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路漫漫》四月石榴红

17、姑苏行（一）

　　这一日惠能别过师叔、众师兄师弟，同着堂兄弟牛阿二、师弟圆智，僮儿何阿才，先走到镇上，至码头包一艘小小乌蓬船，直放姑苏。时当盛夏，绿水潺潺，惠能吩咐船家缓行，要看两岸风景。但见运河两岸青烟袅袅，细柳垂杨，闾阎辐辏，绰禊林丛，远山如黛，绿水微阑。更有一般乌蓬船上，临水吟诗的举子，眉目生娇的佳人，嚅嚅细语，真是羡煞旁人。
　　牛阿二站在船头，满怀柔情，欲吟上几句诗，却又自愧才学不佳，羞涩难言。俄而，一小舟自后至，上有一船娘娇声唱曰：寂寂重扉掩，悠悠倦客情。江深当五月，阁迥接层城。细雨莺声润，微风水气清。科头坐长日，讵羡世间名。（注：张正蒙的《江阁》，这是架空小说，换个作者使我胡扯一番，请当作不认得。）
　　众皆拍手赞叹。惠能扬声道：“如此好诗，是哪位才子所作？” 船中人笑答曰：“浊作有污清听，生愧不敢当‘才子’二字。在下张池，此乃平日戏作，不知大师何往？” 惠能施礼道：“小僧惠能，自太仓法元寺来，要往姑苏寒山寺拜佛去。同船者为贫僧师弟圆智，俗家族兄牛显德也。”
　　那船上书生于是走出来向众人见礼。众人看时，见那书生眉目俊朗、气度高华，顾盼间昂昂然有傲色，是一个风度凛然的人物。不敢轻慢，皆依次见礼。张池便邀众人舱中相见。圆智因里面有唱老婆，不好意思过去，众人亦不勉强，叫他船上看家。
　　张池见惠能目光坦荡，言笑琰琰，见伎女如见平人，待倡妇如待姑嫂，心中纳罕。至于牛阿二等人，低头唆目，欲看难言，平常人尔。因待惠能更加尊重。言谈间晓得张池正在姑苏白鹿书院（懒得取名请装不认识这里）求学，今岁正备秋闺。因听说惠能的俗家兄长都是国子监监生，今年也要秋闺，更是欢喜，着力请教。那姑苏乃是吴中形胜之地，天下文宗，古来状元不知出了有多少，白鹿书院又是天下名书院之一，惠能如何敢在他面前拿大？不由得谦词连连。
　　渐渐说到姑苏藏书，讲说那春草闲房、小酉馆、也是楼、扫叶山房（有明有清请大家装不晓得）的盛事，说得众人钦羡不已。当下说定惠能先往寒山寺挂单，然后择期往白鹿书院访友。
　　自来这行路，若是一人呆坐，无事无情无绪，再又心中有事，这就觉得路长难行。若是三五知交好友谈谈说说，路费宽快，心中无事，十日只好当五日走。太仓县离得又不远，清晨上船，后晌就到。
　　打阊门码头送张池下了船，众人又沿河直上枫桥，至枫桥码头下来，寒山寺豁然在望。惠能等人进了山门，先拜了韦陀、珈蓝，知客接着，晓得是为护国寺普济大师、法元寺济通禅师送信的，不敢怠慢，让到香房，连牛阿二、小阿才也好生管带。
　　良久，知客出来，言说主持有请。惠能随知客进到后面禅房拜见法心大师。去年秋来已有一面之缘，如今故人相见，更加亲热。法心大师先看普济大师的信，晓得他这位便宜弟子上通天庭，已是十分重视了，再看济通禅师信上大大讲了一番这个师侄如何聪明能干，又有才华，秉性仁善云云，更加喜欢。因问知惠能仰慕姑苏佛法兴隆，文风鼎盛，要细细赏玩一番，因令徒弟好生安排住处。
　　知客引惠能等至一个清净小院中，笑说：“师兄只管安住。本寺亦是早晚二餐，亦有早课晚课，师兄来也可，不来也可，都请自便。” 惠能合十谢过，拉着知客的手，就塞了两张银票。知客见是一张五十两，一张五两的银票，还不肯收，只说“太多了”，惠能道：“我等远来，全仗贵寺关照。何况我这兄弟又是个俗家，承蒙大师不弃，这点香火只当我敬佛的一点心意。” 那知客见他们衣着朴素，出手却十分大方，心想：“出门在外，本就不该衣衫华丽，是了，是了。” 将那银票踹在怀里，笑嘻嘻去了。
　　当晚众人吃了晚饭，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惠能和圆智照依做了早课。大家也不急着去寻张池，还要往姑苏各大佛寺随喜一番。先观寒山寺，自大雄宝殿走起，拜了佛祖，望过须弥座，又数了一回罗汉，菩萨们前面磕了无数头。那释迦摩尼像背后是寒山、拾得像，寒山指地，拾得坦腹，得见大欢喜。阿二、圆智等人都是下乡小村里面出来的孩子，看得啧啧称奇，就是惠能大世面见过的，也觉此画笔法圆融可爱。
　　正殿出来，又看过诗碑、钟楼。因藏经楼外人不得入内，各人从穿廊走出来，又往前头拜过观音，与守门和尚说了，同伴出门。又还到山门前看过枫桥。众人包了一条船到校场路码头下来，使双脚走到大报恩寺，看铜龟、拜北塔，出来还吃了午饭。复回来上船，到凤凰楼下来，又沿着凤凰街走到定慧寺拜佛。牛阿二还往银杏树上挂了红，保佑他下科高中。
　　众人又见天色已晚，赶紧坐船回返，还赶上寺中晚饭，两个和尚还做晚课。
　　次日扎挣起来，还要去拜文山寺，牛阿二还想去逛文庙。惠能等还罢了，牛阿二和阿才这就爬不起来了呀。没奈何只得叫他们躺着养腿。惠能和圆智走出来，依旧包船往返，午间随意就食。姑苏文风鼎盛，崇佛崇道的风气也鼎盛，两个和尚吃饭，店家每常有馈赠。惠能不肯少欠人家饭钱，常为店主诵经为谢。两个自家走了几日，倒把姑苏六家禅宗大寺：寒山寺、灵岩山寺、文山寺、报恩寺、定慧寺、重元寺都走了一个遍，里头的知客师兄、应门师弟们都认识了。
　　晚间回来，问牛阿二行止。阿二道：“我跟阿才嘛就去了一个文庙。拜过夫子圣像，还往崇圣祠前头看了。只是崇圣祠非大事不开，只好在门外头看看就回来了。又去看了校场、贡院，不晓得我这辈子能正经进去考上一科不能。”
　　惠能笑道：“你下一科中了秀才嘛，可不就能进去了？”牛阿二神气甚是沮丧，道：“哪有那么好中。前日见过张秀才，那已经非一般人了，不料我这几日眼见耳闻，他竟然还不是第一等的人物。这样的人也不过中个秀才，我有什么本领，哪里就能进学？” 惠能道：“我听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读得好，未必就能中试。哪里放着你就不能进学呢？何必说这样晦气话。” 阿二撅着嘴，杠游杠游的往塌上睡了。
　　次日，惠能算计佛寺朝拜已毕，正该戴月访友，算计包一个船，往西山白鹿书院寻新朋友张池去。牛阿二他一个学渣，就有些不想见张池那个学霸，私心只想往那棋盘街、观前街一带繁华所在肆意玩耍，因此坚辞。圆智不喜读书，也谢绝前往。小厮阿才虽然愿去，和尚又不好带个奴仆，惠能只得细心收拾一番，单身访友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