫官回头看向李清，有些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李清看着前方的人，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问，“何时出殡？”

　　“三月二十八，还有十天。”

　　几筵殿下方跪着皆是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及诰命夫人，上方隔着垂帘摆放着巨大的金丝楠棺木。

　　“真的？是真的……”少年瞪大眼木讷地走上去。

　　垂帘后老太监见有人竟敢走上台阶上来，撩开帘子怒喝，“大胆！何人——”

　　看清来人面孔后他像见着鬼一样张大嘴，跪在下面当中的明初也发现了他，倏地站起来紧紧盯着他。

　　“你，你，回来了……”老太监不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见人直直穿过垂帘走进去，他望向大殿外的青天白日，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无论是人是鬼愿意来送这一程，这么有情有义他又有何惧？

　　俯视下方窃窃私语的人们，他沉声肃穆说，“各位大人夫人辛苦了，今日就到这，后面还有大人来，今天就先请回。”

　　看着下面偷偷松口气互相搀扶着起身往回走的人们，殿外下一批大臣夫人们也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干哑的嚎哭，他鼻子跟着一酸，这些吃皇粮的人每天都要来哭丧，可真心的又有几个？

　　明初怔怔地望着垂帘后趴在棺木上嚎哭的身影，不知那究竟是人是鬼，直到一个白影出现在眼角余光中，他转头看去，一时所有都想明白了。

　　“那时是你救走了他。”

　　李清扭头看向明初，知道这是礼部尚书丧事皆由他处理，问，“皇上真的驾崩了？”

　　明初沉吟片刻，道，“不只是你，所有人都不敢信，皇上正值青年不近酒色，会…这么早……”

　　扭头望向上方，“自打三生走后他便病了，太医说没有大碍，可他每日咳嗽一直未见好转，直到见血我们才知他病情不轻，太医让他静养，他仍然每日早朝夜晚批折子到三更…”

　　回想那人缠绵病榻依旧不谈其他只谈政事的模样，明初眼周微微泛红平淡地看着上方，“那时就像是想要尽快耗尽自己一般。”

　　“世人只余下拿他当皇帝的，他便也只能当自己是皇帝，若脱下皇帝这个身份他便孤零零一个人了。年关那时便开始卧床不起，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却都无能为力，无论是谁劝都无用，直到八日前魏王来访，他留下遗诏，便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