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她》小彼岸

5、夏日时光一

　　清语和绮紫跟着文凌勇游了长长一段丽湾河,一边看着岸上晃荡的野猴子,一边钓着河里的肥美鲜鱼,又上岸摘了几把不知名的小野花儿,一时两人诗兴大发,胡乱地自念着不对韵的诗,一时又互相取笑对方扎的花蓝不好看.一时肚子饿了把带去的点心全吃光,到了傍晚看到现做的河鲜一个劲喊好吃,却又饱得吃不动了.总之,这半日时光就像手枪里打出的子弹一样快速被消耗掉.

　　晚上在花架下纳凉,清语问绮紫 :"你今日撑着脑袋想什么呢?"

　　"我想起昨天看的西方童话,人鱼公主舍不得把王子杀掉,牺牲自己变成泡沫.我很为她伤心."

　　"你昨天看的时候怎么不伤心?"

　　"昨天忙着看下一个故事,来不及!今天想到了就补上."

　　"你哪里像伤心?我没见到你掉眼泪."

　　"我是在心里默默流泪呢,肚子里撑满了泪水,没看见我今天去方便了好几次吗?

　　唐爱莲在旁边"哎哟"了一声,底下的丫头全都憋红了脸.

　　绮紫问清语:"上午我好像听你念了李清照的词,什么误入藕花深处的,你们在讨论宋词吗?

　　"是啊,可惜你为美人鱼掉眼泪去了."
　　"不就是惊起一群水鸟吗,有什么好讨论?"
　　"刘小姐,你太无知,你太肤浅了,我很为你心痛!"
　　"文小姐,你痛哪里千万别心痛,你一心痛,我们这个夏天就完了."

　　......
　　两人睡在床上.

　　"快睡吧,明天要去给如来佛观士音文殊普贤磕头,到时别叫累."
　　"我叫水兰帮我磕就行了,磕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这帮神仙显过灵."
　　"那是你心不诚,每次只磕半个头,我是神仙,我也不理你."
　　.......

　　"你怎么不说话?"
　　......
　　"绮紫,真睡着了吗?"
　　"你不是叫我快点睡嘛!"
　　"我叫你快点睡,没叫你早点睡.等到要睡的时候,你再快点睡着."
　　"好吧,文小姐,你想说什么?"
　　"早点睡吧!"
　　......

　　"清语,我觉得夏天越来越少了,而等待夏天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好几次我都怕等不到了."
　　"嗯,我也怕,怕等不到夏天,等不到我爱的人,等不到做新娘子,等不到自己的儿女慢慢长大."
　　"你爱的人?是五年前那个陪你看圣香山石刻的大学生吗?"
　　"这几年,我老是想起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想着他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打鼓似的,很疼,因为很用力."
　　......
　　"清语,要是上天再让你见到他,你怎么办?"
　　"不知道,或许向他表白,又或许他根本就把我忘了吧!"
　　"表白?你太大胆了吧?"
　　"我不想浪费时间,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会抱憾终生."
　　......
　　"原来我浪费了几年的时间."
　　"嗯?"
　　"没什么,睡觉吧."
　　"刘绮紫,你睡得着尽管睡."
　　"讨厌,我不想再熬夜."
　　"那我睡了."
　　......
　　"你说,我要不要去跟他表白?"
　　"谁?"
　　"反正你认识的."
　　"不是姓郝的,难道是他那个美男同学?"
　　"别乱说.不是他.
　　"那是谁?"
　　"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
　　"你都没去说怎么知道!"
　　"我胆儿小."
　　"你真麻烦,要不要我去帮你说媒?"
　　"你保证不许笑我."
　　"我保证不笑."
　　"你把耳朵凑过来,......"
　　"原来是他呀,你要是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现在就迟了吗?"
　　"当然迟了,你要是早两年跟我说,到现在那小孩也会孔融让梨了吧!".
　　"......文清语你现在就使了劲地编排我吧,早晚我连本带利还回来."
　　......

　　外间的春暖低声说:"四更啦,两位小姐快睡下吧,多少话留点明天再说.可别又赖床."

　　"快睡了,外面池子里的癞蛤蟆吵死人."
　　"你别老是翻来翻去的,昨晚就是你这样吵得我睡不着觉的."
　　"刘小姐,你自己发春睡不着觉,别赖我头上."
　　"外面的癞蛤蟆年年都这样叫,是你这只天鹅找借口想吃人家的肉吧!"
　　"说得也是,好久没吃青蛙肉了,改天叫爸爸带我们去田里捉青蛙."
　　"你还说今年少烦文叔叔,让他和莲姨多些相处的,要不然那个什么倩的真的当了你的后妈,莲姨就更伤心了."
　　"是聂倩,我听得下人说爸爸私下里叫着小倩.把我颇寒了一阵.小倩呢,聊斋里的女鬼也叫这个名."
　　"哎,大半夜的别说什么鬼啊鬼的.我要开灯睡."
　　.......

　　水兰在外间打着哈欠说:"五更天啦,小姐再不睡可是赖定床了."

　　两人第二天照样睡到午时才起床.原定早上去寺庙上香拜佛的行程只得取消.早点兼着午饭吃过后,文清语想起旧年两人在后园角落里开的几块菜地,便要去瞧瞧那地里的菜长得怎么样了.于是两人带了草帽,顶着太阳慢悠悠地走了.

　　菜地时时都有人打理,长势当然不错.茄子紫得可爱,辣椒红艳艳的漂亮,另外一边是搭在架子上的藤苗结满了丝瓜,黄瓜.豌豆,长豆角.清语眯着眼睛说:"别看只小小几块地,倒是把我们这季的蔬菜钱给省下了."

　　刘绮紫早已蹲下来摘起了漂亮的小辣椒,摘下来还不忘细细看看,口里说一句"真是漂亮."清语去摘那些熟了的茄子.只低下头去细细看看,颜色不深,个小的都留下,遇到个头大的就扬起来给刘绮紫看,偶尔来一句:"红烧茄子."摘完后又叫人挑来了几桶水,两人笨手笨脚地提着勺子去浇水.虽然日光很猛,却丝毫不在意,仍是一派的专注认真,也许,两人都知道,一生大概不会有多少时候常做这种劳动,又何妨趁有机会的时候认真去享受一下劳作的快乐.
　　回到正园,听得下人说闵团长差人送了两只稀有品种的鹦鹉过来,一只天蓝色,一只火红色的.体形比寻常见到的莺雀都要大上许多.两人立即给吸引住了,一时间各人教着一只伊伊呀呀学起人话来.直弄到了晚饭时间.清语想起今天在菜园摘的茄子,便随口叫那只蓝色鹦鹉做茄子.绮紫白了她一眼,没说话.给那只红色鹦鹉喂食的时候却说:"辣椒,吃多点东西,多说点人话."
　　晚上,两人在花架下边纳冰边看书.清语看西游记,绮紫看白蛇传.
　　清语随意看了一段后说:"那个玉兔精骑着大象那么好的条件和机会,居然射中了个和尚.果然是妖精眼里出唐僧,口味与人不同."
　　绮紫也放下书说:"这本书里的玉兔精看中了许仙的儿子,哎,人家可是个文曲星状元呢,只叹有缘无份,落花流水一场空啊."
　　屋沿上的两只鹦鹉在对话.

　　辣椒:茄子,你好.我是辣椒.
　　茄子:辣椒,你好.我是茄子.
　　.......
　　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两人终于起了早,但天公却不作美,经受了无情炙烤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唐爱莲陪着文军长冒雨去县城应酬地方乡绅去了.
　　清语在池边的亭子里架起鱼杆边赏雨景边钓鱼,绮紫趴在边上看一会儿被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荷花,逗一会儿茄子辣椒.清语伸个懒腰,长长地哎一声吐了一口气.
　　绮紫笑她:"文小姐可是要来一首应景古诗作感慨一番?"
　　清语靠着栏杆故作诗人叹道:"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绮紫用手点了点那只红色鹦鹉说:"辣椒,给文小姐也来一句."
　　辣椒受惊,翅膀胡乱拍展,下意识叫着:"啊啊,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它这一叫另一只鸟架上的茄子也叫起来:"啊啊,昔我来兮,雨雪霏霏，今我往矣，杨柳依依。"
　　所有人都笑得打跌.
　　请语抚着心口指着茄子笑说:"果然会说人话的鸟都是鸟妖."
　　......
　　这一天又过去了.

　　第三天,雨还在下,只不过变成了小雨.地上泥泞,还是不宜出行.两人在屋子里下了半日五子棋.绮紫突然嚷着要吃饺子.负责膳食的厨子说面还没有和,可能要待些时间.清语兴起包饺子的念头,于是两人一头扎进后院厨房跟着师傅学着和面,擀面皮,拌馅料,包饺子.期间清语抱怨绮紫擀的面皮厚得像康熙字典,绮紫质疑清语包的到底是饺子还是包子.晚上文凌勇和唐爱莲回来,硬着头皮各吃了一大碗饺子.文军长提意见:"面皮太厚,包子蒸着吃好了."

　　.......
　　又一天过去了.

　　第四天,天气晴好,阳光回复炽热温度.文清语说,雨后正是捉泥鳅的好时候.于是和绮紫泱着文凌勇让她们去农田里玩.文凌勇抽不出时间,只得吩咐多派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跟着,又嘱咐诸人细心伺候,不可让两位小姐受了惊吓.
　　文凌勇往年都是亲自带她们去玩,只是今年军政事务比往年更见繁杂,又有英阎两派众多政商说客来游说于他.虽说人到了云环山,但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随着他跟了来,不得不放下悠闲之态,专心打理起来,连唐爱莲也跟着多处应接酬送,一时也不得闲空.
　　两人各带了一顶西式样式不同的遮阳帽,坐在竹轿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眯着眼睛瞧着层峦耸翠郁郁葱葱的山景.除两人身边跟着的两个女侍,另有四个正装护卫外,此外抬竹轿的也是军中之人,身姿挺拔,颇有气势.
　　这山谷里的几片水田是文凌勇军中部下的家业,文凌勇早已安排下去,所以早有租种这片水田的佃农等在田边.田里正是种着青绿的水稻,尚未有穗.清语脱了鞋袜,裙子在膝盖上打了个结,拿着网兜将细白的脚丫伸进了软软的水田里,沉稳地一脚一脚慢慢踩上去.泥鳅很能钻,她也不急,捞得一条是一条.只觉脚下凉凉的,痒痒的.微风吹着稻苗响起吵吵的声音,吹过脸颊,吹着头发扬起摆向空中,她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仿佛置身天地的一块绿毯之中,身欲飞扬,心自愉悦.旁边的春暖喜珊倒是怕她摔着,一直在后面叫她小心.

　　绮紫不敢下去,去年被蚂蟥咬过后,有些后怕,只拿着网兜在田梗上拨开稻秧捞着近处的泥鳅,倒也自得其乐.

　　清语上岸洗净脚穿好鞋袜后,与绮紫在田梗边上漫步了一会,在树荫下歇了一会,吃了一些绿豆糕,看了一阵水塘里在觅食的野鸭,踩着石头摘了几簇溪流边上的蓝色菖蒲,颤颤微微地跨过一座简易的木桥,又费了大段时间感叹了自然的神奇与美丽后,终于在天边铺满一层红霞的时候,往回走了.
　　清语坐在轿子上有些犯困,压低了帽沿正昏昏欲睡.只听得旁边有一把男声颇有些突然的说道:"这么巧,三妹妹,文小姐."声音虽突然却也没有多大声,正好能把清语的睡意赶跑.
　　绮紫本来也在昏睡,见有人叫她,转头去看,原来是刘恒在后面说话,他与英佑航郝家进从另一条路上走了上来.随行的护卫都警惕地盯着他们三人.绮紫叫了一声"二哥",又对其他二人点头就不再言语了.她素来并不与家中兄弟热络,除了与清语多些话外,对于其他人礼数简单到位就行,从不多说多问.
　　清语本来就搞不清楚刘家兄弟谁是谁的,虽对英郝二人有些印象,但也忘了姓甚名谁.对外人本就不多话,便只是向三人微笑点头就算.移开眼光自去看远处隐没于青山中民居升起的袅袅炊烟.
　　英佑航在郝家连等了几天,没有任何进展.文小姐既没有对他一见钟情,也没再过到刘府,令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颇有些自嘲,以往在女人中无往不利的骄傲可算是颇受打击.好在他也不是心狭自我自尊心不堪一击的人,多年的征战,早历练出了冷静果断的处事原则.天晴后还轻松地拉着郝家进与刘恒去山上游玩.郝家进见他倒是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随了他去.
　　英佑航趁着刘恒在前面探路时,低声对郝家进说:"我还是要找个机会亮明身份见文凌勇,以我在云州这几日对文凌勇所闻,深觉他是一个处事洒脱爽利,喜欢与人正面交锋的人.他又最疼女儿,我们这般迂回曲折,反会令他不喜.郝家进点头赞同道:"你果然是深思慎密,一针见血,堪当大任.我自叹不如啊.先我还怕你会焦燥不耐,想来是我俗人之见了."
　　.英佑正要再说,那边刘恒早在前面招呼他们快走,只好不再说什么.

　　不想转出来却碰着了两个有些困倦娇懒的佳人,两人相视而笑.刘恒被近前的护卫盯着发毛,不敢再与妹妹搭话.英佑航早有定策,是以不再想引人注意,只沉默走着.郝家进深深看了刘绮紫一眼后也只有苦笑不语.三人默默走在后面,那些文家护卫倒也没有为难什么.
　　过了一会儿,清语叫人停下轿子,叫醒正在打瞌睡的绮紫,手指着不远处的木质小桥:"你猜,那桥上的玲珑少年在想些什么?"
　　众人都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年坐在桥杆上,晃着悬空的双脚,一会伸长脖子望向桥那边,一会向河里扔着小石子.模样确实俊俏白净."

　　绮紫擦着眼睛再瞧清楚了些:"咦,果然是个美少年呢."
　　"猜猜,他坐在桥上想些什么或是等什么人?"
　　"兴许是他从桥上掉了两块银元,正想着要不要跳进水里去找呢?"
　　"刘绮紫,你真俗.他或许是等着他的心上人从桥上经过,打算来个一见钟情,私订终生."
　　"文清语,西厢记看烂了吧.搞不好他想离家出去闯荡天下,等着他兄弟给他送钱和干粮来."
　　"你说他是不是遇到很伤心的事想不开,要寻短见?"
　　"可能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也许他是在桥上最后一次等她,然后就跳河自尽."
　　"哎,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可惜,可惜,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两人旁若无人的浮想联翩时.结果很快出来,桥那边跑来一条全黑的小狗,少年抱着小狗快乐离去.

　　"咳咳......"纵使底下的随从早已习惯了两人互开的玩笑,但还是被憋得脸色通红.
　　英佑航三人也是忍竣不禁,笑意浮上脸颊.

　　清语和紫绮都被这个结果给蒙倒.又打回沉默安静继续走了.绮紫太困,不一会就睡过去了.清语看见路边一整片开满鲜黄色的花朵的小树,姿态优美地在风中摇曳,分外让人心动.她叫停轿子走下来.喜珊挡开前面的杂草扶着她的手走近些去瞧,她笑说:"去年我经过时就留意它了,就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喜珊正要说不知道,一把低沉男声已经回答:"这是酒杯花,因形似酒杯.属夹竹桃科,别名又叫黄花夹竹桃."说话的正是英佑航.
　　清语虽有些意外,却又自然地向英佑航点头微笑:"谢谢公子相告."英佑航目光清烁,点点头继续说道:"这种花是很有意思的,酒杯花的花语虽是深刻的友情,可是你千万别摘下它去送人."
　　"为什么?"清语好奇.

　　"因为夹竹桃全株都有剧毒，中毒后的症状会恶心,呕吐,昏睡.严重的话有失去知觉和死亡的可能,所以面对这美丽的花朵,只要保持距离欣赏就好，最好眼看手莫动！英佑航缓缓答道.
　　清语仰头看着黄花不语,目光温柔宁静,片刻后扬起淡淡的微笑对他说:"再次谢过公子的提醒."
　　"文小姐不必客气."
　　清语漫漫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转身上轿,一路直到回府也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