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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牛秀才案 (七) ...

  •   O知府见案子迁延日久,生怕自己背锅,紧着上了本情求告老。抚台还要留他,他故意咳嗽带喘的说自己病骨支离,着实不能支撑,坚持求去。抚台不能勉强。告老折子到了吏部,那大佬便有三留三去,这一个火红的热地出缺,谁有空慰留他?大佬们为了自己夹袋中人彼此攻伐,打得不可开交。
      毕竟还是司礼监发了话。言说赵秀才案至今未结,两个官员各执一词,彼此争闹,有失官体。言语中也十分有爽苏省里头不能自行了结,可见官员颛臾的意思。既然清流不行,这个大饼就是司礼监自家捞得,给了一个姓由的郎中。
      由某接了指派,兼之上头也透出风来,晓得就里,心想:论理不过是个小案子,拖了这么久亦未必是案情难办,必是下头官员彼此尚气弄出来的。我老爷去审这个案子,依了赵县,巡道不快,依了巡道,赵县必然不服气。怎么的能中间说合,和和气气的彼此体面才是上策。他想的头一件倒不是问案子,却是如何和这稀泥。
      心里有了定见,临行拜望高尚书,问计于上官。高尚书慢慢的道:“此去姑苏,应以抚慰官员,安静地方为上。” 由郎中晓得了意思,躬身道:“谨受命。”
      于是往通州写了一艘船,打着官伞、王命旗牌,顺风顺水一路来到姑苏。本府下辖大小官员码头上接着,要请接风酒。由郎中要做清官,固辞不肯,众人只得一路送在馆驿。晚上又送了一桌酒席,也赏了从人点心酒肉。
      次日郎中到任,拜了印,演绎各种花样,又与前任O知府交接。O知府恨不得立即离了这地,卷了宦囊回家养老,一些些也不为难,钱粮账册无不交接清楚。便要告辞,由某苦死挽留,直说还要有事请教,约定择日再会。
      下来又拜抚台。抚台请进门,分宾主坐下。由知府是下官,先开言道:“下官在京,此案关节不甚清晰,还请抚台大人赐教。” 抚台摇头叹气道:“这案情据本官看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个毛贼入室劫财杀人案罢了。只是有几个关节对不上,被赵县拿住大肆挑刺。唉,这个赵县。”
      由知府忙问:“这个赵县又是何人?”抚台一撇嘴:“他是吏部X尚书(用不着姓氏)的高足!行事十分操切,为人也甚峻刻。”由知府心里有数了。又问:“何处关节对不上?”抚台道:“拿住的贼赃,一根银簪子,失主都认了是自己的,赵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赌徒说是他别处窃来。奇哉怪也。” 由知府想了想,道:“既是赌徒,保不住不吃酒,吃了酒,酒后昏蒙,记差了也是有的。” 抚台面上含笑,点头不语。
      由知府又主动说道:“下官出京时,高老尚书谆谆教诲,一切以抚慰官场,安宁地方为要。”这就更说到抚台心坎里去了。不由得待由知府更加亲近。此后再拜臬台,说的大略也都相似。
      次日又请前任O知府说话。O知府卸下担子一身轻松,又是个不拿架子的人,主动问道::“由兄此来头一件事就是要了结牛秀才案,在下猜的是不是?” 由知府道:“便是如此。兄何以教我?”
      O知府笑道:“何敢言教。只是这个案子断断续续拖了一年多,三个案犯放了捉,捉了放,整个江南官场动荡不安,愚心里也甚是为难。偏偏法元寺的主持是愚的同年,只得回避。由兄,别人罢了,独有个圆修师父是惠能上师最交好的师弟。听说大师也颇有抱怨。由兄想一想:大师一来简在帝心,二来在外省试种嘉禾稻,各地承他情分甚多,这三来么……听说太后娘娘也甚是尊崇。这样为难法元寺,难保不传到太后耳朵里,那可……”
      由知府心中一动,道:“兄说的有理。依兄的意思?” O知府道:“无妨双方各退一步。法元寺不用提了,牛秀才的娘子毕竟是苦主,那戏子虽然不值钱,既然那个簪子是从赌徒那里赢来,想必赌徒就是真凶不差了。”由知府闭着眼想了一回,点头不语,于是端茶送客。
      又过了些时日,前官后官交接已毕,O知府择了吉日,取旱路回乡,不提。这里由知府调来牛秀才案的卷宗,传人证、干犯升堂问案。这案子上达天听,众官员不敢怠慢,江南抚台、臬台陪审,巡道、太仓县两边同参,就审这牛秀才人命奇案。
      由知府也是案中老手,问案条理十分清晰。一个个单独聆讯下来,两边案犯、人证说的与前文一字不差。由知府想了想,问:“那个赌徒呢?” 太仓县道:“此人与案子无关,因此不曾带来。” 由知府道:“不妥。这人毕竟是个干证,还是带来问问的好。”便令捕头前去拿人,这里暂且退堂。捕头去了两三日,回报曰赌徒潜逃不知去向,由知府道:“果然如此!” 众官忙问:“是如何?” 知府道:“众位想想。一个人能拿出跟死者家里一摸一样的簪子来,却口称不知来历。这让人如何采信?” 府同知首先捧场道:“上官见教的有理。”又悄悄碰了一下巡道,巡道就不说话了。
      赵县令还直着脖子说:“这却未必。下官也曾询问,此人当夜不在亦庄。”由知府看着他,不咸不淡的说道:“太仓县怎知此人没有夜晚前去行刺?左右一个赌徒,跑去哪里又不稀奇,难道还有人去瞧他的踪迹不成?” 同知又连忙道:“上官说的是!” 赵县令被自家的原话噎得只干喘气。巡道却慢慢的说道:“据上官所说,确实有道理。下官只晓得赃物在,凶手就在,果然是下官见识浅薄了。下官有愧,有愧。”
      他如此上道,由知府满面笑容。臬台也掺上来道:“由府说的一点不错,此人确有极大的嫌疑。应当速发海捕文书,捉拿凶犯归案。” 众官(除了赵县令)都大声道:“是的,没错,没错!”
      由知府不管赵县令脸红脖子粗,一边退堂,一边教发文书,上头都写“捉拿某月某日入室盗杀牛秀才贼人某某某归案。”又发落干证,外头又贴出判词去,一城人都说“牛秀才案破了!”
      牛家族人听说案子破了,都欢欢喜喜的来接苦主。秀才娘子吃了这一场大苦头,打得浑身是伤,动弹不得,乡人们拿软轿一路抬回去。
      圆修亦被放归,师兄弟们都来迎接,径回山寺。路上草长莺飞,又是早春二月。圆修想想一年委屈,不由悲伤。还是圆明劝他:“我佛曾身化猕猴,滴血指路,忍苦修行。想必师弟所遭的一切苦难都不过是修行路上的小小坎坷罢了。”圆修不语。圆修的徒弟大愚道:“什么忍苦修行?叫我等忍苦,那凭空诬人清白的官儿怎么不忍苦?” 圆明斥他胡说,大愚嘟嘟囔囔,不肯服气。圆修道:“也罢,也是我应有这一劫。不要说了。”强颜欢笑回到寺中。拜见师父、师兄弟等,也不露出不快的颜色。倒是老禅师不能救得徒弟,心中有愧。
      当下命案了结,四乡轰动,镇上也有人讲说。牛秀才的官司断断续续打了一二年,官场上听见牛秀才三个字就都头疼。案子一拖再拖,姑苏的人吃饱了瓜,都编出许多戏文来传扬。这期间除了说念法元寺,也把个周韩氏讲在里头。她虽然与本案无关,大闹县衙的威风真实不虚的。周进士虽然信她贞节,不免也有些埋怨她太过泼悍,韩桂生不听不睹,心里吊着一口气。这日伺候的丫鬟、仆妇们说案子结了,桂生大笑三声,令人请老爷来。
      周进士从外边进来,韩桂生遣退左右,对他说道:“我晓得你心里面埋怨了我。我年纪小,前头一冲性子做出事来,如今想想也十分懊悔。” 周进士勉强说:“不是你的错。”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桂生道:“如今案子了结,可见我的冤枉。你心里只要知道我的冤枉嘛,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周进士道:“什么死呀死的,你不要瞎说。”
      桂生笑了几声,道:“你往学道上告,可有消息呵?” 周进士道:“不要提了。” 桂生又说:“那么县令老爷问屈了官司,也没有人说什么?” 周进士道:“好像是没有。”桂生若有所思,半日,道:“我要去法元寺上香。”
      周进士道:“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还去?” 桂生道:“我不去外头才当我有鬼呢! 圆修师父与我自幼相识,今日他脱难回来,为何我不去看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先到娘家探望韩约副娘子,又往牛秀才家问候过秀才娘子回来。过了两日,邀了牛翠娘同往法元寺求见惠能大师,圆修大师。两个与大师都是自幼熟识的,看见圆修伤重,惠能大师也瘦了许多,都泪流满面。
      四个人说了许久,因听说惠能大师还要往浙江去,桂生笑道:“大师慢些走,奴或者有些事情相求。” 是少年熟人,又与牛村正家亲厚,有什么不行的?惠能一口答应。
      桂生当日归家,不露声色。入夜人定之时,开门出来,于别室投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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