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胥元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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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元十四年，大凛王都圜州城内，如期迎来了一场盛会。
民间茶余饭后的闲谈早在今年开春时便已离不开这场盛会，不止圜州，大凛各地的百姓，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妇孺稚童，人人皆听闻过那是怎样一副荣华景象。
那盛会名叫章台会，走马章台，顾名思义，是个追欢卖笑的风月场。
大凛民风一向豪放，大大小小的青楼营生遍布。谁家的姑娘名声起，谁家的姑娘盛头大，这年头一长了，便要比较起来，各个青楼内争得了头牌还不算完，偏要夺了整个大凛的头筹才叫体面。
圜州最繁华的主街上，有一富贵酒楼，名为望雁楼，逢三年的仲秋之际，便是望雁楼迎来章台会的时候。
这日是八月初七，望雁楼外聚了不少达官显贵与黎民百姓，皆为一睹这遐迩闻名的热闹盛会，可这时候的姑娘又不再是轻易可瞧见的，章台会的五百册拜帖早在月余前发至各地名门望族及权贵手中，手持拜帖者方可入楼。
入了楼的，只见楼内厅堂中筑一八角台，高约半丈，宽约有四五丈，八个角上均雕着红玉为目的雁首，方位四角上另放置了悬珠，台壁刻着十八只鸿雁，甚是气派。这八角台有名有姓，台子正上方的高梁处悬一牌匾，名为鸿雁台。
台下置了八张八人圆桌，再开外是十六张四角方桌，由高处望下去，此时已就座了七八成。各位老爷公子入楼可带一仆从，仆从不可入座，过道间便显得熙熙攘攘起来。由两侧的楼梯往上走，二楼为雅间，三四楼为客房，雅间位置得天独厚，最是能看清台上一举一动。
鸿雁台西南方位的雅间飘窗前垂下一匹白纱帘，从外头看过去，只见影影绰绰有二人身影。那帘子偶被先开一缝，朝底下观望的竟是一妙龄女子。
那女子放下纱帘后，对身后的男子问道：“公子可曾入过青楼？”
雅间中的八角桌前端坐一男子，身着砚青色锦袍，高束发髻，绾以一青玉簪，极为清简素雅。男子闻言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如实应道：“未曾。”
“这章台会三年复三年，青楼中的新旧更替更是眨眼间，让人断不了念想的，倒还真是本事。”
男子稍稍垂眸，并不言语。
那女子见其未有回应，也不理会，只不经心地又问：“过了今夜，公子计划如何做？”
青衣男子将桌上的茶盏复又端起，双指拾盖轻撇上浮的茶叶，略一沉吟，反问道：“你要我如何做？”
“公子说笑了，霜玉岂敢对公子有所吩咐。”
男子将茶盖阖于茶碗上，一套茶盏严丝合缝，再无水气散出，他半晌道：“我自有数。”
霜玉巧笑一声，“相信公子自有打算。”
待到所有客官入楼落座，章台会如时开席。
各青楼中最受捧的姑娘于那鸿雁台上轮番露面，或风姿绰约，或情才绝顶，衣衫轻薄者最是惹人注目，往往能得到更高的叫价。
章台会所谋之事看似为争艳，兜兜转转却还得回到那下等营生上来。前来看会的老爷公子叫了价，给了银子，姑娘当夜便有了主，身价最高的姑娘便为花魁。
随着夜色渐深，愈靠后头的，愈是重头戏。二楼西南雅间中的男子正了正身子，向飘窗外望去，却始终未曾将前面的纱帘揭起。
“公子不必着急，待那姑娘露了面，按规矩叫价便是。”
青衣男子抿了抿唇，稍显局促。
鸿雁台上，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正坐于圆凳之上，她胸前抱一柳琴，婉转的琴音随指尖拨动阵阵传来，伴随的还有声声细小不可闻的清脆鸟鸣。
雅间中的男子闻声投去目光，那鸟鸣声愈发清晰，细细听来又并非鸟鸣，而是姑娘口中如莺啼般的唱调。
青衣男子与霜玉相视一眼。
待那黄衣女子一曲毕，楼中叫好声一瞬鼎沸，一声锣响过后，叫价声更是此起彼伏。此时二楼正对鸿雁台的雅间内走出一男子，一身赤色如意暗纹锦袍，他往鸿雁台中掷落一金色流苏物件，众人晃眼一瞧，绳结中束的竟是一枚宫中贡有的岫岩玉。
楼内顷刻间鸦雀无声，能在此时此地堂而皇之地抛出宫中贡石者，圜州地界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太师府隋家如今三世同堂，天鄞二十年，先帝封嫡公主绍荣为长公主，赐婚于太师之子隋庆桓，次年公主为夫家诞下一子，取名隋敬远。隋敬远现年十七，隋家世代为官，按说他便是无心入仕途也理应是个书香门第的翩翩公子，可他生性堕慢嗜玩成性，半身王族血脉却丝毫不顾王家颜面，未及成年便沉迷女色，日日流连于风尘之地，与一名为“黄莺”的青楼女子纠缠至今已数月有余。隋敬远如今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家规家法全然奈何不了他，官家子弟的风流俗事闹得圜州中人尽皆知。
眼下二楼正厢飘窗内站着的这名男子，相貌堂堂，他俯看着底下众人，甚是骄傲气派，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跋扈之气，众人心下皆是了然，会这般摆出王族身份的人，除了那顽劣不堪家丑远扬的隋敬远，还能是谁。原本近来半月甚少见其踪影流连于烟花之地，以为是敛去了玩性，谁知他今日竟在章台会上又现了身。
隋家虽与王族结成姻亲，可全府上下未曾有过依仗这姻亲身份横行霸道的先例，隋敬远竟是头一人。可他自出生起便已是王权的外族血脉，手中岂能有那宫中玉石，想来应是长公主偏疼，隋敬远方能从娘亲手中得来这王族物件。
无论叫价如何，王权既现，他人岂敢有不识好歹的道理。
隋敬远朗声道：“游妈妈，我今日来，可不同于底下这些人，看见你脚下为何物了么？我今日要赎下黄莺，你答应不答应？”
楼内一度哗然，隋敬远已不是孩童的年岁，做事却仍旧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他不见得不知晓那岫玉的贵重之处，亦不会不明白此举何等有损体统，却仍是要这般恣意妄为，实在是任性昏了头。
被喊作“游妈妈”的妇人在隋敬远抛下绳结后便步上鸿雁台，她年纪稍长，一副雍容之姿，自脚边拾起隋敬远抛落之物，小心捏在指尖，细细瞧了瞧，面露难色。
游妈妈是圜州水月轩的鸨母，黄莺是她手里的姑娘，数月前被隋敬远一眼相中。隋敬远平日里行走于各个青楼，没个定性，可偏偏不知何故沉迷在了黄莺这儿，自那之后只日日前去水月轩，日子一久，隋家亦日日派人来寻少爷，搅得整个水月轩鸡犬不宁，营生反倒是愈发难做了。
眼下隋敬远口口声声要赎下黄莺，游妈妈自然是求之不得，可这玉石……若是依了这隋小公子，得罪的不仅是太师府，还有长公主身后的王族一脉，若是怪罪下来，水月轩可是要彻底遭殃，可今日若回绝了隋敬远，水月轩往后的日子，又岂能好过？
“隋公子，这……”游妈妈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话还未出口，便被隋敬远打断：“游妈妈，今日便只有我一人与奴才一名，只要容我带走黄莺，他人日后若追究起来，我定保你水月轩安安生生。”
西南雅间内的青衣男子听闻此言，微微皱了眉。
游妈妈心中亦是哭笑不得，隋敬远此言实在是可笑，这官家小公子骄纵任性，连自个儿都保不住，何来之力保她区区水月轩。游妈妈叹口气，既然如何做都无万全之法，倒不如图个眼前的安生作罢。
“且慢！”二楼西南雅间内传出一声清脆女音，而后纱帘被掀开，里头步出一人，婢女打扮，一身湖蓝缎袍，双髻别青色珠翠花饰，她站于飘窗前，环顾四下，朗声说道：“我家公子出价一千两赎下黄莺姑娘。”
楼内一阵惊呼，纷纷起了议论声。且不论这抛头露面喊价的是女子，那可是一千两银子，这望雁楼中放眼望去怕是没有比那隋小公子身份更高之人，这轻易便出一千两相争的，会是何人？
“你是谁！”隋敬远未曾料想竟会生出变故，急忙道：“章台会怎能让女子入楼，岂非坏了规矩！你家公子又是谁！我方才掷下的为何物，你家公子莫非有眼无珠！”
霜玉转身朝隋敬远福身行一礼，从容道：“公子何出此言，我家公子非大凛人，路过贵地，有幸得故人相赠章台会拜帖，奴婢是公子大凛此行随行侍婢，特得章台会准许入楼，我家公子不知大凛规矩，只知章台会认出价最高者，若奴婢没有记差，适才叫价为三百五十两，我家公子赏识黄莺姑娘才情，愿出价一千两赎下姑娘一同回故地，不知是坏了何规矩，又是如何有眼无珠？”
“你！”隋敬远气极却无理反驳，便说：“你最好瞧清楚本公子是谁，当朝户部尚书是我爹，绍荣长公主是我娘，本公子与黄莺两情相悦已久，你家公子何以夺人所好？
霜玉心中冷笑，心想当真是骄纵小儿，真是好大的来头，“公子说笑了，公子说我家公子夺公子所好，公子又如何不是夺了我家公子所好呢？”
“你家公子是何人！何以不敢露面！”
霜玉听罢敛去笑意，肃声道：“公子请自重，我家公子不喜吵闹，不与黄口小儿作无谓争辩。”
“你！混账！你竟敢对我如此说话！”隋敬远怒瞪双目，抬手怒指几丈开外的霜玉。
台上的游妈妈见状连忙开口道：“二位客官，多谢二位公子对黄莺的抬爱，看来今日这情形，妾身便是不舍姑娘，也得忍痛将姑娘割爱了。章台会的规矩，出价高者胜自是应该的，只是……”她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隋公子乃此次章台会一等一的贵客，与黄莺姑娘亦是情投意合，这于情于理的……”游妈妈向西南方位福了福身，“还请这位公子万万海涵，水月轩中尚有能歌善舞的姑娘，不知可否有幸再得公子青眼……”
未等游妈妈说完，雅间纱帘后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唤，叫了那婢女的名，只见飘窗上的女子回身入帘片刻后即出，手中握一物抵于身侧，再次道：“游妈妈且慢，还请再做思量。”
霜玉下至厅堂，来到鸿雁台上，她走近游妈妈，身子一侧挡住了台下投来的目光，覆在腰侧的手掌移至身前，微微翻开。
她掌心中藏一金铜令牌，游妈妈看清了那令牌上的字——昱。
妇人大惊，霜玉另只手早已暗暗托上了游妈妈一臂，在其跪下之前便将人拽住了，她随即撤开手竖起一指至唇前，对着妇人无声一嘘，一笑转瞬即逝，轻声道：“望游妈妈好生定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胥元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