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倒世倒短篇合集》枫叶荻花1016

4、第 4 章

　　倒世倒噩梦（完）
　　周末，对于阿尔杰来说，今天本来应该是与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如果格尔曼没有突然出现并且把他带到灰雾之上，愚者先生的神国中的话。
　　顾不得思索格尔曼能带人进入愚者的神国意味着什么，阿尔杰先为印入眼中的触手吃了一惊，倒抽一口冷气，然后迅速噤声。
　　恢宏的神殿中，原本的青铜长桌和靠背座椅都不见了，除了最上首的，愚者先生的座椅。那至高的座椅与端坐其上的神灵一如既往被灰雾笼罩着，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塞满整个空间的触手正是从那团灰雾中伸出来的！那些触手身上长满邪异的花纹，有些缠在神殿的各廊柱之上，如人类呼吸般一起一伏，有些纠结扭曲成一团，无精打采地伏在地上，整幅画面非常有冲击力。
　　阿尔杰保持着一个动作不敢动，仔细观察那些触手。那些触手似乎对突然出现的两人不感兴趣，并没有对他们的出现做出反应。
　　格尔曼却自在地打了一个响指，唤回了阿尔杰的注意力。这时两张椅子凭空出现在两人的身后，格尔曼示意阿尔杰：“坐下再说。”说着他自己先坐下了。
　　阿尔杰谨慎地坐下，眼角余光还在扫视着触手们，脑中飞速思考着眼前场景意味着什么。
　　“愚者先生正在沉睡，他在梦中跟他的敌人进行一场比较费力的斗争。”格尔曼平静地说。
　　阿尔杰因为格尔曼的平静也跟着放下心来，他坐到身后的椅子上，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决定先关心格尔曼的目的：“你为什么把我带到愚者先生的神国中？是因为我能为神提供帮助吗？”
　　格尔曼点了点头：“吾神陷入沉睡后，我做了一次占卜，结果显示把你带到这里有利于吾神。”至于是在哪个方面有利，是能让愚者尽快苏醒还是让愚者做个好梦，占卜结果太模糊了，解读不出来。
　　他还认真想过占卜是不是指阿尔杰在灰雾之上唱歌，愚者就会受到刺激提前醒来……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还是不要对本体那么残忍。
　　不错，本体。这时在阿尔杰面前的格尔曼只是一个分身，是克莱恩在预感到危险之后分裂出去的。这个分身只有序列三的实力，而且他只是“格尔曼”。因为天尊的目的是动摇克莱恩对自我的认知，如果在沉睡之前分裂了一个“克莱恩”，天尊很可能会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所以这个分身只是“格尔曼”而不是“克莱恩”。
　　克莱恩陷入沉睡之后，格尔曼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占卜了能帮助克莱恩的方法，看见了他和阿尔杰站在源堡里面，各有一条触手缠在他们身上。于是他直接出现在阿尔杰面前，把人带到了源堡。
　　格尔曼想到占卜中的画面，招了招手，然后双手向前伸出，两条纠结在一起，瘫在地上的触手自己把打结的地方分开，懒洋洋地把自己伸到格尔曼的双手中。格尔曼双手握住两条触手，低头看了一下，把触手上邪异的花纹或是调整，或是隐没，然后把其中一条递给阿尔杰：“握住它。”
　　阿尔杰有些迟疑地用左手接过来，那触手在碰到他的手掌时在他的手心处挠了挠，然后伸长自己，在阿尔杰的手腕处，紧贴着皮肤绕了一圈，才安静下来不动了。阿尔杰被触手表现出来的亲昵讨好到了，试着移动手臂，那条触手也随之移动，并没有限制他的行为的想法。
　　阿尔杰这才完全放松：“我需要做什么？”
　　格尔曼也在思考。为什么需要触手缠着他们呢？他是分身，在本体沉睡的情况下，与本体有肌肤接触，能将相对简单的情绪和一些画面传递给本体，所以触手缠着他是表示要他传递情绪和画面？而阿尔杰是他的爱人，无疑能引动他的情绪……那么应该是本体中了天尊的招，陷在了负面情绪中，需要他这个分身传递正面情绪，帮助本体脱困。
　　如果要尽量传递正面情绪，自己该怎么做呢？
　　格尔曼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抓取了一本书的历史投影，把它交给阿尔杰：“念。”
　　阿尔杰习惯了格尔曼状态下克莱恩的少言，只是接过那本书，封面上写着《罗塞尔睡前故事集》，嘴角抽了抽，颇感违和。但是看着格尔曼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从头开始念起。
　　这本书并不是随便选的，这是罗塞尔特地整理出版的一本故事集，里面都是中国古代的寓言和成语故事，包括愚公移山和精卫填海等，格尔曼希望来自故乡的乐观精神能给本体带来触动，早点战胜天尊。
　　2
　　天尊真是擅长玩弄人心，略微清醒的克莱恩后怕地感慨。
　　在这次的较量里，天尊给克莱恩编织的梦境是以周明瑞的高中生涯为模板的。
　　周明瑞在梦中过着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活，唯一不同的是，他最近变得喜欢吃海鲜，尤其是生鱼片。就在一堂生物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基因，蛋白质和激素的关系，有同学提问：“老师，如果有人的基因突变了，变成了半人半章鱼，但是他还是保持着人类的思想，那么他还是人吗？”“当然不是，”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基因与人类的都不一样了，就不是人了，而且由基因合成的蛋白质和激素也不会一样，他的思考方式也随之变化，所以是不可能保持着人类的思想的。”
　　就在这时，周明瑞自腰部以下的身体变成了触手，他的桌子被乱动的触手掀翻了，桌子倒地的声音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怪物啊！”同学们慌乱地夺门而逃。
　　克莱恩也自这个梦中清醒了，但是他下一秒又被天尊拉入另一个梦境。天尊这次改变了策略，祂不再想让克莱恩认为梦中世界是真实世界，而是通过一个个梦境反复问克莱恩：你还是人吗？
　　这招的阴毒之处在于：用你相信的东西打败你。克莱恩相信，或者说信仰科学的时间有二十多年，来到第五纪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这里是异世界，他以为这个世界有神秘力量的原因是两个世界法则不同，并且一直抱有回去的想法，视自己为旅人，所以没有发自内心接受这个世界的法则，在他的心里，仍然是相信科学多过神秘学。
　　而且他的自我认同一直是人类，不论得到了多么超凡的力量，仍然希望被称为“他”，所以天尊要以他相信的科学“论证”他不再是人类，使他的自我认同动摇。这种招数只对克莱恩有效，要是换成其他第五纪的人，说不定会自豪地想：“对，老子不是人，老子是半神/天使！”
　　克莱恩确实被影响到了，他一开始还能记得这是天尊的诡计，一次次从梦中清醒，但是一次次梦境也打击了他的意志，渐渐开始质问自己：“我还是人吗？”
　　就在这时，一种温暖和安宁的感觉传送到克莱恩心中，压制了怀疑和惶恐，同时一副画面也出现在他脑海中：阿尔杰在念着一本书，一条触手缠在他的左手腕上，看他坐着的椅子和背景处的画面，这是在源堡！
　　克莱恩一下子紧张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压制住天尊，还在源堡里的阿尔杰就有生命危险！
　　就在这种紧张情绪的激励下，克莱恩勉强压制住了天尊，维持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正念着书的阿尔杰浑然不知自己刚与一次危险擦肩而过。格尔曼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椅上的本体。
　　这时，神殿中的触手动起来了。它们或从缠绕的廊柱上下来，或从纠结的状态中出来，就像是怕吓到谁似的，缓慢地移动。一条触手先落在了阿尔杰的头上，它先轻抚着阿尔杰的头顶，又在深蓝色的头发中穿行。看到阿尔杰继续念着书，没有受到惊吓，剩下的触手慢慢地开始向他的方向移动。
　　一条触手缠上了他的脚踝，一条触手攀上了他的膝盖，一条触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几乎整个空间的触手都来到了阿尔杰的身边。
　　阿尔杰一动不动，他担心自己吓到了这些触手。这种心情有点奇异，明明他才应该是被吓到的那个，但是每一条触手在缠上他时，都会先轻轻地触碰他，等到确定他没有别的反应时才会缠上来，缠绕的动作也是逐渐加大，从一开始的近似轻抚到有点挤压到他的皮肤。而且触手没有一拥而上，同一时间只有一条触手尝试触碰他，这种感觉就像……这些触手把他当作珍宝，既想触碰他，又担心惊吓到他或者把他碰碎，实在让人无法反感。
　　阿尔杰用眼角余光扫过等在旁边的触手，它们明显有点躁动，但是仍然在等待。再看坐在左边的格尔曼，他面上一派轻松，并没有担忧之色，在对上阿尔杰的目光时，还心情颇好地笑了笑。
　　问题应该解决了，阿尔杰边念书边想。
　　但是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3
　　问题当然没有解决。
　　半梦半醒的克莱恩知道这次只是短暂压制了天尊，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祂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
　　克莱恩估计自己接下来要跟天尊展开拉锯战，因此要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睡了。
　　他注视着阿尔杰，受他不舍的心情影响，那些触手纷纷开始接近那个正在念书的人。他也不阻止，放纵着自己，直到阿尔杰身上密密地挤满了触手。
　　……
　　他把阿尔杰拉入了梦境。是时候坦白愚者的身份了，克莱恩想，在他将要陷入时间不定的沉睡之前。
　　……
　　阿尔杰突然一阵眩晕，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踩在一片洁白细腻的沙滩上。他的左边是咸腥的海水，右边是一片树林，看样子是在一座海岛上，而前方，前方有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西装和皮鞋，戴着礼帽，手上还执着一根点地的手杖。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身边有细微的灰雾萦绕，似乎在暗示眼前人的身份。
　　阿尔杰想到自己刚刚还在为愚者先生念书，那么眼前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愚者先生。”阿尔杰恭敬地低下头。
　　“阿尔杰，”神灵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想必是刚刚经历过斗争，“你对我和克莱恩的关系想必有所猜测，告诉我，你的猜测都有什么？”
　　“不，不敢亵渎神灵……”
　　“放心，我不生气。”
　　嗯，不是“恕你无罪”而是“我不生气”，愚者先生真的很平易近人。虽然如此，阿尔杰还是小心地开口：“我对此的猜测有，克莱恩是您的神降容器，复活容器，随您一同沉睡的眷者，”他每说一个词就停顿一下，确定愚者没有反应以后才继续说下去，“神子，情人……”
　　“你说什么？”愚者有点激动地打断了他，“再说一遍！”
　　阿尔杰有点忐忑，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激动的愚者，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我对此的猜测有，克莱恩是您的神降容器，复活容器，随您一同沉睡的眷者，神子，情人。”
　　愚者突然放声大笑。
　　克莱恩本来是准备问问阿尔杰的猜测具体有什么，自己再给点提示，最好让他自己猜到愚者和世界是同一个人，因为聪明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猜到的猜测。
　　但是阿尔杰无意中说到了“神子”，克莱恩仿佛抓住了什么……
　　是生殖隔离！是否存在生殖隔离是判断是否是同一物种的关键！克莱恩与他人之间并不存在生殖隔离，所以克莱恩仍然是人！
　　但是下一刻他就大笑起来，用这个去反驳天尊，跟“用错误反驳错误”有什么区别？真正有力的反驳是“科学已退居二线，神秘学才是世界的主宰”。
　　想到这里，克莱恩笑得更厉害了，他笑得握不住手杖，任其倒在柔软的沙滩上。对于天尊的质问，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反驳吗？不，他是不敢，不忍反驳。天尊先以旧日回忆勾起他的思乡之情，再以他相信的“科学道理”来质问他，若他反驳，便是再一次经历失去故乡的痛楚，是直面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克莱恩双手捂住腹部，止住了笑声，重心缓缓下落，无力的膝盖触碰洁白的沙滩，身体前倾，头颅低垂。
　　虽然面对真相很痛苦，但是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害怕天尊的“你还是人吗”的质问了，即使种族再不相同，但他仍然会遵循人类的道德观，用在人生前二十几年养成的理性约束自己，只要他认为自己是人，那他就是人。
　　阿尔杰在愚者笑的时候就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心里虽然满是焦急和担忧，但是不敢贸然出声打扰神灵的思考和发泄，直到神停止了笑声，跪在了沙滩上，他才急忙走到愚者的旁边，小心地开口：“愚者先生……”
　　接着神灵抬起了脸面对他，阿尔杰看到了一张肖似格尔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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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脸明明在笑，阿尔杰却只感到了悲伤。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还有笑出来的生理泪水，在刚对上阿尔杰的脸时恍惚了一下，又在下一刻聚焦。
　　他扶着阿尔杰的手臂站了起来，头上的礼帽掉在了沙滩上，但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心思理会它了。
　　他看着阿尔杰，用有点沙哑的声音说：“惊讶吗？”
　　是有点。阿尔杰想到自表白后一贯喜欢在自己面前保持原本面貌的克莱恩今天一反常态地变成了格尔曼，想到触手们珍惜的动作，想到以往愚者和克莱恩有意无意的暗示……此刻，竟然只是“有点惊讶”而不是“非常惊讶”。
　　“嗯。”阿尔杰无意义地应了一声，复杂的感情冲击着他的心灵和大脑，使后者进乎停滞了。
　　克莱恩握住阿尔杰的手，两人开始在沙滩上漫无目的行走。
　　走着走着，阿尔杰转头看向克莱恩，仍然有种受刺激过度的恍惚不实之感：克莱恩……不仅是克莱恩，还是愚者，他信仰的神灵。
　　等到克莱恩收拾好了心情，他开始简单讲述自己从第一纪前来到这个时代发生的故事，从一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和一支左轮手枪说起……
　　虽然克莱恩重点讲述的是与班森和梅丽莎生活的趣事，与阿兹克的友谊等阿尔杰不知道的美好回忆，对于仇恨以及为了复仇经历的种种艰险轻描淡写或闭口不谈。阿尔杰渐渐缓过来，唏嘘，感叹，但是不会真的以为那些被忽略的东西无关紧要，他仍然在聆听的时候为克莱恩心痛。
　　等到克莱恩讲完，他后怕地握紧了克莱恩的手，想着有多少次也许自己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了，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提升实力和发展海神教会，虽然也许微不足道，但他不想让克莱恩再一个人战斗了。
　　克莱恩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阿尔杰，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阿尔杰不假思索地回答。在这种氛围下，他根本没有犹豫和思索的心情。
　　克莱恩高兴地笑了笑，接着说：“我想请你暂且不要急着提升序列。”
　　看到阿尔杰的疑惑，他解释道：“序列越高，人性流失就越厉害。有列奥德罗在，你最多能够到达序列二，如果是为了我，那么以人性流失换来实力的增长并不值得。”
　　阿尔杰：就是说序列再高也不可能有你高，而且序列二对你将来要面对的战斗并没有什么帮助……
　　看到阿尔杰受打击的样子，克莱恩郑重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我还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
　　“阿尔杰，我请求你去爱更多的人，最好能够爱这个世界和人类。”
　　“我知道这不是爱人的义务，但我还是请求你。我的序列增长太快，人性流失非常严重。虽然我现在仍然能用理性和道德约束自己，但是失去了基本的人性，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
　　“也许终有一天我会不再在乎人类的道德，视弱者如蝼蚁……”
　　“但是至少现在的我不想要那样的未来。”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时，我希望你能感到痛苦，以此提醒我懂得爱别人的人类是什么模样。”
　　“我希望到那时，我能透过你回忆起这时的我。”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良心。”
　　阿尔杰紧紧握住克莱恩微微颤抖的手，直视他惶惑的眼睛：“好，我答应你，吾神，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