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
初三开学第一天，北方的清晨已开始有了些微的凉意。
借着这股凉意，初三生们被集体赶出了主教学楼，乔迁新居。
和高大阔气的主楼相比，操场东北两侧的初三楼显得如此矮小憋屈，就连卫生间和水房都修在极其隐秘的角落里，颇有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拉和撒上之意。
烂烂的，破破的，只剩下学习的初三时光。虽然有点凄凉，但转念一想，无论是凿壁偷光，还是寒窗苦读，各种典故都齐活儿了，也算是催人奋进。
背着书包，顶着新的炫酷发型，宇智波佐助从初三专用小侧门——没什么底气地走进来。
这样的发型大概会被教导主任扣下吧？虽然不愿承认自己居然还会担心这些事，但如果因此把哥哥叫来学校，实在就有点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宇智波佐助不由得攥紧了裤兜里的手，梗着脖子跨进门槛儿——可站在门口的教导主任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下巴一扬，脖子一扭，连带整个身子转了半圈——冲他露出屁股后背后脑勺，十分冷漠。
哦，看来是初三生特有的优待。学习好就行其他都不管了是吧——佐助有点窃喜，又有点失落。这不是白叛逆了吗？
差5分7时，宇智波佐助从班级的后门走进来。白色的夏季校服，深蓝色的运动裤，单手背包，单手插兜，露一点手表在外——就这样毫不做作清清爽爽地走进来了——霎时间全班的同学都回头看着他，男生们集体皱眉，女生们集体尖叫。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宇智波佐助还是有种——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快感。
原来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糟。只要不是因为当众晕倒而不得不沐浴惊愕与怜悯的目光，那么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就不那么糟——他的心情逐渐变好，如果不是注意到漩涡鸣人朝自己翻了个白眼，还会变得更好。
至于对方冲自己摆了什么嘴型，装……B……啊，看不懂，随便了，懒得理。
宇智波佐助走到第一排，放下书包。
——月考发榜的第二天，一般都是用来梳理卷子的。
说是梳理卷子，可佐助盯着自己数学卷纸上的“2+3=6”，只觉得头昏脑胀。倒不是病的缘故，现在的他只是看着卷纸就起生理反应，这点和千千万的初三学子是一样的。
“呐，呐，佐助君，佐助君，这题我没听懂…”
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佐助托着着下巴，被人推得一动。
看向旁边，同桌女生含着笑，脸颊两侧像是被人扑上两朵粉色的棉花糖，衬得她的绿眼睛盈盈亮亮的。
春野樱，宇智波佐助的同桌。哦，就是昨天给自己连发三条短信的鼓励他下次努力的少女，他当然知道。
这道题老师不是刚讲过吗……虽然想这么问回去，但佐助还是抬了抬眉毛，拿过笔往草纸上划了几下，算出来一个结果后给对方推回去。
“好厉害！真不愧是佐助君！这么难都的题都能做对……”小樱连看都没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便眉飞色舞地下了定论，好像宝贝一样地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在掌底，慢慢摩挲起来。
后面的话佐助就懒得听了，他已经习惯女生们对他莫名其妙的追捧，天天追在屁股后面佐助君长佐助君短地喊个不停。
不过小樱的学习一直都不错，偶尔也能给自己讲几道没琢磨透的题，所以他对这个同桌的印象也发生了转变，从“粉头发绿眼睛，声音嗲起来特别可怕的女的”，变成了“学习还不错，人也挺好，貌似有点人格分裂的优等生”。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会留下那样的印象，佐助只记得此人力大无穷，面具无限，曾一边举着椅子，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怒吼追着鸣人满教室殴打，却又因为与自己对上了眼，一秒放下椅子，坐下来开哭，徒留鸣人痛苦的嚎叫盖过了她细弱的嘤咛：小樱你起来一下，你椅子压着我脚了，你抬一下屁股再哭，求你了……
是的，初一初二的时候学校秉承素质教育考试从不排榜，佐助还对这个长相不错但是精神分裂的女生没什么太深感触。原来精神分裂也能上学吗……他顶多是这样怀疑过。
直到初三第一次月考结束，成绩榜单贴在初三楼的正中央，大红榜带着压抑的血腥气席卷了全楼，一千一百五十人里的前五十名学生被印在其中，红色的底，黑色的字，Excel表格的框框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给圈得严严实实，像是祭奠这一群为了学习抛头颅洒热水终于战翻了剩下一千人的勇士们，他们功成名就，他们名至实归，全省最牛掰的重点此刻含羞带臊地冲他们招手。
而在这个榜单上，他和春野樱的排名都不怎么好看。一个第十八，一个第三十八，无论如何都不是能扬眉吐气说出来的成绩。
……但好歹，反正，要难看，就一起难看吧。
——一节课过去，收获的作业远多于知识。练习册已经提前写好，卷纸倒是新发了三套四套，总之先从最后一道大题开始做起吧——想着这些东西，宇智波佐助按着嘴唇思索，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拍后背。
“哇，多大了还嘬手指。”漩涡鸣人收起自己的手爪子，继而摸向宇智波佐助的胸前：“哦哦，不怕不怕，摸摸心，好好跳。”
佐助异常厌恶地拍开对方。他很想说大庭广众的别做这些事啊——但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反而先红了脸。
做什么事啊？大庭广众的？佐助为自己的脑回路感到不解。难道精神分裂会传染吗？
鸣人顺势坐上佐助的桌子，咂摸半天，乱摸了一把对方刻意留长的鬓角，又被不耐烦地拍开：“剪头发了啊，好丑。和小樱一起剪的啊？”
“小樱？没有。”佐助翻着草纸本，突然疑惑地抬头：“她也剪发了？”
“不是吧，你可是她同桌哎。她把头发剪短了啊，而且……”说着，鸣人俯下身，示意佐助凑上前来。
然后，他伸出手背，挡在嘴边压低声音：“我靠，我跟你说，巨可爱……后面看像颗大头菜似的，而且还是粉莹莹的……”
佐助有点后悔自己居然还真凑过去了。这家伙嘴里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比喻就怪了。
鸣人还沉醉在自己精妙绝伦的比喻中，被比作大头菜的当事人已然叉腰站到了二人面前。
“过线了！你，不要坐到我桌子，”小樱一指鸣人的腿，向旁边一划，“烦死了，早上刚擦过，结果被数学老师喷了一桌子不说，又被你坐了一屁股。”
“哦哦我知道！数学老师，一说话喷壶似的。”鸣人嬉笑着从佐助桌子上下来，站直，“哇，我在后面都能看到小型彩虹了，你们坐前排的，就跟浇花似的。”
樱觉得鸣人这话说得有点没品，但又莫名好笑。数学老师像个喷壶——她越咂摸越觉得可乐，甚至很想就地和鸣人一起狂拍讲台吼吼吼吼地放声大笑，可又觉得嘲笑老师说话漏水到底是有点低级趣味，一时间笑与不笑全都坍塌在这张秀气的脸上。
恰逢佐助抬起头，只见少女正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尬笑表情，一根筋直接沿着嘴巴涨到太阳穴附近稍稍突起——佐助这才注意到对方的鬓角确实是——剪短了。
她剪了短发。倒是巧合。
“剪短了啊。”佐助随口提了一句。
“啊！嗯，嗯！”小樱回过神，一抹自己的头发，指尖划过发梢打一个弯儿，落一点沾在悄悄涂了透明唇膏的唇边：“——好、好看吗？佐助……”
“好看！”鸣人立刻抢答，一张大脸挡在对方面前，双拇指同时高高竖起，“特别好看，赞，可爱爆了，DOUBLE赞！”
上课铃响起。
比初一初二更加短暂的课间时光匆匆结束。
鸣人揉着被小樱砸出来的包回到了座位，半是不解半是委屈，以及还有一丢丢可以忽略不计的安心——
看来佐助并没有哪里不好。
虽然昨天是翘课了，但他既没有发病，也没有难受，虽然还是一副目中无人，异常欠扁的臭脸，但至少还有精力做题。
嗯，没变就好。
鸣人有点安心地趴上桌子，长舒了一口气，包裹在运动服下的手脚慢慢伸展，四肢修长，如健美公鹿。
他们的初三生活，能这样平静地开始就好。鸣人想着。
如果一直这样这样，一直到毕业，结束，他们还在同一个学校——那就更好了。
——“要考S高？”
午间休息，佐助鸣人各自托着餐盘，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
佐助把剩下的菜倒进垃圾桶里，正沿着桶边儿敲打粘在上面的汤水，忽地瞥见一旁的打饭阿姨在收拾地面，下意识减小了力度。
几个学生从走廊里呼啦啦跑过去，从这头卷到那头，带起一阵风。
是如此平常的稀疏平常的午间时光，倒也和初二也没什么两样。
鸣人把倒干净的餐盘递给收拾卫生的阿姨，直起腰：“出去走走？”
听到这个提议，佐助先是想了想手头下剩下的卷纸。一套已经在语文课上写完，还有一套趁着老师讲错题的功夫也搞定了。剩下一套，加上其他自己要做的练习册……下午两节自习以及晚自习，嗯……来得及。
“走吧。”佐助点点头。
二人继续向下走。大概是刚开学，大部分学生还保留着初一初二时兴高采烈的模样，没什么紧张的样子。没有疲惫，没有倦怠，如果不去看一楼小黑板上贴的大红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烦心的。
佐助稍稍歪头，鸣人便知道他是在看那张的红榜。他立刻加快脚步，先佐助几步下楼，挡住对方视线。
“给点建议嘛。”鸣人双臂抱起，搭在后脑勺后——这样就彻底看不到红榜了。
而这招的确好使，佐助果然转回了视线：“什么建议？”
“就是考S高啊。我也想考，给点建议。”
佐助愣了好久，缓缓捂住嘴，皱起眉：“……我以为你在讲笑话。”
鸣人的脏话刚要喷出去，佐助继续问他：“这次摸底考了多少分？”
“唔？三百四……三百四十五。”鸣人摸摸下巴，想了想，“嘿，才发现是345，还挺顺口的。”
佐助失语片刻：“那你知道我们整套卷纸满分是多少吗？”
“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这么说着，鸣人满不在乎地对上佐助的眼。
看着看着，他的气势便渐渐弱下去：“……哦，好像确实挺重要的。那，是多少分啊。”
“七百五十分。而S高的中考录取线大概是……七百二十分左右。”佐助平静地解释道。
二人来到教学楼外。
秋老虎余威尤烈，暑气慢慢从塑胶跑道上蒸腾，散发出炙烤的味道。
教学楼旁的杨树为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佐助走了几步，挑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墙，轻轻地靠上去，背着手。
鸣人则直接就着他腿边蹲下，折了根草，叼在嘴里。
一上一下。
操场上不乏学生们跑闹叫喊的声音，可笼罩着他们二人的依旧是沉默。鸣人忍不住抬起头，看碎碎的阳光刷在佐助的脸上，眼边还有一点黑色的什么。那是什么，熬夜学习的黑眼圈吗……鸣人眯起眼才发现那是对方过长的睫毛，不由得干呕了一声。
“咳……总之是有点，……，过于理想了。”鸣人再度拉回话题，给自己刚才的目标定了个性。
“是过于妄想了。”佐助换了一个更不留情面的词，平静地揶揄：“做梦也要分场合。”
鸣人嘶——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起身暴揍对方的冲动，他眉毛一拧，踢佐助一脚：“别装比了，一起蹲会儿呗，站着不累吗。”
佐助没说话。
他没说话，没低头，也没看谁，只是目视前方，盯着那些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的同龄人。
反正，早就谈不上什么羡慕了。
“哦，抱歉，我忘了你有病。”鸣人干巴巴地道了个歉。
佐助多庆幸有病这个词在现实生活中还有一层骂人的含义。恰巧有同班的同学路过，一脸受惊地看着自班的倒第一骂正第一脑子有病。
但鸣人明显不是在说他脑子有病。
佐助跟着蹲了下来。
他学鸣人那样靠着墙，双臂都搭在膝盖上，弓起腰，做出一副佝偻的样子——除了把草叼在嘴里——真想告诉他除了电视剧和漫画书，普通人叼着根草的样子真的很傻。
“啊，如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鸣人还想要继续说下去，手顺势摸向对方的胸膛：
“——少管我的事。”
佐助躲开鸣人的胳膊，压下心底些微的怒意。
接着，用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地，稳稳地，把对方没说完的话堵回去。
鸣人愣了一下，可佐助还像是担心对方继续说什么似的，急急地补了一句：“有这种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在一年内多考出来四百分。只靠做梦是不行的。”
——。
“——好啊，*，我去做梦了，你就蹲这儿等死吧。”
鸣人生气了。他吐出草叶，一拍膝盖，愤然起身。
一头灿金色的短发瞬间就蹿到了阳光之下，瞬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的动作之快，像是小动物跳出草丛，利利落落，完全没有深蹲过久的头晕和无力感。
佐助看对方就这么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竟有一点点羡慕。
然而也只是一瞬。
是了——没什么好羡慕的，这才是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身体状态。
佐助皱了眉，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终于从嘴角憋出一丝笑，抬头，看向被树叶切得破破碎碎的天空。
——而且我也能做得到。
只是蹲了三分钟不到，站起来这种事有什么难的？难道会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更难吗？
至少，只是起身这种事，自己还是能做得到的——这么想着，佐助双手搭上膝盖，后背向墙上压去，借着那股摩擦力一点一点地抬起身子，以确保不会因突然站起而头晕倒地。
先是屁股，然后是小腿，接着按压膝盖用力，最后把腰挺直——这不就，不就站起来了吗？
花了不知多久佐助终于站了起来，他扶着墙趔趄了一下，立即站稳，最后像站上平衡木的体操运动员那样骄傲地仰头——
嗯，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他松开紧紧咬合的牙，自欺欺人地擦了擦因为紧张而流下的汗，找了个终究还是天太热了的借口——接下来就更有理由地缓缓张口，不出声地大喘两下。
一根胳膊在抖，就用另一根胳膊压上去。右小腿居然也在抖，抖得像是不是自己的腿，那没关系，只要站一会就不会抖了，这有什么难的，我一个人——
鸣人扶住佐助的肩膀。
佐助立刻别过头。气息不稳的情况下，看人也有点模模糊糊，他也就说不清鸣人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那是什么表情啊。也不是怜悯，鸣人知道他最恨别人怜悯——也不是同情，鸣人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大概就是那么看着自己，更多的佐助也说不出来了。哎，如果小樱在就好了，她作文总能比自己高个一两分，还是厉害的。
“……我自己就能站起来。”佐助立刻地补了一句，可补完便觉得更加后悔。
正常人会说这种话吗。正常的15岁人会因为蹲了三分钟自己站起来而气喘成这样吗。
他不想鸣人扶。稀疏平常的午休时光，十五岁少年的自尊心要被另一个少年扶碎了。
可鸣人显然也不会再松手了。
“我会和你一起考到S高的。”
良久，鸣人说道，带着佯装到刻意的轻巧语气：
“嘛，区区四百多分而已。学给你看咯。”
盛夏卷起一根尾巴，慢悠悠地甩在二人的脸上，啪啪作响。阳光好像更盛了一点，上课铃骤然响起。
佐助没言语了半天。
你把学习当什么了——他想这么说。
所以，你恶心了我一整个初中不够，还要到高中继续来恶心我吗——他也想这么说。
“……随你吧。”
可最后，他只是带着无力和妥协，以及藏得非常之完美的安心感——
这样对鸣人说。
大概是没想到佐助会认同这件事，鸣人呆了片刻，豁然开朗，瞬间像是已经考上了似的，三步并两步地蹿上了楼，把佐助甩在了身后。
“哎嘿！考S高！目标远大！”这样的吼声回荡在楼里，余音绕梁三秒不绝。大概除了宇智波佐助，全楼的人都觉得漩涡鸣人疯了。
“言而有信啊。”宇智波佐助轻轻地说。
是说给别人还是自己，反正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初三的生活就这样开始，除了第一，升学，还多了一个“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的”承诺。
——至于，那是否只是一个，足以让全楼心智健全的普通人类爆发出巨大嘲笑的可笑戏言——便没必要细究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