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于告别之际》黄桃姚姚

10、谶言

　　在几人下到池底之前，补天谷大概谁都没想到，古老到甚至没有任何史料记载的圣女池福地，在池底居然有如此明显的人类文明遗迹！

　　这里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神殿，无论是建筑的结构、规模，还是两边的壁画，以及走廊尽头隐隐可见的神像。魏然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不自觉地说出了“神殿”这个词，孤月大祭司也立刻表示了认同。

　　不知道蜻蛉符灵是带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走到这里的。等停下来发现这座神殿的时候，脚下已经全是青石板的地砖，足足有五人并排行走而不至肩肘相撞的宽度，两边是墙壁，大概是破败久了，不少墙体已经损坏断裂，留下一个又一个缺口。

　　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这个神殿当初的建造规模。神殿很高，可能比补天谷那个黑石砌的主殿还高，毕竟残留的断墙都有大约十几层楼的高度，如果天花板还在，可能会在更高的地方。

　　对，这座神殿连天花板都没有了！居然防水！

　　遗迹之上仍然可以看到水纹，证明还是在池底，但是没有天花板，整个遗迹又没有封闭起来，不是单独成型的一个密闭空间，这是怎么做到防水的？

　　他们周身没有池水，这种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现象，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避水结界把整个神殿罩了起来，别人可以进来，却不会影响结界的避水功效，比大祭司这层抠门的避水结界强大多了。

　　走廊的尽头有神像，看起来位置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看不太清，不知道这座神殿供奉的是谁。但是大祭司这种全范围日光灯效果的技能不可能长时间使用，三个人一合计，决定缩小照明范围，从身边的壁画开始研究，慢慢朝神像的位置前进。

　　于是大祭司转日光灯为手电筒，只在掌心里托着一团小小的光团，魏然继续举火，两人有意识地往两边墙靠，一人看一边的壁画。张子瑜在两人中间，无奈：“那现在我这个无法照明的普通人去哪边呢？”

　　他只是随口一问，孤月大祭司执掌一方宗门多年，心思玲珑，当即想到了一堆人情世故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按理说他与魏姑娘是同门师兄妹，三人成行需要分队的时候肯定是他们俩一队，可是他现在提出这种问题，莫不是对补天谷不信任？怕吾发现了什么会瞒着他们？所以借机故意询问分队其实是想防着吾？这种时候吾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让他跟吾一队以自证？可是补天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根本不需要刻意自证些什么，若是他们有疑那也是他们小人之心，理会什么？蜻蛉谷虽然在修真界地位突出，意义非凡，但补天谷也不是三教九流之地，根本犯不着仰人鼻息……

　　“你过来，跟我。”魏然直截了当地做了决定。

　　“好咧。”张子瑜愉快地过去了。

　　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自己像个憨憨的大祭司：“……”当我什么都没想过。

　　其实魏然的想法很简单。张子瑜毕竟是穿越，还是第一次穿越，对这个世界不熟悉，什么身份什么修为这些全是临时硬编的，也不知道他忽悠人的本事怎么样，万一人家大祭司好奇宝宝找他聊天，聊了两句就暴露了可怎么办？所以当然不能让他跟大祭司单独相处！

　　各怀心事，一时无言，三个人干脆都专心研究起墙上的壁画。这些壁画应该已经经历了很多年的风霜，很多地方的颜色已经完全脱落，好在基础线条还算完整，也不知道当初是用什么工艺画的，还能留描边不留上色，也是奇怪。

　　看上去，这壁画画的是补天谷人民的生活场景，画面里最多的是树木植物一类的背景，毕竟南蛮，树木都长得特别高大，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

　　树林中有着许多具有补天谷特色的民居民宅，一定要问什么特色的话……大概就是偏向苗寨风情的感觉，屋舍沿山沿水参差错落，层层叠叠，一村一落，看起来恬然惬意。人物着装看起来也是苗族特色，只是不如大祭司他们的隆重，看起来简朴了许多，大概是普通民众。

　　接着往里面走，壁画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是魏然发现，似乎越往里，木质的屋舍就越少，反而是那种黑石材质建设的屋子，越往里就越多，而且风格也在逐渐变化。由简单随意的民宅，开始变得规整，似乎是刻意讲究了布局，屋子与屋子之间也不是熊抱在一团了。如果这个壁画是讲究真实建筑与绘图比例的，那还可以看出这些石质的建筑比木质民居大很多。

　　而且，越是大的建筑，细节描绘的就越多，最大的几座建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出它们的表面结构，以及石板上那些精美的蛇图腾，还有各种繁复的纹饰。

　　“一样的。”张子瑜突然开口。

　　魏然也觉得这些图腾和纹饰眼熟，回道：“跟补天谷的神殿一样么？”

　　“嗯。”张子瑜点头，接着说，“还跟大祭司身上带的那些银饰一样，你看这些纹路。”

　　对了，大祭司挂了一身的银饰，这些壁画上几乎都有！

　　魏然猛然回头，刚想跟另一边的孤月大祭司确认些事，他却已经主动回应：“如果吾没看错，从这里开始，应该是画的补天谷。”

　　确切的说，是以前的补天谷。接下来大祭司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魏然用自己的三观和经验理解下来，就是：刚开始，这些壁画画的是附近村寨的居民聚落，反映着南方蛮荒之地原始人类聚落的日常生活，往里走，文化越完整，可能代表文明的进步，也可能是地位的提高，或者两者都有，总之已经画出了补天谷门派内的样子。这里的石屋，小的、笔画简单点的，是普通功能房，比如之前他们住的弟子房，或者练功房、藏书房甚至食堂这种，而大的、笔画多甚至绘制了许多精美图腾纹式的，应该就是神殿了。

　　补天谷一带宗教文化的信仰很浓，他们崇拜娲皇，以蛇为尊，壁画里也多有体现。

　　举火照明的可视度有限，黑暗的通道里对时间和长度的概念也会模糊，但魏然就是感觉先前看到的那座神殿就在眼前了，她问大祭司：“这条路是不是快到头了？”

　　“应该吧。”

　　“你也觉得？”

　　“你那边看到了几座神殿？”

　　“呃……”魏然一下懵了，按照大祭司刚才说的分辨神殿的方法再仔细找了一遍，排除了几个比较大却没画精致纹饰的屋子，回答，“就一个。”

　　“吾这边看到了两个。”大祭司接着说，“补天谷如今有四座神殿，传说曾经是五座，不管是四座还是五座，现在壁画上已经出现三座了，想来前面不远就该看到正殿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魏然急急往前又找了几步，果然找到第四座神殿的画。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默契的开始集合，沉默着一起朝正前方走去。

　　三人成列而行，大祭司为主，走在最前开道，魏然殿后，为了保护张子瑜这个普通人。

　　只走了一小段，张子瑜突然感觉脚下一沉，不用他说什么，前后两人都听见“卡嗒”一声，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大祭司倏然回头，怎么都想不到怎么自己刚才走过去没事而这小子一走就出动静了，魏然也是突然紧绷起来，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倒是张子瑜自己淡定得很，他知道自己踩到东西了，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直觉踩下去那一下是接触，起来才是启动，所以保持着没有动作。

　　等了好一会儿，果然不见动静，张子瑜猜测自己赌对了，无辜摊手，问：“现在怎么办？”

　　大祭司回应了他：“你试试走出来，吾已经以你为中心织造了防御结界。”

　　不愧是大祭司，办事真靠谱！魏然欣喜带了个真正能打的下来，给了正在回头看自己的张子瑜一个肯定的眼神，鼓励道：“相信大祭司！”

　　既然魏然也说没问题了，那就没问题吧。张子瑜把心一横，直接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声响，只是从方才发出“卡嗒”声的地方突然冒出一点白光，光圈慢慢变大，三人警惕地步步后退，不去接触那团光芒，但是在光团伸展到一个篮球那么大以后，突然炸开，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闭上双眼，大祭司的防护结界瞬间张开——

　　但是等了半天，感受不到一点杀意。三人犹豫着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亮如白昼，没有任何危险发生，甚至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生出丝丝暖意，仿佛沐浴在日光底下。

　　神殿里的一切都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这真的是个十分破败的神殿，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完好的时候也这么穷，除了一座两人高的石像以外面啥都没有，这座石像大概是神像吧，而现在就连这座神像也看不清了，许多地方的石料已经脱落，就跟一路过来道路两边的墙体一样，满载着岁月的斑驳痕迹。不过它比墙好一点，起码没断胳膊少腿。

　　从石头雕塑出的身材和衣着判断，这应该是一位女神，不过穿着跟补天谷这帮人不太一样，好像比他们简单很多，仅仅是一条长裙，没有那些挂了满身的饰品。

　　诶等一下，是真的没有还是石头烂了掉了导致看不出了？魏然陷入疑惑，刚想问大祭司，发现对方已经在石像前跪了下来，当场朝拜！

　　魏然：“……”信仰来得太快自己还在状况外。

　　这一座烂得头脸都看不清、衣着也不完整的石像，难道就是娲皇圣女的神像？消失在典籍中，神殿沉在了池底，自己的神像还破得面目全非，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没排面的神……魏然内心默默吐槽，面上还是要尊重大祭司的信仰，等他三跪九叩拜得差不多了才问：“大祭司，你可知道这里？”

　　“当然知道。”大祭司眼中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狂喜，连讲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甚至语无伦次，刚说完自己知道，又立刻改口，“不，不知道，不应该有人知道，都是猜测，都是推论而已。”

　　“……？”您这是在玩什么？魏然懵了，但是看人家这种疯魔的状态，又不知道该如何交流，只
　　能默默地看着他发疯。

　　好在大祭司只疯魔了这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慢慢站起来，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调顺了，这才开始娓娓道来：“吾儿时曾看过一本补天谷野史杂谈，薄薄数页，尽是些耸人听闻的志怪言语，不过当时年纪小，总有些孩童天真，大概当故事画本看了，不然应当是不至于看那种书的。”

　　意思就是小时候比较天真中二看了些天真中二的东西，还很喜欢，长大了觉得羞耻，就开始甩锅小时候的天真中二，并且严格申明“本人绝对不会看那种东西”，长大了开始跟天真中二划清界限，懂的。

　　“至稍长几岁，忆及那部话本，对其中一些内容有些在意，就再拿起一观，这才发觉真是儿时愚昧，竟连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也读了，简直惭愧。之后便束之高阁，再无兴趣。”

　　也就是再次声明“本人真的不看傻逼读物”，真的懂的。就象小时候喜欢看美少女战士，而且觉得特别好看，到了中学甚至大学想起来还一直心心念念，又觉得有点丢人，就偷偷摸摸自己翻出来看，这一看就觉得自己小时候是真傻逼居然会喜欢这么幼稚的动画片，还莫名羞耻。

　　等等，这是不是他当初欲言又止最后没说出来的那个有圣女记载的野史啊？就那个文法不通言语不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那个？

　　“不过那其中倒是提到了第五座神殿与娲皇圣女，如今看来，也并非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魏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这部野史了。突然好奇那个书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大祭司这么念念不忘欲罢不能却羞于承认喜欢过。小黄书么？

　　“第五座神殿，也是那部书里记载的？”张子瑜发现了其中的悖论，开始提问，“您说那部书的当不得真，但是恕我直言，您好像自己挺相信的，刚才看壁画的时候还主动提起了第五座神殿。”

　　“神殿啊，”大祭司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那部书的内容，吾原本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偶尔会在一些生僻的孤本里看到关于第五座神殿的记载，所以又有些在意，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些历史被人们遗忘丢弃了，比如这第五座神殿，以及娲皇圣女。”

　　魏然突然发问：“那您现在的结论呢？”

　　大祭司沉默下来，似在思考，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半晌，才说起那本书相关的东西：“那部书，像是谁整理的初代大祭司的手记，那也是极为久远的人和事了，今人只知是初代大祭司创建了补天谷，他是个很伟大的修者，别的却一概不知。”

　　“而在那部书中，却说大祭司是为了圣女创建的补天谷，讲述了一些……呃……耸人听闻的秘事。”

　　“……”魏然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本小黄书了，而且歪歪的对象还是圣女和初代大祭司，要死。

　　难怪大祭司欲言又止，耸人听闻都委婉了，简直亵渎神明！

　　信仰重于一切的大祭司显然是不会说明讲述了什么秘事的，只直接说到了结局：“在末尾处，说圣女消失了，大祭司羽化，最后留下了一段谶言似的话。”

　　这应该就是大祭司成年后还很在意那部小黄书的关键，魏然赶紧追问：“什么话？”

　　“娲皇垂泪，轮回交错，山倾海覆，八荒归无”

　　“什么意思？”张子瑜也好奇追问。

　　“谁知道呢。”大祭司笑了笑，眉宇间似无谓又似忧虑，“儿时吾曾问过吾的恩师，他老人家只说是痴人妄语，诓唬孩童，如今，倒是跟你们带来的灭世预言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