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念清风

69、第 69 章

　　“诶？三生你怎么在这？！”忽然一声把入神的少年吓一跳，抬头看去只见是香满楼的小二，扭头看头上牌匾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香满楼楼外。

　　见他手上提着药材，小二走来问，“来给你娘子买药啊？来了镇上怎么也不来找我们？”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酒楼，可他心思还没有从方才听到的话中收回，不停回头往那桌看，而那桌的客人被小二的大嗓门打断，也停下向他们这边看来，小二不好意思赔笑，“打扰各位客官了，您们慢吃慢吃，”

　　少年收回目光，以前其实也听过别人说哑巴谋权夺位，那时候他不懂这究竟意味什么，现在他都懂了。

　　人待他恶，他便报之以恶，这么做其实也没错。

　　只是一时忽然再听到哑巴的消息，有些恍惚，离开皇城也才不到两个月，却像已经离开了很久，哑巴像是他上辈子认识的人似的，皇宫中发生的那些都恍如梦里，很不真切。

　　忽然掌柜手里拿着账本从楼上气冲冲下来，见到少年，脚步一顿忽然将人拉到柜台，把账本给他，“三生，你给我把账目再算算。”

　　掌柜人高马大力气也没收着点，少年被他拉得东倒西歪，站定后看着面前的账本有些懵，但抬头见他脸色难看，不好多问放下药拿起算盘翻开账本。

　　算账的本事是早年在哑巴府上时，管家大爷眼不好，自打他字写得能看后，管家大爷便会把府上开销账本拿来给他，起初只是让他对一遍有无错漏，待他熟练后清账的事便都交给了他，那时没想到这也算个本事。

　　少年低头敲打算盘时，掌柜一直在一旁看着帐，眉头紧凑，小二不敢凑过来触霉头，偶尔端菜经过才会伸长脖子往这边瞄一眼。

　　没有人注意到厨房那边有一个师傅时不时走出来，往柜台这边看来，两手不停在身前围裙擦着，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样。

　　账本前段时间少年在这的时候已经清过一遍，一些小纰漏已经改过来，只需看他离开后几天的账目，所花费时间不多，只是算完一遍后少年面露疑惑，低头又审了一遍，还是不对不禁看向掌柜。

　　“有什么问题你说。”掌柜说。

　　少年疑惑说，“帐是不是记错了？有几处数字不大对。”翻到那几页指给他看，“数目算错了，错处加在一起得有一百两。”

　　少年没想太多，只当这几天记账的人太粗心，不小心出错了，可掌柜听了脸一沉，忽然拿起账本转身大步走向厨房，大声叫了个师傅去后院，正是那个时不时出来望的师傅。

　　少年有些茫然莫名，小二凑到他身边来，往后院望了眼小声说，“诶，我真不该把你拉进来的，正碰上事，”

　　“帐有问题？”少年后知后觉，小二偷偷摸摸凑到他耳边说，“毛师傅欠了赌坊不少钱，”

　　“小二！”

　　小二回头扯着嗓子应，“诶！”

　　回头收起毛巾搭肩上小声交代少年，“你在这坐一会，等掌柜出来，我忙去了，”

　　少年干坐了会，觉得掌柜这事应该一时半刻完不了，而他也没什么事，拿着药拉住端着菜盘子上菜的小二，“我回去了，你待会替我和掌柜说一声。”

　　“这就走了？至少一起吃个饭呀，你看这时辰都该吃饭了，出去吃还得花钱。”

　　少年正要推辞，只见掌柜满脸怒容从后院出来，正听到小二最后一句，走过来对少年说，“待会留下吃饭，上来有事跟你商量，”

　　说着他已经转身三步做两步上楼，少年和同样一脸迷糊的小二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地跟上楼。

　　看上楼的两人，小二点了点头，“待会得让他们多加个菜，”

　　楼上掌柜一进屋大马金刀地坐下，抬手给少年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示意他也坐下，看他手里还拿着药，问，“家中娘子身体如何了？”

　　少年对他敬重，点头认真答，“在好，”

　　“那你呢？在乡下忙什么？这会秋收过了应该闲着吧？”

　　少年坐下了点头，其实除了照顾那人，他一直无所事事。

　　“我要回家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帮我看着店？”掌柜押了口茶忽然说。

　　少年一脸错愕，抬头瞪着他，脑子懵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多谢掌柜的信任，只是，只是我除了做饭算账，什么也不会……”

　　店里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再怎么找不到人也不该轮到他。

　　“能管帐管厨房就足够了，我还有两天才走，这两天我带你熟悉一下。”

　　“我我，”少年脑子都是乱的，这怎么一下子就定下了呢？

　　掌柜淡定地接着说，“不用担心店里的伙计拆你台，除非他们不相干了，而且有了毛师傅那事，他们不会再为难你，虽然你年纪小，可你识文断字厨艺了得重情重义，他们不会轻视你。”

　　少年好一阵愣，讷讷说，“可，您怎么能这么轻信我？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人？”

　　掌柜看了他一会，一笑，“我信我看人的眼光，虽然相识不久，但我知你不是个偷奸耍滑的人，会管账并且还能信的人，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等我回来定会好好谢谢你。”

　　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少年表情有些麻木，只是，“东家能同意吗？”

　　说到这掌柜似是想到什么不快的事，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这酒楼东家就是我家那位，我能做主，放心吧。”

　　少年哑然，难怪他选人如此的草率，可如今也再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上。

　　接下来在饭桌上掌柜立马向店里伙计宣布此事，这可在一众人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浪，所有人纷纷看向少年神情复杂，少年顶着如锋芒般尖锐的目光，露出个勉强的笑容，说，“往后掌柜不在的几日，要劳烦诸位照顾了。”

　　这群伙计都是大老粗纵使心中不服气，却也没法，谁让他们不识字不会看账，唯一认得点字并且能让人服气的还偷账去还赌实在丢了人，让他们也没法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没什么味，早早就散了，掌柜送少年到门口说，“过两日就把你娘子接到镇里来住吧，住楼上选个喜欢的房间，到时候你也方便，免得总得来回跑，”

　　少年低头想了想，“我得再考虑考虑，”乡下清净适合养伤，而且那人显然也更喜欢住那，忽然想起什么，他抬头问，“您这要离开多久？”

　　掌柜抓了抓头，看向外面午后清闲的街道，不大确定地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话得要个把两个月吧。”

　　少年心里打着鼓，回头看了眼这香满楼，好歹也是镇上最好的酒楼，十天半个月还好，时间长了，他真怕自己招架不住，但人都还没走，也不好意思催他尽早回来。

　　“你今天回去跟你家娘子好好商量商量，还有一事，”掌柜从怀里拿出个鼓鼓囊囊荷包，掂了掂递给他。

　　“香满楼掌柜每月有七两月钱还有几分红，分红是年结，我就按照十两给你算，先支给你，你帮我看店这些日子没其他进项，家里娘子总要照顾，而且是我有求于你，既然月钱都已经结算给你也不用怕你临时撂担子不干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荷包，胸前微微起伏，眼眶发热，“多谢您。”

　　“不必，其实在你之前我找过店里的毛师傅，他乱动账本偷奸耍滑，我最厌恶这种人，以后若我不在，店里有什么事你且先自行决定，待我回后交代清楚便可。”

　　日斜西山，车轱辘咕噜咕噜滚在泥土地上，一路颠簸扬起飞尘，夜色渐渐掩远山。

　　“黄爷爷，你明日还去镇上吗？”到了村口其他乡亲都各自回家，少年看着这牛车上几乎没有减去多少的炭问。

　　黄爷爷笑，“看来是得多跑几趟，慢慢卖，总能卖完，”

　　少年沉默了下，说，“黄爷爷您这些炭今晚就别卸了，明日我要再去趟镇里，看看能不能帮你把这些炭卖了。”

　　黄爷爷有些吃惊，但笑了笑没当真，“好，明日我们再去一趟。”

　　村里炊烟袅袅，走在昏暗的小道中，望着印着烛光的窗上人影晃动，少年忽然归家心切，步伐不禁加快。

　　望到自家的小院，也有昏黄的烛光从门窗中透出来，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情，眼中一下子似乎只看得到那屋里透出的烛光，脚步生风跑过去。

　　一路跑进院中望见堂屋没人，放下药材立刻转身推开睡屋的门，床上却也没看到人，心里陡然空了一下，忽然想起还有一间屋马上转身，这一转身和站在厨房门口的人正打了个照面。

　　少年神色急切又慌张，见他这样，白衣人眉心微微一动，问，“怎么了？”

　　他这话一问只见少年忽然红了眼眶，双眼潮湿快步向他走来。

　　白衣人错愣，缓慢抬起两只手，覆在怀中人单薄的后背，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急促又湿热的气息打在他颈间，手下的背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柔韧而又有力，随着啜泣在微微颤动。

　　不知不觉已经不能拿他再当个小孩看待了。

　　轻轻拍他的背，清冷而飘远的声音在此刻仿佛也染上了人世的烟尘，多了分缱绻，“我烧了热水，你先——”

　　这是怀中的少年忽然抬头打断了他，异样的触感擦过颈部和侧脸，湿热软濡，不等他细想那是什么，便听少年声调黏糊问。

　　“往后每一次归来，能否都让我在家中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