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雷又旧不要看》白梦泽

5、第 5 章

　　【04】
　　颁奖典礼上的一面，在那灿灿的灯光下，在那喧哗的尖叫和掌声中，短暂而且虚幻，就像是梦境里匆匆的一瞥。即便是过了这快半个月了，文茜仍然有一种迷幻感。
　　真的发生过？或者只是一场梦？
　　文茜坐在车里，一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面，有许多事，真的很想说清楚。往事一点一点都刻在骨子里，从来都没能忘掉。在长长的分离岁月里一点点回忆，很多当年忽略掉的细节，都一一浮现，一一清晰。
　　文茜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他也欠自己一份……
　　“阿茜？”
　　文茜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下来，YoYo站在门外敲着车窗叫自己。
　　“你搞什么？又在神游？”YoYo皱着眉训她，“快下来，别人都在等你了。”
　　文茜顺从地不露出愧疚的神色---是真的愧疚。颁奖典礼后公司便在筹划她的下一场专辑，按照惯例，曲子由公司挑，词由自己挑。今天是与词作者会面，商量哪只曲子用什么感情的词风的。
　　虽然很多年不握笔了，但身为一个曾经无比希望能用笔养活自己的文科生，文茜对歌词有种奇怪的偏执。刚开始公司不在意，后来发现凡属经过她挑选过词的歌，到最后都是最受欢迎的，这才形成了这个惯例。
　　这个惯例怎么说呢？原本只是文人可笑的坚持，最后却成了不得不认真对待的工作。该说她最终坚持了自己的文学梦，还是说她再用另一种方式毁掉自己文人的风骨？
　　文茜想着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就只能这样了。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或者……关于那个人，都只能这样了。
　　跟着YoYo走进办公室，文茜脸上是温和文雅的笑。只听YoYo在前面笑着说：“阿茜，这位就是你这张专辑的主要作词人，大作家寒煦寒先生。”
　　文茜闻言不由得轻轻地颤了颤，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该是错愕还是惊喜。
　　眼前这个人穿着黑色两粒扣西服，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鼻子上还挂了副黑框眼镜，虽然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昭示着陌生，自己却能将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出来。
　　说句凄厉不详的，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寒煦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看到YoYo进来便站了起来，向YoYo笑了笑。再看到YoYo身后的文茜，便对YoYo笑道：“看来文茜小姐已经不记得在下了，颁奖典礼上的一面还是不够么？果然隔行如隔世界啊。”
　　YoYo笑道：“哪里的话啊？我看我家阿茜是呆住了。”
　　文茜闻言又是一阵恍惚。他那一身桀骜的脾气去哪里了？这么温文有带着点阳光谦和的嬉笑，真的是他？
　　寒煦见了便伸出手来，正色道：“文茜小姐，你好。鄙人寒煦，是你这张专辑唯一的词作者。”
　　文茜心中不由得就慌乱起来，还好这几年练出本事来了，就是心跳如鼓也能温和地笑。回握他的手，忽略那干燥温暖的触感，文茜笑道：“寒先生客气了，这张专辑就全靠您了。”
　　寒煦收回手，道：“不知道这作词的程序是怎样的？我从来没参加过，恐怕要招人笑话了。”
　　说谎。文茜在心里悄悄地说。虽然从前都是他作曲，但别人写词他也常常在一旁看，怎么会不知道程序？
　　这样想着，心里有事一阵难过。他这是提醒自己，要抹杀过去么？
　　YoYo见文茜没有回应，便笑道：“要什么紧？寒先生您是现在文坛风头最劲的现代诗诗人，又擅长散文。几首歌词，对您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文茜按下一大串心神---总不能总叫YoYo姐替自己圆场面。抿了抿嘴角，文茜笑道：“YoYo姐你别在人家大作家面前卖弄了，什么手到擒来呀？你以为是抓贼么？这叫……”她歪头想了想，接着说：“嗯，对了，这叫倚马可待、信手拈来！”
　　寒煦被她们逗得一笑，也就放开了拘束玩笑道：“倚马可待是用对了，可信手拈来却有些不对了。不过……”他想了想，道：“信手拈来，随手拿来。多形容写文章时词汇或材料丰富，不费思索，就能写出来。”
　　说着眨了眨眼，补上一句：“语出《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第五版第1519页。”
　　“哎哟！”YoYo和文茜被他逗得笑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肚子倒成一团，只说道：“救命！以后再不跟作家说话了！再说下去我们都是文盲了！”
　　正说着，总策划麦哥就带着曲子进来了，看见现场笑成一团，就笑着假装皱眉，喝道：“笑什么笑？也不怕在外人面前丢人，快快快，阿茜过来指定词风！”
　　文茜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转头说道：“寒先生，请坐到我身边来。”
　　寒煦点点头，文茜感觉沙发陷了一下，心跳猛地就有些加快，手心也微微的渗出了汗水。微微吸了口气，文茜转头去看寒煦，注意力放在他手中的纸笔上，笑着说道：“寒先生可真是文艺。”
　　寒煦笑了笑，道：“我总是觉得电脑打字的声音与文字相违和。”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说：“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文茜听着他声音里明显的拘束，只觉得这个人肯定不是她的寒煦。她的寒煦张扬桀骜，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拘束”？心中勒令自己快快将这人当做一般的作词人，转头微微向麦哥示意，见麦哥回应地点点头，便对寒煦道：“准备好了哦。”
　　寒煦笑了笑，应道：“随时恭候，您可以向我诉说想要勾勒一个怎样的故事了。”
　　文茜笑了笑，一手撑着下巴，定定地看向墙壁的某一处。那一头，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第一首是非常欢快的曲子，寒煦猜着该是带着校园小清新的味道。
　　果然文茜说：“我想要这样一个故事，夏天的时候，两个学生，很欢乐很单纯的清新。像是夏日在树叶的间隙里漏下的阳光，但是不要甜腻，一点都不要。那种感觉……”
　　寒煦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想起她总是敏于思而拙于言的性子，便接着说道：“就是清新的青春的味道。我知道了，可以切歌了。”
　　文茜闻言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全是惊讶。寒煦看她似乎忍了忍、想了想，才对麦哥点了点头。
　　下一首还是吉他，却是很强烈的电吉他。文茜说：“我要一个女子，很张扬很尖利，坚守自己的风格决不放弃，但是不能呢个堕落。”
　　寒煦想了一下，说：“像nana一样？”
　　文茜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就说不出话来了。
　　寒煦看着以为他发音不准，急忙解释说：“就是日本漫画《NANA》里面的女主角。”
　　不是那个奈奈。文茜眨了下眼，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说：“切歌吧麦哥。”
　　下一首歌是首古风，非常非常的柔软。寒煦握着笔等着文茜的话，谁知节奏起了将近三十秒，文茜都没有做任何言语，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虚空，好半天才说：“寒先生认为该用什么样的词呢？”
　　寒煦想了想，说道：“这个很江南啊，不如将郑愁予的《错误》扩写一下。”
　　YoYo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轻声问道：“《错误》？”
　　文茜垂着眼帘，应道：“嗯，这倒是个好想法。”说着抬起头来对麦哥和YoYo笑道：“果然是文坛数一数二的人，我这趟算是白来了。我看这曲子我也不必听了，就全部交给寒煦先生吧。用文字勾勒故事这种事，我们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麦哥和YoYo吃惊，相互望了一眼，都皱起了眉。
　　文茜见状就笑着站起来拍拍YoYo的肩膀，说道：“放心，我都放心，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会那我的前途开玩笑么？”
　　阿茜的状态不大对劲。
　　YoYo直觉地下结论，眉头暗皱，脸上立刻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信我们的天后啦，对吧麦哥？”说着就向麦哥暗暗摆了个手势。
　　麦哥会意，立刻将带子给了寒煦，笑道：“对啊，作词这东西，我们一向都是但凭你做主的。”
　　YoYo伸了个懒腰，说道：“今天提早下班哎，麦哥我们快溜，免得又要被老总念了。”说着挽起文茜的手就往外走，口中说道：“阿茜，我们去你家喝咖啡去，我要想死你煮的咖啡了。”
　　一路插科打诨把这场面给糊弄过去了，连拖带拽将文茜塞上车，YoYo亲自开车出了公司，才沉下脸问：“阿茜，你怎么回事？”
　　文茜坐在副驾上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却是个问题：“YoYo姐，要是你和初恋情人重逢，发现他已经完全变了样，自己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怎么办？”
　　YoYo耸耸肩，利落地打着方向盘，说道：“如果他已经完全不在意，那过去了就只能是过去了，除了让自己也完全不在意，还能怎样？”
　　文茜低着头，想，真的只能这样了，是么？
　　可是他还能听懂她要表达的东西，能不能让她稍微期待一下？
　　也许抱着期望，就能像当年那样，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