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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寒江 ...

  •   谢寒江仍是静静的站着,幽深的眼眸清晰的了映出落日的影子。
      在大队人马即将出发时,他忽然平静的说道:“郡王,可否给下官一点时间。我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
      楚暮云拉紧马缰,询问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别过头去,“不听!”,他于是转向谢寒江:“可以,明日再启程。”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哎,楚暮云你……”他挥手打断我的话,“早晚要走的,为什么不把事情弄清楚再走?”我仍是不依:“再不走的话长孙珉要发现我们的,反正我与谢寒江早已两清,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楚暮云最后斜了我一眼,那表情摆明了说:骗人。
      天色渐黑,忽然暴雨倾盆。
      我与谢寒江并肩坐在大帐之中,篝火烧得正旺,我因有寒疾,手一直是冰凉的,谢寒江便用大掌包住我的手,轻轻揉搓着。沉默许久,他忽然开口:“宸儿,我更喜欢做苏幕然。”
      “还是叫王宸吧,这样听着顺口。”我打断他的话。
      他微愣,继而轻笑:“好,还是叫你王宸。”
      “我的父亲,叫苏子都。自我记事起,便是与他相依为命。”
      苏子都?我侧着脑袋想了一想,终于想起,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神医名讳。苏子都,在多年以前便作为献王门客进京,与京中大户来往甚密,一度传出他出将入相的消息,后因献王谋反被株连,转瞬之间身败名裂,最终客死他乡。
      “父亲死后,我在外流浪,偶被谢安发现,带回谢府。那时我才知道,谢安是我的舅父,而当年密告献王谋反的人,正是时任京兆尹的谢安。”谢寒江神色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唯有那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滔天的恨意。“谢安说我无悲无喜,实在不该取幕然这样温暖的名字,于是便替我取了现在的名字,他膝下无子,我自然就成为他的养子。”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笑笑:“谢寒江,原来我真的这样不了解你。你所受的苦,我从来不知道。”
      他也笑,似月光清朗:“我一直记着10年前的约定,虽不得已成亲,却仍是借着赴任的机会回了江南,在暮冬的大明湖畔,我倒真的见到了她……”
      我哑然,嚷嚷道:“我可没赴约啊!”
      他笑,“你终于承认了。我与她相遇在大明湖的柳荫之下,她一身鹅黄裙装,梳着双髻,俏生生的念《忆江南》。那时我就在想,上天真给了我这样的机会,第一次可以真正抓住幸福。”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我强笑:“原来是这样,那很好啊。沈茗心本就是谢家欲拉拢的人,而今又是你经年不忘的女子,真是锦上添花。倒是我,生生割断了你们的地久天长。”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悲切,笑容惨淡:“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呢?如果,老天最终是与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呢?”
      我顿住,仰头看着帐顶坚硬的篷布,眼中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正想喷涌而出,而我不能让它流出来。我沙哑的说道:“不会的,你与沈茗心,本就是天造地设的璧人。没有什么,比幸福更重要。”
      “王宸,我也曾想,这样幸福的活下去。可是,我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无法眼睁睁的见你空抛年华,每每看见碎裂的铜镜,就会突然的想起你,于这样的左右为难之中。及至听说你去洛阳,进了宫,我才是真正的长吁一口气。”他微笑,我却无法说话。爱与恨,早就分不清了。
      “不过我无法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牺牲上。到了后来,连面对沈茗心也觉得困难,可是我仍自以为是多年的分别有些不适应。没成想,就这样错过两年,抱憾半生。”
      “谢寒江,你不必觉得愧疚,我过得很好。”我侧过身子,“过去的事,我放得下。”
      他似乎并不因此而轻松,却有些哀伤的扯了扯嘴角:“原来,你已经放下了啊……这样,也很好。”
      我再无法掩饰悲哀,“其实,也没什么放不放得下的。我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只能忘记过去。”
      他的手忽然有些抖,面色却一如平常。半晌,一声长叹。
      窗外狂风大做,暴雨如注,火渐渐熄灭。残存的余光映出两相依偎的影子,我与谢寒江其实坐的很远,但外面看起来却很近。我与他,终究生生错过。
      谢寒江沉默了很久,忽然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未曾发现你有寒疾呢,若是早点发现,是不是不会弄至今日的地步?”
      我在旁打趣:“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啊,你啊,目中无人!”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他却神色寂寥,“我因一直无法对你释怀,故而没有进京赴职,以为这样可以免却相见的尴尬。后来终究忍不住,在两年后回帝京,不想揭开了真相。”
      我脱口而出:“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苏幕然,你又怎么知道我是那个女孩的呢?那块玉我没给你看过啊。”
      他摇了摇头,“就是你被软禁的那段时间,我去探望,不想在院门口听见楚暮云问你是否有寒疾,突然想起沈茗心并无寒疾,这就是我怀疑的开始。后来,我在门外等了很久,直等到你熟睡,我便进去偷偷替你把脉,无意间发现你腰间的雪玉,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那日我并不是在做梦,谢寒江曾静静的站在我身侧,怪不得梦里那样的温暖,可是再温暖又有什么用的?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回到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回到我们最单纯的年纪,看着草长莺飞,无忧无虑。
      我站起身来,背对他,硬下心肠道:“谢寒江,你该说的也说完了,我累了,很想休息。”
      他冷清的声音响起:“外面风雨大,你就在这休息吧,我出去就是。”
      我偏过头去,眼角的余光望见那一袭青衣飘出,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谢寒江,你不能怪我,我曾不顾一切的争取过,无奈天意弄人,你我自此之后,再不相干。
      次日一早,我还在半睡半醒间就硬被楚暮云吵了起来。极不情愿的梳洗过后,就被拱上马背出发,自始至终,再不见谢寒江。一路上楚暮云也表情严肃,秀眉紧蹙,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我实在看不惯他这故作深沉的模样,开口便骂:“楚暮云,你早上吃苍蝇了啊,别一副恶心样。”
      他忽然狠抽一鞭,恨恨道:“小宸儿,你难道真不担心你前夫么?你有没有想过,他在做什么?”
      我那时正咕噜咕噜灌水,冷不防一下被呛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什么呢你!他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楚暮云忽然有些感伤:“你真是个没心的人啊,他对你的付出,你没看到么?昨晚还说得那么动情呢……”
      我看也不看他:“楚暮云你错了,人啊,借到的东西是要还的,我以前付出那样多,现在他还给我有错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昨晚的事,难不成你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玩偷听!楚暮云我要杀了你……”
      楚暮云骑着马一路疾驰:“我昨夜,那是不小心听到的,这是个误会,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我策马扬鞭追了他好一阵,忽然有人迎头赶上,人未至,笑先闻:“郡王到这塞北荒凉之地,怎不告诉下官?下官迎接来迟,望请恕罪。”
      楚暮云不慌不忙收住马缰,正色道:“长孙将军来了,消息果然灵通啊,本王昨天才到。”
      长孙珉不以为意,下拜道:“还请郡王到寒舍一叙,鼓舞我军士气,再走不迟。”
      楚暮云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走吧。”
      一路上,长孙珉欣喜的与我絮叨,楚暮云只在一旁冷冷看着,偶尔出声问问战况,也被长孙珉巧妙的兜了过去。看得出,长孙珉对楚暮云十分的警惕。倒是对于我的再次到来,长孙珉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我想,或许哥哥并不是来找我的,他是来报信的。
      到达酒泉府,仍是老管家接待了我,楚暮云则被一干将领半推半架到了外厅喝酒,我就坐在房内,准备好好整理整理思路。正想着,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小姐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你胆敢在此吵闹!”
      突然一袭红衣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我:“小姐,红袖好想你啊!”
      我扶起她,“红袖大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啊,还哭了呢。”
      红袖语带哽咽:“小姐,你被救回来就好,刚才那个姓沈的还要进来骂你,被我拦住了。”
      哦,原来沈大小姐也来了,我往屋内正中的椅子上一坐,手一抬:“红袖,把沈茗心给我带上来!”
      正说话间,沈茗心一把撞开房门,进来就吼:“王宸,你把寒江哥哥怎么样了!”
      我以手撑额,这样凶悍的女人,怪不得谢家不容她,不由得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没事的话就出去。”
      她却冷笑道:“哼,你不知道?寒江哥哥就和你们在一起,你居然说不知道?你害死他了!”
      莫名其妙!我转头问红袖:“谢寒江在哪儿啊?”
      红袖给了我'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答道:“听下人说,好像是要押送进京受审,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押送?受审?谢寒江,你送我回来,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么?谢寒江……
      红袖最后还是和众人一起将仍在大吵大闹的沈茗心给拉拽了出去,我则披上斗篷,连夜赶去了地牢。
      地牢很湿冷,狱卒见是我,也没有阻拦,只是要我尽快说完,我便走了进去。
      墙上挂着刑具,钓锅里的火焰偶尔爆裂处几点火星子,噼啪作响,我小心的躲避着地上的爬虫,一路仔细寻找着谢寒江,及至到了走廊尽头,才见他一袭白色中衣,正静静的靠在草垛上看着璀璨星空,表情安详的像个孩子。
      他回头,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少罗嗦,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件单衣!接着斗篷。”我愠道。
      他乖顺的接过,手指滑过我的掌心,我不由得一颤,他倒是很平静:“这么凉的手啊……”我的脸‘腾'的红了,火烧火燎的烫,转身就要走。
      才迈开了步子,他却忽然说:“王宸,你还会相信我么?”
      我头也不回的道:“不会!”就快步走了出去。
      我从不敢想,谢寒江会做出改变,在这样没有希望的日子里。我们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迫切的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铁石心肠……
      才出游廊,对面楚暮云东倒西歪的走了过来,我还来不及躲避就被他逮了个正着,那家伙一把摁住我肩膀,踉跄的站稳,随即呵呵的对我傻笑起来,还一个劲的朝后面的随从挥手:“回去吧……都回去吧,王女官,呵呵,送本王回去……”一边拽着我往前走,这情景,真的很诡异。
      走了许久,我一路被拽到了大街上,府门的侍卫见了楚暮云一脸凶相愣是没敢拦着,连带我也给放了出去。街上静静的,路两旁摆了空的铺位,只有酒肆的旗幡在风中飘扬,我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四处的乱撞,突然几个趔趄坐到了地上。笑着伸手拉他,他却不动,反而低着头说道:“王惠是我给告发的……”我愣住,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他又重复了一遍:“王惠是我给告发的……我很遗憾,无能为力。”
      “前皇后她,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竟逼得五原郡王去告密……你管这后宫之事,不觉得越俎代庖么!”
      “静凉宫,你去静凉宫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地上坐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
      “你没醉?”我诧异道。
      “长孙珉的探子刚刚在附近,我只能装醉。”他十分无奈。
      “那你为什么指点我去发现静凉宫的秘密?那不是冷宫吗,我去找过,姐姐并不在那儿。”
      “你……真是蠢得没药救了。”他十分的感慨。
      我一拳头挥了过去。
      清明启程,我刻意忽略了浩长的队伍中那辆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枯燥的赶路中度过,萧条荒凉的戈壁渐渐远去,四周又开始了繁闹的人声,各色的服装充斥着驿道,我听见随行的侍从怯怯私语的谈论皇帝的病情,似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连各地的藩王也开始陆陆续续往洛阳赶,一路随便拽都能拽出几个。而楚暮云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成天的拿婢女寻开心,看得我直叹,好似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除了硬要随行的沈茗心,仍是喋喋不休的吵闹着。
      进京前夜,我们驻扎在城外,硕大的帐篷一顶顶头首相连,绵延到远方,挡住了我几乎远眺的视线,压制住了我复杂的心情。躺在宽大的简易床上,眼睛所见就是白色的帐顶,身边红袖还在忙忙碌碌,冷不丁的插句话:“你不去看他啊?”我没头没脑的回了句:“看谁?”那边“唉”了一声,就端着盆子出去了。
      侧耳听了好一会,确认红袖走远了后,我带上风帽,走了出去。
      小心的避过几路巡逻兵 ,我终于站在了一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帐篷前,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掀帘入内,嘴里还说道:“谢寒江,你还没死吧……”突然我猛地顿住,只见帐篷内几名健硕的汉子正诧异的看着我,楚暮云手里把玩着玉簪,坐在正座头也不抬的道:“议事中!你家前夫在马棚那,出去!”我摸了摸鼻子,悻悻出门。
      往马棚那一站,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眼前的人正和沈茗心谈笑不已,惯穿的青衫换成白袍,同那沈小姐一身粉色配得似神仙眷侣,再定睛一看,那沈小姐身下坐的垫子怎么同我的斗篷像是一个娘生的……果然是我的斗篷!我气极,一脚踹在那正做背景的马身上,那马慢慢抬头他,用那铜铃大的眼睛包含怨恨的望我一眼……然后继续睡去。真是,受不了了!我转身,恨恨的往前走。
      身后的人猛的拉住我,我没有准备,一股力向后十分狼狈的仰面倒在他怀里,顺势用手肘狠狠顶了他。谢寒江一声闷哼,放开了手。
      我恼怒的看着眼前的两人,谢寒江清清嗓子,转身道:“沈小姐,夜凉风大,早些回去歇息吧!”沈茗心一把拉住谢寒江的衣袖,语带哽咽:“寒江哥哥,真的不能答应我?”我真是受不了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躁道:“你要是不想走就快些把他给弄走,别在这碍我的眼!”谢寒江哭笑不得的望着我,沈茗心却回头一脸欣喜:“真的可以么?”
      “……”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就三人一起坐下了。沈茗心死死依偎在谢寒江怀里,扯都扯不开,我则寻了一处最远的角落,铺了点干草后稳稳坐下,还挺舒服的。
      半晌,我还是开口:“谢寒江,你为什么要回京受审?”
      沈茗心更用力的抱住,谢寒江看着我,良久,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打算,暂时不能告诉你。”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知道,你是怕我再去同爹告密。你放心,现在我已经不需要那样做了。”我嗤之以鼻。
      他却似乎来了兴趣:“为什么不需要?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你不会是对楚暮云下手了吧!”
      如果他没有武功的话铁定我要一巴掌拍死他!可是,他的武功那么好,清霜剑还随身挎着……我思考良久,决定忍了他。于是又沉着的回答:“不要以种马的思维想问题,人和兽是没法交流的你知道吗。”
      毫无意外,他一巴掌狠狠拍我脑门上。
      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沈茗心如猫咪一般只乖乖的靠着他,跟我张牙舞爪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乍看之下,我还真是没点妇道人家的样子……末了,我将雪玉往他身上一砸:“喏,还你!”伸伸懒腰就往帐篷走去。
      他一个箭步上来用力拽住我:“为什么要还给我?”
      奇怪,他的东西不还给他还给谁?我显然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又愣愣的问了一句:“那,还给你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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