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51、间奏（二）

　　圣天子圣明烛照，手下官员虽有颛隅愚瀆的，必然是少数。那些勤于王事，清正严明的官员必然多数。姑苏府同知虽然是景泰二十七年的进士，大佬们只好捏着鼻子升他坐了姑苏正堂。署太仓的通判即转了正，就只有辛辛苦苦一整年的诸县尊只在考绩得了个上上，也没有表彰，也没有升职，甚是抱怨自家运道差。
　　原来因程、李科场案的连累，景泰二十七年的进士大多蹭蹬。也有如济通禅师一般看出前路无望早早挂冠求去的，也有如府同知这般渐渐冷了心肠，干一天混一天的。总不想机缘巧合自家转了正印官，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姑苏府是个大大的肥缺，正堂不比同知那般掣肘，算计在任上多少收些孝敬，得些常例，丰己宦囊，就算只做一任也能买田置地，福泽后世子孙。想了又想，福气都从同年的师侄身上来。为法元寺挂匾时特特的谢过济通禅师，又谢过惠能大师。回来拜过旗牌、印信，不敢着抚台的眼，小小办了两桌酒就完了上任的事。
　　倒是尹通判升做太仓县正堂，欢天喜地的敲大锣，吹唢呐，摆酒唱戏，坐轿子拜衙神，大大的过了一回瘾。还想接着延请张、崔、周三个举人入幕。
　　三位举人救灾有功，义薄有名，都赐了进士出身。张池、崔举两个一心要走正途，将来大展抱负，都辞脱不受，上京赴考。料得自家简在帝心，今科必中的。周举人学问不足，老老实实接了赏赐。他偌大年纪，流宦外省实不能为，又碍着朝廷的规矩，左思右想，没去谋官，而是做了尹知县的幕僚。尹知县晓得他是本县地头蛇，万事都要依仗的，虽不能像心腹那样管钱粮，亦常常用他，宾主也算相得。
　　再说法元寺。圣上大笔一挥赏了三百亩寺田，官上秉承圣意，也不问荒田熟地，也不管有主无主，大笔一挥都算成寺中产业。还是老禅师出面，把法元寺所在山岭换了二百亩有主田地，解了许多破家大难。剩下一百亩都向那些田主按市价私下赎买了。那些田主得了银子尽可以去别处买地，不为吃亏。有些小人家买不到近处地，又舍不得搬家，索性把自己的田地租给别人，自家租法元寺的地来耕种。
　　这日，老禅师看了赐下的田地回来，就与徒弟们商议如何耕种。惠能先道：“师叔。小僧近日得了许多山东、山西、河南粮种……” 圆实脱口道：“你那粮食种的就不行，还是不要糟践田地罢！” 惠能涨红了脸，争辩道：“哪有一次两次就种成功的？上年不是亏我的稻子熟的早，还不知道多少人饿肚子哩！”
　　圆实道：“你那稻子除了熟的早，也没有多打甚么粮食。” 惠能道：“也有一块产量不错的。我只要再多些地就好了。”师兄弟两个争了半日，济通禅师笑道：“师侄有心培育良种也是善举。也罢，老衲就帮你在你那田地近处换二十亩，你可试种。若有效验也是你的功德。”惠能大喜谢过师叔。
　　圆实口中虽然抱怨，心里面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大家随口说过这事，又议起新换到的荒山。后山的水泥厂、砖窑总是为了安置灾民而建，也有为了四乡重建的意思在。惠能想到这东西忒污染环境本来想说要关闭，不想倚之为生的人甚多，不能开这个口。因说：“后山烧砖伐木，挖泥挖土的，怕的是把山砍秃了，挖空了，不如砍过的地方多多种树，庶几能挽回些许。” 圆明道：“阿弥陀佛。贫僧看那些人砍挖的也有些不像话，许多成材的大树都被砍了，甚是说了他们一顿。山里就只这两个窑罢了，断断不可多建。” 圆真等也说：“果然如此。” 济通禅师道：“那些工人的子弟中，若有愿意种田的，无妨叫他们去种田。做工的人宁可慢慢少些。砖瓦、水泥乡邻买去罢了，不要卖到外面去。”
　　说来说去，就是控制产量的意思了。法元寺又不指着这两个厂子挣钱，也不要背靠一座荒山，师兄弟们一合计，定下全力收缩的目标。也算计砍了树的地方可种些果树，又算计不知哪里寻会种树的匠人，说了许久。
　　下来也说给新入寺的小徒弟们听。就有新小和尚家里会这门手艺，因为山洪毁了果园，吃不上饭，方舍了他的。寺中于是聘来，请他管果树，还打发小和尚还俗回家。
　　再表牛村正这头。因灾情平复，灾民们都渐渐还乡，一日，有两对夫妻带着孩子到门首叩头。阿发伯询问，答曰是日前收留的两个孩子阿狗和巧儿的父母。于是回报牛村正。村正道：“我说这两个孩子未必没有父母，想必是逼得急了才卖他。只是须有凭据，不然白白的叫他们带走，万一出他们花头就不好了。”因叫两个小孩子来，说道：“你两个的生身父母来到，你们可还认得父母？” 两个都跪下说：“是奴说了谎，老爷休怪。”
　　村正笑道：“我当初将了你们来，是舍不得好好的孩子儿卖到那地方去，不是要你们为奴做婢的意思。你们出去认认人，果然是你们父母的，尽可跟了他们去。若不是，你们也不要怕。晾我一个村正还不怕他们。”
　　两个孩子走出来，认得清楚，正是亲爹亲娘。父子相见抱头痛哭。牛村正出来道：“既然是亲生子女，那么你们好带回去了。我这里没有写他们身契呀，他们还是良民。” 只有男孩狗儿的父母磕头谢过，愿领儿子归去，那女孩巧儿的娘哭道：“带你回去，却与你甚么吃？你还有弟弟要养活哩。不如就投托在老爷家，不少你衣饭。”
　　牛村正道：“你这个妇人糊涂! 这是你亲生的女儿呀！你么遭了灾，没奈何卖女儿吃饭，这我不来说你。如今没有灾了呀! 官府还给你们安家钱，又给种子农具，你回家就能做起营生来。就这么大个女儿，不能给你打下手么？”
　　那巧儿爹道：“老爷明鉴。小的家贫，也没有地，也没有甚么手艺，实在养活不起。左思右想还是卖了她，让她也有个好出路。只是我家巧儿自幼养的娇嫩，卖到大人家做通房也得十四五两银子。”因目视牛村正。村正一看这TM还是要讹人的意思，不由大怒，道：“我家不要买人，你还想强卖不成？” 叫阿发伯：“快把他们赶出去！”
　　那巧儿听说父母不要自己，早就呆了，见老爷发怒赶人，跪下哭道：“奴家里四个，奴头上两个姐姐已经给卖了，就剩下奴一个。奴要是跟他们回去，左不过又被他们卖到脏地方去。如今他们不做人事，奴不如死了也罢。” 哭着从地上跳起来，冲出去要跳河。吓得一路的人都来拉扯。
　　轰动了许多人来看。牛家族人见有人讹到族长兼村正头上，都大口唾骂说：“你们两个活畜生！村里也有收留的孩子，前日父母来，愿意带着的都好好的叫他们跟了去，不愿意的也重新补了身契留下，难道有谁坑你们不成？你们倒好，一个孩子卖两遍！天下哪有你这样没廉耻的混账忘八蛋！” 那家子的小儿子见众人唾骂父母，吓得拉着亲娘的裙子，一叠声喊道：“不要姐姐了，不要姐姐了！，我们走！” 那对夫妻被人骂得羞不过，掩面不敢见人。
　　这里牛村正叫巧儿过来，道：“我这里没你身契，你还是良民。你自己说，你愿意走，尽可以现在就走。若是不走，我与你签一个长契，你做满了日子尽可嫁人。”
　　巧儿立即道：“情愿卖身。老爷不知道，我若只签长契，我爹娘必然又想歪主意卖我。不如签了卖身契，日后死活与他们无干，他们且动不了歪心思。” 村正道：“你说的也是。”众人于是强着那对夫妻立了文约，写了二两银子身契。牛村正当着众人面撩与他们二两银子，赶了出去。休说本村人，就是那些在庄上做工的流民也都说牛村正做了好事。
　　这里巧儿重新磕头认了主人。因她年纪小，村正娘子把她交给阿发嫂照管。后来阿德嫂见她出落得标致伶俐，特为小阿才求了她做媳妇，完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