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长亭说》梁州

35、首发晋江34

　　仙寿村，位于楦遥山脉往北遥山往南楦山的山中交汇处，淋河北上支流潦河途径村外。

　　瑔廊周氏，世代居于仙寿，鲜有出村。

　　周氏奇才，得其宗可得天下的名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开始在高阳大地的各个角落疯传。

　　过去数百年间，战乱频繁，各国诸侯之间的争战从未停歇，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当中百家争鸣，人才各趋贤主，国主招揽人才。

　　中间也有无数人曾经无数次，想要深入楦遥，为求周氏出山，甚是只得一字箴言，也足矣。

　　可是来来往往数十年间，不要说见到周氏一人，就是仙寿村，也从来没有人能够顺利找到。

　　坊间传闻，找寻仙寿村的这一路上，本来顺着潦河而上时，还是晴空万里。

　　但是到了传说中仙寿村附近那处山坳时，却忽然乌云密布，阴气连绵，浊浪排空。

　　所以后来也有人将仙寿村所在的那一处山头，叫做阴山。

　　周析是瑔廊周氏宗主的嫡长子。

　　虽然家中管教严厉，但也算是衣食无忧，也有人伺候，曾经也被人叫过周小少爷。

　　周析童年那几年，也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周析从小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尊师重道，孝上礼下，又天生一副好皮囊，对人有礼谦和。

　　所以小时候在村中，人人都说，宗主家这一辈的小少爷，就是天上紫微星临身。

　　可是那时候的周析从来不在意这些说辞。

　　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日要做什么。

　　好像每天读读书，写写字，练练剑，甚至钓钓鱼，捞捞虾，种种菜，溜溜狗，也挺好。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

　　那日他听闻山中出了一只外来的小兽，甚是有趣。

　　他便和家中交代一声，然后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出了村子上山去。

　　在阴山里一待，便是一天一夜。

　　可是被蛇虫鼠蚁咬了一身，还是没见到什么小兽。

　　到了第三天一早，周析便闷闷不乐地踢着石子往村里走回去。

　　可是他刚下山走到山腰，山脚村子方向便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惨烈的嚎叫声。

　　他当时瞬间意识到村子里出事了，拔腿就往山下冲去，一路上还不小心摔了几次。

　　越往山下走，那哭喊哀求声便越发响亮和骇人。

　　他甚至能够分辨出来，方才那一声啼哭，是隔壁三婶家年仅两岁的小娃娃发出的。

　　还有现在这一声惊呼，是他母亲发出的。

　　周析当时整个人一下子没站稳，在半山腰被绊了一脚，滚下了山。

　　他又怕又急，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喉咙尖上。

　　他脑海中不停地出现一些可怖的画面，刺得他头皮发疼。

　　他冲到山脚的时候，就看到村子里有一群蒙面黑衣人，手上皆备刀刃，见人就杀。

　　周析当时震惊的，是他知道，周氏并非只是文才出众，武略也非同一般。

　　但是当时他所见画面，没有一人在反抗。

　　他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一个劲儿就要往村里跑。

　　谁知就在他刚到山脚，马上就要冲出去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一手将他用力抱在怀中，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他一下抱起，然后迅速往后退。

　　周析吓了一大跳。

　　他不停拼命的挣扎，又踢又踹，甚至张口就要咬那人的手。

　　然而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把沙哑冷静的声音喝止：“不要说话不要动，他们看过来了。”

　　周析立刻停下动作

　　这时他才猛地留意到，那群黑衣人当中的领头人，正抬头看向他这边。

　　幸好那人将他抱开才方好躲过。

　　那人抱着周析就要将他往山上带走。

　　可是周析却死死挣扎不肯离开。

　　那些凄厉惨叫像一把把生锈生钝的刀子，在他头脑一下又一下地剜着。

　　他早已通红的双眼一直盯着村子里，目光所到，腥血横流。

　　周析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人在他耳边又小声说：“瑔廊现在就剩你一人，你要活下去。”

　　周析当时早已泪眼昏花。

　　他转身刹那，最后看到的，便是那位领头黑衣人手上拿着的刀。

　　他心中当时既急又惊。

　　周氏学识，涵盖天上地下，东西南北，文韬武略。

　　家中曾经也有在兵刃器械方面对他有所教导，深刻的不懂，皮毛理论，他还是耳熟能详。

　　这把刀从做工设计到材质，皆非寻常。

　　周析本想再看两眼，谁知便被那人一下子抱走了。

　　那人年纪大概也有五六十，背后略显佝偻，身段干瘦，脸上布满褶皱，双眼深邃。

　　他不像中原人，可是却对楦遥山脉一带的地势十分熟悉。

　　那人带着周析先上了山，再从一条隐秘的小径向楦山方向走去。

　　然而那群黑衣人似乎对周氏一族十分了解，而且他们似乎最着重的，还是宗主家那位小少爷。

　　可是血染村中之后，他们才察觉出少了最重要那位，之后便一直在阴山附近不断地搜寻。

　　周析在那人的带领下，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好几日，直到到了楦山山中，才稍微停下来歇息。

　　周析那时才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当时凝视了周析许久，忽然长叹一声，理了理周析脸上的碎发，心疼地说：“孩子，接下来这条路，你要自己走了。”

　　周析那时早已是筋骨俱疲，更是心力交瘁。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问非所答，他也不想再问第二次了。

　　不回答，就算了。

　　不重要。

　　只是那天晚上，周析却隐隐约约看到那人，跪在一处断崖边上，对月哀啼：“是我们欠了您...是我们欠了您...”

　　第二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去，那人却忽然赶着让周析立刻快逃。

　　那人当时叮嘱，一直顺着潦河向南跑，到了潦河汇入淋河，一个叫江郊的地方才停下。

　　到江郊那里，有三个方向可以走。

　　至于到时候该向哪边走，全凭他自己抉择。

　　那时候的周析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彻悟，只是心中却剩下一阵冷笑。

　　江郊，乃覃，樊，徐三国交汇之处。

　　往哪边走，是自己的抉择。

　　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他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他救下自己，不过就是想看看，到最后是哪一诸侯得到了瑔廊周氏。

　　他是瑔廊遗孤。

　　他生来，可招来万世功名，也可招来杀身之祸。

　　传闻之中，瑔廊周氏，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周析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也再没见过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了这个人的话，一直南行，一直跑，一边要躲开追杀，一边要顾及山中野兽。

　　那整整一个月，他脑子里都是空的。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愿想起来。

　　可唯独记住了那把刀。

　　被苏棹捡回了缅渠之后那些年，他不是没有暗中追寻过这把刀的线索，只是根本没有人知道。

　　他找过炼铁坊，找过兵器世家，甚至找过江湖人士，走遍徐国，可是皆从未见过。

　　就像这把刀从未出现过在世上一样。

　　直到两年多以前，他忽然想到，五商之一的万瘸子，专走兵器刀刃，说不定，他从中会知道些线索。

　　万瘸子当时一见这图纸，脸色骤变。

　　他当时只说，给他点时间。

　　三日之后，万瘸子回来跟他说，中原，南蛮，燕西，甚至柔化，只有樊国的万寿山庄有可能造出这样的刀。

　　而之后没多久，周析便随苏玉俍一同讨樊。

　　当时他偷偷前去了万寿山庄，谁知他刚迈进了大门，从四面八方忽然杀出了四十八位死士。

　　周析当时一人血战，最后将这四十八人全部打倒后，他才入内。

　　却发现整座山庄里，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他一气之下，将整座山庄一把火给烧了。

　　可是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之后竟然会有传闻出来，说当时刺杀钟平侯梁攸的那群刺客，就是出自万寿山庄。

　　而又有人，亲眼看见，周析上了万寿山庄。

　　没多久钟平侯便遇害。

　　传言出了没多久，便有人发现，万寿山庄已经被人烧毁。

　　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连周析都曾经在想，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是当时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做的。

　　周析此时看着那幅牛皮画，思绪好久才能回来。

　　尽管十多年过去了，每次一想到当年的事情，他还是会头疼。

　　他定了定神，才看向何隐宽。

　　但是何隐宽脸上，并没有周析预料般的意外吃惊，反而越发平静。

　　周析先是怔了怔，可马上又心里冷笑，既然能做出屠村这样的事，又怎会因为被人秋后算账而震惊。

　　片刻后，何隐宽才抬头看向周析，平静地问：“先生来汝平，是要找出当年杀害瑔廊周氏的凶手？”

　　周析手上转着的珠串也随即停下，扬了扬眉：“是。”

　　何隐宽点点头：“先生是怀疑，这个人，此时就在汝平？”

　　周析始终凝视着何隐宽双眼，可是何隐宽神色却自始自终没有丝毫变化。

　　周析心里怔了怔。

　　若非祝沉鱼那日跟他说过，这把刀和唐岳何氏有关，周析甚至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到这个人身上。

　　但他依然冷肃：“对。”

　　“好，”何隐宽将那牛皮卷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然后推回周析面前，看向周析，“老夫会尽我所能，帮先生去追寻线索。”

　　周析顿时忍不住皱眉，满腹疑惑不信地盯着何隐宽。

　　何隐宽又说：“先生一身才华，一骑绝尘，想来是人在何处，皆可运筹帷幄。但先生初到汝平，若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可到何府上来寻我，在下定竭力相助。”

　　“为什么？”周析实在忍不住，怀疑地问道。

　　何隐宽这时却忽然微微笑了笑，拿起茶杯，湿了湿唇，又将杯子放下。

　　“弱者弱处去，强者强处行，”何隐宽慈祥地看着周析，缓缓又道，“庸者庸处尽，贤者贤处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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