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雷又旧不要看》白梦泽

2、第2章

　　【01】
　　文茜，十六岁的女生，留着一头微微带着黄色的天然卷长发，喜欢梳成公主头。喜欢黑底白条纹的蝴蝶结，喜欢白色的棉布长裙，喜欢小细跟的凉鞋。夏天准备结束的时候，在L中上高一，有一个外号，叫“茜茜公主”。

　　“茜茜公主，你的数学试卷~”
　　“哟~~茜茜公主，你没有及格呀？”
　　“茜茜公主陛下，这样可是不行的哟~这么一点成绩怎么对得起你美丽的言行、高贵的身份呢？”
　　“茜茜公主……”
　　“叮铃铃——”上课铃响起。
　　文茜终于可以收起试卷长长久久地低下头了，不必装出一副“我其实还好”的样子面对众人。
　　说实话，文茜对自己的绰号有一点点苦恼，可惜那大家没办法，也没办法改掉。
　　因为父亲说，文是家族之姓，“茜”是母亲之名，所以“文茜”这个名字是有着深远意义所以不能改的。而父亲与母亲是在看电影《茜茜公主》的时候一见钟情的，所以文茜的小名“茜茜公主”由此得来。
　　不过刚来这个学校的时候，虽然大家觉得她的装扮过于“不学生”，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太过拘谨，但是还没有人知道“茜茜公主”这个称号。那时候，偶尔还是有女生邀她一起上厕所一起去接开水的。
　　但悲催的是，某天最后一节课上，语文C老师放了一部电影《茜茜公主》---但是那时候班上也还不觉得有什么。关键是下课以后父亲忽然就出现在了门口，文茜还没反应过来时，父亲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抱着文茜转了好几圈后，父亲那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栋教学楼，“茜茜，我的公主~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文茜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父亲是个古建筑修补师，常常呆在建筑群里十几天不回家，今天居然来接自己，真是太太太难得了！
　　显然，那时候的文茜没有注意到周围男生的眼神啊！
　　于是第二天到教室的时候，班上某男生就叫了起来：“茜茜公主早！”
　　文茜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男生就伸手给了某男生一拳，“搞什么啊！那么粗鲁！公主会被吓到的！”说完右手画圆贴在心口上，俯身行了个复古宫廷礼。“公主陛下早安。”
　　文茜完全弄不清楚状况，当下脑子一片空白，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愣在那里。
　　“啊哈哈哈哈哈——”周围的男生看着顿时一阵爆笑，有的甚至还忍不住地捶起了桌子。“公主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呆啊！你得仪态万方的说——咳咳——”那男生站起来咳了咳，先是双手交叠在腰部，然后微微一笑，抬起右手柔声说道：“诸卿家免礼~”
　　“噗——”
　　“哇哈哈哈哈哈——”男生们再次滚倒在地。“阿亮你可不可以搞清楚一点，茜茜公主是外国人哎，你那个‘卿家’她怎么听得懂？”
　　“诶？不是吧？”阿亮眨了眨眼，“谁说茜茜公主是外国人？昨天的语文课上你没听到她解释的《错误》？”
　　“记得记得！”某男生跳出来双手按在心口上轻轻地说：“‘等待的女子，最美丽也是最无辜啊……’”
　　“哈哈——”
　　“你们在吵什么？还不早读？”大家说得正欢的时候，语文老师来视察早读了。
　　啊……扫兴啊……男生们在心里这样说。

　　走进来的C老师看见自己新转来的心头好，拎着个包包站在教室后门门口，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全无平时文雅秀气的气质，甚至连上课铃响了也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文茜，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回座位早读？”C老师皱起细细的眉毛，有些不满。
　　文茜还是没说话，于是C老师不爽了。
　　真是的，搞什么啊？这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才转到L中一个多月，人都还没混熟就敢不理会老师了？还有，刚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大群男生为在这里这么吵？难道……？
　　C老师看了一下依旧呆成一团的文茜，眉毛狠狠地挑了起来。
　　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女生的打扮不同寻常啊？现在的女生就算穿裙子也是短裙吧？怎么她倒是穿着长裙？长裙还不算，居然是白色棉布的长裙，像演电影《茜茜公主》一样---可不能怪她这么想啊，完全是条件反射嘛！毕竟昨天才看望《茜茜公主》啊。不过，仔细看的话，不得不承认这女生倒也真是漂亮啊。
　　眼睛大而且眼角微微上挑，鼻子挺直，很有西方人的味道，但又比西方人柔和。再配上一张小瓜子脸，倒也是亦中亦西俱美丽啊。难道……男生们开始为这女生胡闹了？
　　嗯……想想也是有可能的！如此气质，如此美丽，如此学识，如此家境---据说他的父亲是国内著名的古建筑修补师兼历史学家兼画家，如此女子，也难怪会招惹到男生……但是！学校岂是给你们胡闹的地方！现在就想胡闹未免也太早了，才多大啊就乱想！看来得采取一些措施啊，不然的话岂不是要引起男生们的斗争？
　　想象了一下当L城的报纸头条标题是“都是美丽惹的祸---L中数男生为一女生大打出手造成M死N伤”会是什么情况后，C老师决定要打压自己最喜欢的学生的势头。可不能再给她头上增加光环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多引人注目、多让男生们心猿意马呢。
　　C老师心里暗自点头，转身看向文茜时赶忙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厉声问：“文茜，你在想什么？我不是说了要开始早读了么？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哈？”文茜茫茫然地转头应了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啊……C老师赞叹，就算是茫然的样子都带着一副楚楚的动人啊！不行不行！这样下去这个班的男生都要疯了！叹了口气，更加严厉地说道：“我说叫、你、回、坐、位、早、读！”
　　声音尖利得班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着站在后门的两人，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嗯？”C老师抬眼扫了一遍班里，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就给我读书！”
　　这样的C老师真是太太太少见了！好可怕！和平时笑眯眯和蔼老奶奶的形象差距不是一个十万八千里能形容的！
　　大家果断地缩脖子进竖起的语文书里，再将眼睛冒出书沿偷偷地看。啊，和蔼老奶奶对着自己新来的心头好大发雷霆哎！千年一遇啊！不看白不看。
　　“老、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文茜终于有所回应了。众人只见文茜深深地俯身鞠了一躬，身后长长地卷发垂下来，散在脸颊两侧，看不清表情。
　　“好了，回座位去吧。”C老师依旧是冷冷的样子，留下这一声就转身走了。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也走回了自己在角落的座位---因为是角落，没有人愿意呆在那个离垃圾桶距离有点亲密的地方，所以文茜是一个人坐的。
　　“啊……怎么回事？”刚刚最先起哄的男生眨了眨眼，“茜茜公主遇到苏菲老太后？”
　　“不是吧？”旁边的阿亮也眨了眨眼，“约瑟夫没有出现啊，哪里来的苏菲老太后？”
　　“有可能是茜茜公主偷偷遇到了她的国王我们不知道。”最先起哄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有些个不好受。
　　阿亮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文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从那天开始，C老师对她就变得有些不冷不淡了。
　　不再提问她，也不再在她的读书笔记上写类似于“你的想法很赞同，我也觉得……”之类的评语了，取而代之的是是一个冷冰冰的“阅”。班里面的男生在那之后对她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在地模仿取笑，她的衣服，她的动作，她说话的方式、发呆的方式、走路的方式……
　　到后来，只要文茜一闭眼，就可以听到男生们肆意的笑声。最后的结果是，每次走在路上，文茜一旦听到有笑声，就会不由自主地检查自己的仪态言行，检查衣服是不是又脏的地方，检查……是不是在笑自己。
　　这种情况有点病态，说得不好听就是神经受了刺激似乎有点不正常了。
　　不过生活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嗯……其实也可以说：正像张爱玲说的那样，生命可以无限制地发展下去，变得更坏，更坏，比当初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
　　因为继男生这样对待她之后，大概是怕受到波及，再也没有女生前来和她说话，一个也没有。
　　女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群居动物，什么事都要邀朋结伴。就算是去上厕所，就算只是到教室隔壁接个开水，也要叫上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同桌一起去---通常情况下，尤其在L中这种崇尚自由选座位的学校，同桌和最好的朋友是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在这样的情境中，要是有个女生不管做什么事都只是一个人，就会显得特别显眼，无比的显眼。
　　文茜就是那个显眼的存在，那么格格不入地显眼的存在。
　　很快，L中的其他班便知道了十八班有一个“茜茜公主”，其形容词是“举止做作无比装逼”（请相信N多年前L市的方言里就有这个词了！L市人某卷在此作证！）
　　说这些话的女生大概不知道文茜就在厕所的隔间里，沉默地站着---洗手间真的是中外校园中不变的八卦中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文茜问自己，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呢？以前在别的学校我也是这样啊，我也是这样讲话也是这样穿衣服，为什么我在其他学校就没有遇到现在这样的状况？
　　而且……文茜暗自慌乱，因为没有遇到过，所以现在该怎么应对呢？
　　于是，每天每天的夜里，文茜就在不停地纠结这个问题，结果很快就开始失眠了。
　　失眠一旦开始，就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只会越来越严重。失眠一旦严重呢，就容易神经衰弱；神经一旦衰弱呢，人就会难以集中精力；难以集中精力的话，学习自然就有些吃力；学习一旦吃力，考试成绩就会不好；考试成绩不好的话就又会失眠……
　　恶性死循环了……怎么办？怎么办？
　　……更加失眠……

　　结果就是造成现在的这种样子。
　　文茜长长地叹一口气，手搭在膝盖上，无力的垂着，一任手里的试卷散落在楼梯间幽暗的光线里。额头抵在手臂上，文茜耳边又想起父亲昨晚的话：
　　“茜茜，你们要分文理科了吧？你是想学文科还是理科？”
　　十八班理科这么好，应该是会组成理科班的吧？大多数人也会选择理科的吧？那么，是不是要离开呢？
　　可是……离开了就可以逃脱么？要是到了另一个班级还是遇到了这些人，该怎么办呢？要是遇到另一些相似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文茜想着想着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疼得厉害。伸手按住额头，不由得就留下了眼泪。
　　“神啊，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我也想问，神啊，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另一道声音在楼道里响起，一个高挑的轮廓在阴暗的光线里，渐渐渐渐地拾阶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