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6、曾阿牛

　　曾阿牛领着人打牛村正家起，一家家做去，得了钱与法元寺三七分账。惠能与他约定，取他先垫付的工本钱六十六两五钱五分足矣。那消一个月已经完其一半。曾阿牛新作了匠人头目，也摆起首领的架子来，别人罢了，恼了往日一个作大匠头的吴匠人。
　　那吴匠人本是世代手艺，靠这一手吃饭，今有新人横插这一杠子，给的工钱又多，许多往日跟他做工的匠人都辞了他的生意，往阿牛这里来。吴匠人因凑不够人手，许多主顾的活计拖了又拖，颇遭抱怨，心中十分不平。一日，请了自己同姓的一个年长族人同到曾阿牛家说话。
　　恰好曾阿牛在家伺候母亲。吴老人因先说了来意，吴匠人也说：“你这独门手艺，我不敢占了你的，凭你做去。只是你工钱开得太高，使我这边人手都往你那边去了，我这里生意作不下去了嘛。” 曾阿牛道：“我工钱开高些，也是因为主顾太多，生意做不过来嘛，可不得多招些人手？老叔，你放心，我也只做这一冬生意。到了春天嘛就不做了嘿。”
　　吴匠人大怒，道：“你到春天就不做了，难为我一冬天没生意，明年难道要吃风？” 曾阿牛说：“那么你也多给些工钱咯。” 吴匠人气道：“小瘪三！小赤佬！从前娘母子两个饿得要死时，跪着跟我讨饭吃。今天抖起来了，要占我的便宜，要打破我的饭碗。我同你到街上讲讲，有没有这个道理？”
　　曾阿牛道：“各人凭本事做生意，工钱开多开少嘛都随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你开一样的工钱呀？那么耽误了我的生意，你可补给我阿？快不要说了，你去做你的，管我什么事？” 要推吴匠人出去。吴匠人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一头顶在曾阿牛胸前，就跟他手之脚之的缠在一起。吴老人、曾婆婆急得大叫，邻舍们跑过来百般把两个人拉劝开了。
　　吴匠人还不服气，对着众人哭诉，曾阿牛说：“这不管我事嘛。” 邻居乔老儿道：“阿牛，你这做的不对了。你做个生意，没有说把别人都挤死的道理。你从前跟吴匠人做伙计，他可对得起你阿？” 曾阿牛不说话。乔老儿道：“吴匠人做事情公公道道，做人嘛也清清爽爽。你今天升发起来了，不要把别人都踏在泥里。主顾一共就这么多，就是家家盘了炕，你一共能做多少生意？你今年都做完了，难道明年你去吃屁？家家盖房子、修屋顶，还是要吴匠人出马的喔。你肚子能有多大，为什么一气要吞饼吃？” 说得曾阿牛哑口无言。
　　曾婆婆也摸过来劝儿子说：“生意嘛早晚都好做的呀。你不要想着一下子全抢到手里，抢不过来的呀。”曾阿牛半晌方道：“可是我跟人家说好了嘛。说好的工钱总不能不给。”乔老儿道：“那么你与他们说，这一个主顾做过了，下一个主顾就还跟吴匠人那边一样嘛。”曾阿牛挎着脸道：“好的呀。”
　　吴匠人得了准话，欣喜辞去。曾阿牛心里还不服气，因寻了一个空到法元寺，一壁交账，一壁讲说吴匠人的事。惠能听了前后的话，并不说谁有理无理，只问：“那么你们为何不一起做生意？”曾阿牛愣住了，道：“怎么能一起做生意？” 惠能道：“我听下来，你做的事情跟吴匠人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搭嘎，就只不过中间几个打下手的要重复用，那么为什么不合在一起，有商有量？” 曾阿牛憋了半日，道：“那么手艺不是都被他学去了？” 惠能道：“这又不是独门手艺。北边多的是人会，南边就少点也不是一个人都不懂，他难道别处学不到？跟你学，还认你一个人情，跟别人学了来挤你，你又怎么样？” 曾阿牛恍然大悟。
　　遂亲往吴匠人家致歉，就说两家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吴匠人见他连独门手艺都肯拿出来，慨然应允。二人即请牛村正为中人，说定二人合股，曾阿牛占三，吴匠人占七，从此生意获利按股分拆。又，法元寺那边所欠垫款，由曾阿牛一人承当。
　　此事惠能说过就忘了。彼时许多人家定了僧众念经，师兄弟们忙得团团乱转，独有他一人因为不会得念经，只好在家看家。一日，小和尚圆修跑来说：“惠能师兄，你兄弟来找你了。”惠能惊讶道：“是哪个兄弟？”一边连忙整理僧袍，走到寺门前，竟是阿二在此恭候。
　　牛阿二一见他，欢天喜地，抱着他的胳膊笑道：“五兄弟，你走了这些时日，想的我了不得！你临走前说道阿萨太子娶了女军师普吉安，后面如何了？你到了寺里，我没处抓寻，吃饭都不香。你快快讲来！”
　　惠能无奈，只得又讲了一节。
　　从此牛阿二常来催更，惠能不胜其烦，乃勉力回想暴雪真人座下阿萨太子生平轶事，施展大才，去其枝蔓，抄其主干，改其名讳，又加许多私货，著得一本《阿萨太子平话。卷一。卫城奇谭》
　　牛阿二得此奇书，喜欢得如痴如醉，夜间挑灯夜读，又亲手抄了一卷，把原卷小心翼翼藏好。一日，携了此书对同窗们炫耀，小二房的两个学生牛显会、牛显全日常与他要好，借去同看，夜间在被子里头点烛夜读，不当心烧了被子，被小二房的礼太爷晓得了，缴了那书去看。谁知礼太爷也看入了迷，来了一个手不释卷。落后又亲命两个孙儿抄写此书。
　　惠能深受某点影响，写书要留一个小尾巴。礼太爷看到最后，发现兽面妖人掳了许多美貌妇人归去，然后，没有了。气得他哇哇大叫，飞跑到牛村正家，叫出阿二，一定要问美妇们后来如何了。阿二如哪里晓得？那惠能非说寺中忙碌，不得空，正在拖稿，他也急得跺脚呢。
　　礼太爷不顾自己年高德劭，亲自到法元寺拉了惠能说道：“你嘛做事情要有始有终的呀。读书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有说过一个年就不读书了的道理？应该好好写呀。你的书好嘛，可以卖到书铺子去，给你扬扬名，你说好不好？” 惠能笑道：“礼太爷说的很对。可是我也不要扬名，我一个出家人，要什么名呀？我是没有时间嘛，年下都忙的咯。”
　　礼太爷急得跺脚，道：“啊哟！你一个小孩子家，要你忙咯？有师叔、师兄在，难道用着你？正应该好生写书才对呀。你就是本人不要扬名，我替你取一个号就是了。好不好？”惠能笑道：“那么我年后准写，太爷不要急呀。”礼太爷咳道：“那么你先写两章呀！”
　　惠能无奈，只得花了三天憋了两章一万字交差，心道：“我又没签约，你跟我催得何来？我不写你又能怎么样？”
　　礼太爷得了后面两章，大喜过望，一目十行的看到阿萨太子派旗下两个学士为使，出使兽面妖城，要讨要妇人，只叫得一声“好！”，翻过页就看见兽面蛮王怒斩来使，一声“卧槽”还未出口，后面没有了。
　　礼太爷这一气，几乎涨破胸脯。
　　因为礼太爷、牛阿二轮番前来催稿，寺中和尚看得稀奇，也咸来要听平话。惠能竟客串了说书先生，从阿萨太子如何从仙师学艺，如何结识众位能人巧士讲起，一直说到太子如何入军为将。说得口干舌燥，众和尚还兴致勃勃的要听。惠能道：“天也忒晚了，明日我还要轮值打扫，需要早起，小弟实在撑不住，不如明天讲好了。” 圆实急道：“打扫有甚么要紧我来替你，你再讲一章。” 惠能只得勉力又讲一章，强众人归房睡觉。
　　次日起来，一人两个大黑眼泡。坐在堂上经也不成句，念佛不成调，圆明的木鱼敲了个有样没气。济通老禅师跟问其缘故，众人先是义气不说，被老禅师一个个问过去，只得招了。老禅师叫惠能过来讲了一回，也听得欢喜，说道：“此书大善！” 惠能心说，您要是知道后来阿萨太子变成阿萨天魔王，恐怕要请我吃金刚杵。
　　济通禅师又问：“那个来的是你什么人？” 惠能道：“是我的堂兄牛阿二。” 济通道：“他可读书不曾？我观他常常来此，难道学上不恼吗？” 惠能道：“我也说过他，他只说族学管的不严，不肯听从。” 济通命惠能自去牛阿二处取来第一稿，晚上点灯熬了两三夜，看得神采奕奕。出来催道：“还有没有？” 惠能大叫：“不要催，我要死也！” 众和尚道：“死则死尔，书需要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