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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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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她动了动唇,脑子里剩的唯一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把话说完整。
“请问,您能帮帮我吗?”
话音刚落,酸涩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泣音再也抑止不住。抽噎了声,陈然一颤,她用力咬住大拇指,不敢泄露自己的情绪。
电话那头很安静,女人没有说话,似乎正在考虑。
尽管害怕、尽管难堪,但一想到未来,陈然立即焦急地接着道:
“我向您保证,我会在以后每场考试中都保持第一。您借给我的钱,以后我会加倍还给您!”
女人轻笑了声,低喃:“原来是这样。”
陈然后知后觉,她一开始便未说明来意,冒冒失失一通电话打过去,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她连声道歉。
听出她抽泣的声音,女人问:“为什么哭了?”
她的嗓音太温柔,像难以触及的云朵,包裹住了整颗心脏,柔软又温暖的感觉。
陈然恍了下神,她扣紧听筒,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把家中变故一一道出。
讲完之后,陈然屏住呼吸,发觉电话那端长久的寂静,半晌后一声“节哀”。
心脏像被水淹没了,透不过气般,陈然心底冒出来委屈,几乎让她失声。但她很快定住神,再度问:“虽然我的妈妈去世了,但我可以继续完成和您的约定。”
“我很想上学,特别想,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求您,帮帮我。”
“上学是每个人天生就享有的权利,不是谁赋予谁机会。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报,但我希望,你能到我身边来。”
女人嗓音低婉,令陈然想到儿时吃过的糖糕,绵软香甜,心底一阵温暖,她抹了把眼角,重重点头,“嗯。”
陈然没有问为什么,由衷地道了句:“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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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轮车上跳下,刘珊帮着陈然一起抬下行李——一只编织袋子。
刘珊朴素的手重新替陈然整了整围巾,动动干裂的唇,嗫嚅道:“小然你要去这么远的地方,阿姨我心里啊,一点也不踏实。可是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
“小然你要是出事了,我下半辈子,——我就去找你妈妈——”
“阿姨!我记得的,一到那边就给您打电话,厂里的电话我背得可顺了!”
她飞快重复了遍数字,尔后扯出一个笑,“阿姨,不要担心我。我觉得……”一时不知这样称呼,“Y女士,她肯定是个好人。”
陈然拖着蛇皮袋子,走进车站,等排队经过查验。
已经过了许久,她回过头,隔着一面玻璃门,刘珊兜着双手,仍站在原地。
陈然鼻子一酸,唇角却笑起来,她朝她用力挥挥手口型比示,“我走了!”
很艰难地将蛇皮袋拽上火车,陈然坐进靠窗的位置。
额头抵住窗户,感受到火车放大的声响,颠簸震得额头有点疼,唇角的笑意却加深了。
这是她头一回坐火车,看着窗外幢幢的影子,心口的跳动逐渐加快。
Y小姐原本说派人来接她,被陈然拒绝了,怕对方见到她和村里凄惨荒凉的景象反悔。
她也清楚这一可能性不大,更多还是陈然想要证明自己,她至少不用事事麻烦他人。
只要Y小姐能让她上学,她什么都可以做到。
陈然抱紧编织袋,昏昏沉沉睡去。
内心不踏实,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到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令陈然腰酸腿麻,挤过人群,来到站外。
抬目看去,林立的高楼印入眼帘,阳光有些刺眼,她无措地揪紧了编织袋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
针脚蹩脚的红毛线围巾,不合身的、样式老旧的棉袄,一双灰扑扑的,染满了淤泥的鞋子。而四周穿行的人即便风尘仆仆,却自信、光鲜。
陈然下意思缩起了肩。
她往前走了几步,有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拉住她,“小姑娘,去影城的车,坐不坐?就差一位发车。”
陈然僵住,尴尬地缩了下胳膊,小幅度摇摇头。
男人眼看有戏,继续劝,“很便宜的,拼车只要二十——诶诶,你干嘛!”他被人扯开,以为来抢生意,梗得脖子发红。
陈然见状,后退了一小步。
新来的那人举起手机,对着她的脸一阵比划,陈然脸色发白,想起来刘珊跟她说过,大城市拐.卖女人、卖器官的事情很常见。
对方五大三粗,即便她想跑,成功几率也不大。
她看了看四周,想着往人多的地方缩去。
孰料对方笑眯眯的,准确喊出来她的名字:“陈然,耳东陈,果然的然。陈然小同学是么?”
陈然点头,眼中不乏警惕。
男人笑,“我叫牧丰年。不用紧张,我是阎小姐派来接您的。跟我来这边走。”
“东西我帮你提着吧,看起来很沉。”
“不用。”陈然声音小小的,“谢谢。”
牧丰年偏了下头,“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嗯。”陈然又紧张起来,害怕他会问很多问题,幸好牧丰年不再多问什么。
来到一辆洗刷非常干净的黑色小轿车前,牧丰年替她拉开车门,“请上车。”
“袋子…”
“交给我就好。”
牧丰年关好后备箱,见陈然仍旧站在原地。
“怎么不上车?外头冷。”
陈然低下头,指指鞋,“脏。”
“阎小姐她不会计较这些的。”
位置上有温热的面包和牛奶,牧丰年递给陈然湿巾,“放心吃吧。”
是有夹心的面包,陈然尝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奶味非常浓郁。这些应当都是Y小姐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吃着吃着,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憋回眼泪。
窗外,热闹与繁华的街景带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真的可以继续上学了吗?
她低下头,努力嚼着面包,大口吞咽。
有一种全新的朝气在她身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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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停在公寓楼下,牧丰年帮陈然把行李搬上去后,便离开了。
陈然站在门口,心口发慌,Y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呢,她应该很温柔吧。牧丰年称呼她为yan小姐,那等会儿,她也这么称呼吧。
她还不知道是哪个yan呢。是语言的言还是严厉的严?
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陈然的紧张情绪方才褪去许多。
敲了敲门。
“来啦!”
门被打开,一张慈祥的脸探出。
陈然结结巴巴,“您好,yan、yan小姐。”
纳闷电话中声音听起来年轻,没想到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而心底竟然也不紧张了。
“我不是。”阿姨忙摆摆手,笑容扩大,脸都皱起来,“来,快进来。”
“陈然吧?模样瞧着好乖呢。路上累不累,饿不饿。”
“阿姨您好。”陈然小心迈步进去,一一回答着阿姨的问题,眼神小心翼翼地往屋内四处瞟,窗明几净,墙上挂着几幅古朴的字画,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
现在她对yan小姐是好奇居多。
“小姐去国外了,得再过两三天回来。事情小姐都交代我了,陈然你先去洗个澡,等会啊,我带你去买几套衣服。”
“衣服,我都有,都在袋子里。”
“小然,你不要拒绝yan小姐的好意。”
陈然睁大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道了声谢谢。
阿姨告诉她浴室在哪,东西怎么用之后,便去准备午饭了。
起初有些生疏,被热水烫到了皮肤,陈然搓了搓肩膀,内心愈发惶惑不安。
直到把香喷喷沐浴露打在手心,搓出很多绵密泡泡之后,陈然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笑,一个不由自主的、真心实意的笑。
换上最干净的一套衣服,披着头发,陈然来到厨房。
“阿姨,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你呀!快去把头发吹干!”阿姨拉着她来到卧室,从床头柜前取出吹风机,“我呢,习惯把吹风机放这,但以后,就由你决定放哪了。”
陈然默默地站着,看着镜中水汽氤氲的面庞,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忍不住弯了弯眼眸。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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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阿姨办事非常周到,又有牧丰年载着她们来回跑。Y小姐早就打通好关系,没几天便把陈然的入学证明给办好了。
虽然学籍还没转过来,但已经可以去学校报道。
要去新学校那天,尹阿姨特意起了个大早,给陈然做好早饭和中午带去学校的便当——有食堂,但陈然实在过于瘦,需要额外补充一些营养。
之前有来学校看过一次,但这天是作为本校学生的身份进入其中,陈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学校门口一座石碑,是初任校长题的字,大气磅礴,陈然看了一会儿,方才迈步进入学校。
Y小姐让她入的是国际班。
陈然不懂国际班三个字的含义,但她一想到尹阿姨说Y小姐正在国外,国外和国际两个字有紧密的联系,她就挺高兴的。
周围学生穿的都是统一的校服,唯有陈然格格不入。
定做校服有一个周期,她今天穿的是尹阿姨带着她买的新衣服。
从来没有穿过的风格。微喇浅色牛仔裤,白衬衫。
尹阿姨本来还打算带她去剪头,但陈然急着上学,剪头一事便耽搁下来。
快长至腰的头发,发质干枯粗糙,一旦和周围的物品有摩擦,静电效应便会让它炸得跟狮子毛似的。
教室刚好坐满,陈然作为插班生,位置迫不得已被安排在讲台旁。
一体机PPT教学,让她很不适应,每次上课需要特别费劲地仰头看。
国际班除了主课,其他科目都是全英文教学。
陈然原本引以为傲的英语这时反倒成了个笑话。外教热衷互动,陈然要么没听懂,要么慢一拍,引来善意的取笑。
捱到下课,陈然终于得空休息,她翻开自己带来的课本,誊抄笔记,一字一句工整俊秀。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嗨,新同学。”
“你好。”
“我叫曲歌。”男生笑得张扬。
曲歌皮肤很白,惹眼的是眉尾的地方有一颗痣,他头发剃得很短,眉峰仿若刻骨,透着狂荡不羁的意味。
曲歌坏心眼地抓了把陈然的头发,看着对方的发丝在空中胡乱飞舞,禁不住哈哈大笑。
趁着陈然理头发,曲歌将她书一把抽出来,里面的纸掉到地上。
正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背面是一行小字。
“‘坚持努力考第一?’!哈哈哈!”
“喂!她说要考第一,你们听到没有?”曲歌将纸举高,不让陈然拿回去,他转过身,对着班里一众男生道。
后排嘻嘻哈哈的男生瞬间爆笑,“考第一?!土包子连英语都说不好,试卷能看懂吗?!”
“曲哥我看她说的考第一是要把你的倒数第一抢走!”
曲歌:“滚!”
陈然踮脚站到椅子上夺回纸,沉默着坐进位置,继续进行着刚才的事情。
曲歌看她认真誊抄的样子,觉得分外无趣,百无聊赖地说道:
“喂,你叫陈然是吧。”
“早上我看你也一个人来的。放学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陈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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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然一瘸一拐,回到“家”。
她吃力地扶着墙壁站稳,换好棉拖鞋。
这天受了委屈,她没有开灯,一脸麻木地走到客厅。
尹阿姨大概六点回来,还有半小时。这一小段空隙,她需要整理好心情,顺便收拾一下脚腕伤口,不要让尹阿姨担心,也就是不要让Y小姐担心。
她的杯子往往放在茶几旁的柜子上。
抹黑踮起脚去取。
大概崴了脚的缘故,站不稳,一下跌落进沙发。
传来一声闷哼。
陈然手撑在布艺沙发一侧,垂下眼眸,和女人四目相对,对方刚睡醒,眼中透着一丝迷离慵懒,精致的长卷发垂在脸颊边。
黑暗中她的轮廓异常的迷人漂亮。
她是谁?
感受到对方肌肤的热度,少女快速直起身,“Y小姐?”她只看了一眼,便别开,胸腔里心脏跳得飞快,简直像是欲要扑出笼子的鸟儿。
阎霓熟稔地按亮一侧台灯,“嗯,Y小姐?”她眯起眼,打量陈然。
女孩和照片上差别不大,厚刘海,不戴眼睛,皮肤苍白,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所以刚才压着她时,就跟感受不到重量似的。
听见女人的声音。
陈然一愣,一模一样,这是她在手机听见过的最为动听的声音,印象深刻。
她大着胆子抬头,瞥了一眼阎霓,又飞速低下。
Y小姐一袭水蓝色长裙,袖口束成喇叭状,一截腕骨瘦削精致,深V领,祖母绿翡翠坠在锁骨之间,衬得肌肤白皙。
感受到Y小姐温和的目光落在身上,有种把秘密说漏嘴的心虚和尴尬,陈然耳根泛红。
磕磕绊绊道:“对不起。yan小姐,您没事吧。”
阎霓揉揉额角,“没事。”嗓音沙哑,浓重的倦意。她抱着毯子坐正,脊骨挺得笔直。
“抱歉,让你见到我这副模样,因为赶的是早班飞机,下飞机时已经晚了,凑不上朋友聚餐。所以只能先到这来休息,顺道也看看你。”
阎霓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她知道女孩家中情况,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
“刚才吓到你了吗?”阎霓问,
“没有。”陈然摇摇头,她的目光只落在阎霓的裙摆上,它们柔柔地散开,像海波一般宽和,又似花瓣一般纤柔。
就如同Y小姐给她的感觉。
胸口滚烫,陈然忍不住又抬头看她。似乎要看清楚她的眉眼,可一感受到Y小姐的目光有转向她的趋势,她就慌张得难以自已。
“我去给您倒杯水!”说罢,陈然连忙退的离阎霓远了几分,垂落的手都紧张绞在一块儿。
“好的,麻烦了。”阎霓没有拒绝。
少女乖巧地站在一侧,阎霓招招手,她便凑过去。
阎霓问:“在这还习惯吗?可能比不上你家里。”她目光平和,陈然从她眼中读出安抚的意思。
思及家,陈然心中一恸,转瞬却把情绪敛好了,“这里很好。”
“学校还适应吗?”
陈然弯弯唇角,回答:“今天是第一天,同学们都挺友好的。”
阎霓突然弯下腰,掐住她的小腿,“你脚腕,怎么扭了?”刚才陈然倒水时,她便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
——尽管少女伪装得很好。
扭伤看起来挺严重,脚腕已经肿胀得很大,皮肤呈现出深青色,和周围苍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女人的手指冰凉,摸着她的脚腕,陈然轻微的哆嗦,又莫名觉得舒适,没有缩回,她低声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