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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青竹居士(一) ...

  •   次日雨收风住,惠能记挂寺中师兄弟们,辞了祖母、伯父一家,走回山寺。昨夜雨骤,山中泥土、碎石多有滑落,台阶上满是落叶、淤泥、沙石,又有一条浊流滚滚而出,乃是原来寺旁小河水暴涨,另漫出来的一支。
      惠能走到寺里,几个师兄弟正拿着大扫帚、铲子、簸箕打扫地面。圆性便叫:“师弟可算回来了。昨夜咱们后头柴房顶棚子漏了,柴垛被了雨水,今日只怕午饭也做不成了!” 惠能忙道:“惭愧,惭愧。我昨日偷了个懒,不知道寺里面这样。” 圆性道:“不要紧的。亏得今年冬天咱们修过了僧房,不然昨天也都要发水了。”
      惠能也向寺中取了扫帚来扫地,一边说:“我看昨日雨大得异样,田里面不知怎样。” 圆性说:“稻苗又没下,小麦嘛倒要看一看咯。去田里的路断了,还要修一修才好。”众和尚扫了半晌地,回去没有柴禾烧饭,只好就着昨夜的温水吃剩馒头。
      圆实见天还阴沉沉的,柴禾一时半会晒不干的,算计走到曾阿牛家借柴。那曾阿牛冬里赚了钱,只够把住的两间土房插补了房顶,剩下钱买了一头青骡,算计要寻保人,去作人家佃户。昨日雨破了牛棚,他心疼得让骡子大爷进屋烤火,哪管什么柴禾。早晨起来,也是一根干柴没有,正在家里发急呢。
      见圆实来,先问说:“大师父,你也是来借柴的?” 圆实道:“正是,你可有干柴?” 曾阿牛道:“哪里有!我早起遥地里哪里没寻,哪得一根来?落后往邻舍家借了一捆。师父要用,都请将去。” 圆实道:“这怎好收的。我拿了,你不是没有了?” 曾阿牛道:“不过一捆柴罢了,不值什么。我还要请教师父呢。”
      圆实道:“你有何事?”曾阿牛道:“师父,我买了个大青骡子,做田里生活甚是便当。你说我做得个佃户么?” 圆实道:“做是也做得。就不过我们寺里只有三十亩地,用不上佃户嘛。” 曾阿牛低声道:“不敢动问师父,师父可有什么道路,荐一荐我?” 圆实道:“这个我真不晓得。待我回去问问师兄弟们有甚路数。”
      二人百般谦让,圆实到底拿了那捆柴走回来。晚上还勉强做了饭菜。
      次日起来,和尚们忙着清扫道路,修缮房屋,伺弄庄家,忙忙碌碌不得个闲空。一日,众和尚正在田中辛苦,圆修走来说:“惠能师兄,你家有人找你。” 惠能奇道:“难道又是我祖母?” 圆修道:“不是的。是那日来寻你要书看的老爷。”
      惠能整衣擦脚,回房更换了衣裳,走到寺门口,转来转去的果然是礼太爷。惠能因合十施礼,问道:“施主何事?”礼太爷不及还礼,急得揪着他的袖子问:“那《阿萨太子传》你可写完了?” 惠能奇道:“什么《阿萨太子传》?” 礼太爷用力跺脚,口中噪噪叫曰:“你写的那书,难道不是《阿萨太子传》?你妆什么傻呢?”
      惠能故意想了半天,恍然道:“呃也! 小僧前日在吴镇书铺子里倒是购得一本《阿萨太子传》,据上头说,乃是天竺神僧上人所著,青竹居士整理的嘛。那么施主应该去寻青竹居士和神僧上人呀,与小僧何干呢?” 礼太爷急得顿足半日,勉强道:“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你快些把书拿出来。不然,我就什么脸面都没了。”
      惠能心说你脸面很值钱哈?口中道:“实在不认得什么上人、居士,不晓得书从何来。施主还当自去寻他们才是。” 礼太爷气得大骂,惠能不欲听他罗唣,走进去了。礼太爷又不肯进庙,又不下气,只得走回来,喃喃喏喏骂了一路。
      才近门首,又见那个书铺子的伙计陪着笑脸等在门前。一见道他,口称“青竹老居士”,满脸堆笑前来巴结,甜口蜜言,只要催《阿萨太子传》的下面章节。礼太爷除了惠能年前给的两章,从牛阿二、两个孙子口中拼凑的两章之外,哪有存货?只得端着居士的架子不肯作声。那伙计越催越急,礼太爷怕孙子下学回来听出端倪,倒了他青竹居士的架子,胡乱说道:“你且再过半个月准有。”伙计千恩万谢的去了。
      礼太爷骗稿不成,又不肯下气,去到书房拿起笔来,就要做一个续貂之人。谁知这书看着不见什么大才,续写起来不是人物怪诞,就是后面情节对不上前面。礼太爷勉力支撑,使东国出来一个公主,被太子收了做妾;西国出来一个女将,被太子收了做妾;南国出来一个郡主,被太子收了做妾;北国出来一个小姐,被太子收了做妾。然后再要憋,那是怎么也憋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又去法元寺拉扯惠能。惠能咬定叫他去寻神僧上人,他一个学富五车、人品高洁的体面老太爷,实在没脸承认自己做这冒名顶替,洗稿剽窃的事,讪讪的走回来,躺在床上哼唧。
      那牛阿二,自从惠能说了那话,走到镇上书铺里购得一本《阿萨太子传》,果然上书神僧上人所著,青竹居士整理。心中大怒,族学里面揪住牛显全、牛显会两兄弟,一定要问这个青竹居士是什么东西。
      这《太子传》红遍吴镇,自然更早红透族学。许多学生私下传抄,也多有往镇上听说《太子传》的,听见两边争执,都来围观。牛显全、牛显会都说青竹居士自然是著者,必然是个名家大儒,牛阿二骂道:“你放屁!明明是我家五兄弟所作,什么居士、大儒?我家五兄弟通通不知道!” 牛显会道:“你家当了和尚的那个五少爷今年才刚多大,写得出这样的奇书?你牛皮不怕吹破了天?” 阿二道:“书是我头一个借给你的,你的书还是从我这里抄得去。我不认得著书者,难道你认得?我说不是青竹居士,你又怎能比我知道清楚?”
      牛显会道:“书便是你拿出来的。谁晓得你从哪里寻来这本书?” 阿二怒曰:“是谁所写,一看原稿便知。原稿是我兄弟笔迹,难道能做得假么?” 牛显会道:“莫不是你兄弟抄来?” 阿二道:“我亲眼看见兄弟所作。什么抄?你就拿主儿来与我!”
      牛显会道:“那谁知道了。不晓得你兄弟哪里寻来稿子。多有名儒大德,不爱名声,随手写出的稿子散落人间,为旁人所得。” 阿二怒极反笑:“既然如此,太子传就此再无下文。你们既然说另有青竹居士,你们就自家去寻那居士罢了。今后休要问我要书!”
      众学童当即急了。他们两方相争,原来事不关己,但此事事关精神食粮,自然不能放松。原作放话要退圈坑文,岂是小可?都上来哀求。阿二红着眼圈道:“我兄弟只说不认得什么青竹上人,也不晓得什么太子传,决计不肯写文。你们不要来求我。就求我,也是没有的!”
      牛显会、牛显全两个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心里晓得书实是阿二拿出来的。据他说的如此真切,即使不是他兄弟所写,断更却是真真切切的。因也来求告,阿二冷笑说:“你们既然认得名儒大德,还不赶紧请名儒大德写下文?干我甚事!”扭头不理。
      当日显会、显全两兄弟回家,对其父说知此事。其父牛阑晓得一二,心中只叫“苦也”。他与惠能更说不上话,思前想后,寻到牛村正哀求。一见村正,就跪下哀告。牛村正听了前后,抱怨道:“你那作老子的不要脸,岂有一个作族祖父的偷窃儿孙的文章的?白瞎他读了许多书。我听说,礼太爷背后还说这书是不正经闲书来着?” 牛阑惭愧无言。
      牛村正复冷笑道:“不正经的书,倒要抢它呀。正经的书礼太爷一定做得出来,不消冒名了。”牛阑叩首道:“便是我父亲一时糊涂。他今年七十里数的人了,若是被人知晓此事,还有什么脸面过活?”牛村正道:“你待如何?” 牛阑道:“惠能侄儿既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想也不在乎什么俗世名声……” 牛村正照脸啐了一口稠稠的唾沫,骂道:“臭不要脸的贱种忘八羔子!你么抢人家的书,抢人家的文名,倒理直气壮地叫人家白让出来给你?臭不要脸的贼坯、该千刀万剐、下拔舌地狱的崽种!出家人的东西,你也好抢?我劝你回去跟你那老糊涂的爹说了,快快的登门赔礼,再把名字改过来便罢,不然,就是我侄儿不计较,你看我这个村正跟你计较不计较?”
      牛阑被族弟啐了个满脸花,羞愤不已。回家悄悄与礼太爷说了,气得礼太爷道:“我偏要写出书来,就让那小和尚吃西北风去!” 当下施展道德绑架大法,命令儿子一齐洗稿。
      那《阿萨太子传》虽然是惠能用了暴雪真君的剧情、世界观,其实故事还是他自己写的同人。礼太爷如果也是借此背景写一个什么书生收妖(做妾)记,只怕也还绉得出来,偏偏要在惠能原书基础上续写。文风不同,梗概不同,三观不同,人物性格不同,不是大才,鲜有个不七扭八歪的。牛阑一个千年不中的老童,礼太爷一个万年没进学的酸丁,怎有这样的本事?
      一日编不出来。两日卡文。三日就要坑。等到半个月后书铺伙计上门,只得把那太子爷东南西北中五国收妾的故事搪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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