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50、第五十章

　　“小远，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着张超凡坐上出租车后，陆文桐问道。

　　“除了学校食堂，都可以呀！”赵宁远笑道。

　　“那这附近有一家中餐厅，狮子头烧得很好，我们走过去就可以了。”

　　这是一家看起来陈旧，但很整洁、面积不大的老字号餐厅，两人点了一份红烧狮子头、香煎带鱼、蒜蓉菠菜，两碗米饭。到餐厅吃饭的人，并不多，餐厅了很安静，两人边说话边等上菜。

　　“你怎么也到教堂里来了？没听你和厚无说起，你们有宗教信仰！”点完餐，陆文桐问道。

　　“我是陪超凡来的，她最近事情有些多，想到教堂平静情绪..........那次晚上她整夜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回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然后一个人喝了很多酒，还痛哭流涕，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其实我很担心她........”赵宁远想到今天自己没来由的汹涌流泪，声音不由小了下来，陆文桐离自己还有些距离，他应该没有看见自己的失态吧。

　　“我认识超凡也有好几年了，知道她是一个坚强而通达的人，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你不必为她太担心。”陆文桐安抚她，稍稍过了一会，他说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你的心情好不好？”

　　陆文桐静静地看着自己，专注而柔和，赵宁远心跳快了起来：“我还好........应该比8月份好了很多。”

　　陆文桐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静默下来。

　　“文桐哥哥，你说罪真的可以被爱消除吗？”赵宁远安静了一会，抬头问道。

　　“彼得前书第四章吗？”陆文桐问道。

　　“嗯，刚无意中翻到的。”

　　“这是一个好深奥的问题。我觉得首先应该问的是：什么是罪？罪从何而来？罪，是被爱审判而来的。人们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宣布掠杀是有罪的；人们爱惜自己的财产，所以宣布强盗是有罪的；人们渴求理想的精神世界的完整、纯洁，所以宣布背叛是有罪的，比如夏娃和亚当违背神的旨意，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偷吃了智慧之果，就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成为西方世界里人类的原罪。可是，在现实层面而言，只要人有自由意志，罪就无法消除，因为一方的自由意志，必然会触犯另一方的自由意志。惩罚，可以消除一部分罪，但也会制造更多的罪。所以，我们只有寄望于宗教层面的完美状态，用爱来消除罪。”陆文桐侃侃而谈。

　　“嗯，用惩罚、折磨甚至回避，来应对被审判出来的罪，的确不是好的出路，会让审判方焦虑，也会让被审判方更痛苦，极有可能导致更大的罪。可是，用爱来消除罪，真的是好难，的确需要用宗教精神来超越于现实生活，才可能做到。”赵宁远心有戚戚焉。

　　“你居然有这么深入的体会........”陆文桐有些诧异。

　　“我不是哲学系的嘛.........”赵宁远笑一笑，掩饰的勉强，却无可掩饰地明显。

　　陆文桐沉默下来。

　　服务员端来两个菜，两碗米饭，两人开始吃饭，没过一会，最后一个菜也上来了，的确都有滋有味。两人不再说话，似乎都沉浸在美味之中。

　　陆文桐先吃完，他放下筷子，给赵宁远的茶杯加满了热水，再给自己的茶杯里也加了热水。他小口喝着暖呼呼的茶水，等待着赵宁远。

　　“小远，我等会要去见一个朋友。你下午有计划吗？”陆文桐见赵宁远也放下筷子，便问道。

　　“我还有好多书需要读完。我下午在家里看书。”赵宁远答道。

　　“那你自己回学校，可以吗？司机会来接我，可是我的时间不够送你回学校。”

　　“没有关系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学校就可以了，我和超凡就是坐公交车来的，有直达的公交车。”赵宁远笑道。

　　陆文桐结完账，送赵宁远去公交站，司机已经将车停在路边等他。赵宁远上了公交车，对陆文桐挥手说再见，陆文桐也微笑着对她挥手告别。

　　“林朗，赵宁远的情绪有些不对，她在教堂里痛哭流涕。可她并不愿意讲她的心事，你了解一下她的情况，要注意细节。”陆文桐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会，然后掏出手机给林朗打电话。

　　教堂里，他坐在赵宁远的斜后方，中间只隔了两个人。当他在教堂第一眼到她时，就开始留心她的所有举动。她低头翻书、陷入沉思、微微耸动的肩膀，大滴的眼泪，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既意外又心慌。看了一幅画，听了一首歌，读了一段话，都会让人流泪。可是流泪之人，也不过因为心里有流泪之事、抑郁之情，那幅画、那首歌、那段话，恰好呼应了她的心事，调动了她的情绪，泪水才会宣泄而出。宗教气氛，更易让人心生悲悯、自我顾怜，陆文桐看过很多人在教堂里无言流泪，自己曾经也流过泪。自己的哀伤，自己知道开端在哪里。可是赵宁远，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才情出众，家庭完整，备受呵护，阅历简单，为何也要如此这般哭泣？她心里有着什么样的哀愁？可惜，她不愿对自己讲述，反而在思考爱与罪的关系，如此沉重的问题。

　　陆文桐不愿看见如此痛哭的赵宁远，她的哀伤让他深深地悲伤，他愿她永远微笑如花。曾经所受之恩，陆文桐觉得既然已经报答，就早在心里将遥远的往事放下，可他在十一期间接到子楠的电话，想邀请他一起参加张超凡筹办的聚会时，他开始其实准备拒绝的，行程安排得太满，多方事情都需要一点点推动，见不同的人，充分的准备，耐心的沟通，都耗费心力，而独处，才是他最好的放松和休息方式。

　　可是，当他听到子楠在那边细细地说道，参加聚会有她新认识的朋友：赵宁远、罗厚无。这两个久远的名字，让他心神俱动，想来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也都到了上大学的年龄：放下，从来不是遗忘，那孤寒岁月里偶得的光亮和温暖，自己又如何能遗忘呢？缘分，并不是中国人故弄玄虚的说辞，而是人际无常的真切表达。他定住心神，在电话里和子楠聊她的新朋友，子楠和他素来要好，聊些生活日常是惯有之事，子楠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便细细说起她和罗厚无、赵宁远的相识过程，两个好友的情况：姑苏、爷爷奶奶、姑姑、校长、医生、画画.......当这些字眼一个个跳出来的时候，那些他不想再想起的时光不受控制的清晰起来，他闭上眼睛，来回按摩自己的额头，将不愉快的画面驱逐脑海，只剩最美好的记忆：的确是姑苏赵家，的确是那两个孩子。

　　陆文桐调整了行程安排，10月6号晚上匆匆赶回上江，只为参加一场不期而至的聚会。他早已不是那个柔弱无依、满腔哀怨的少年。咬定目标，直面问题，结果导向，付诸行动，才是自己的风格。既然已经决定在这片热土上扎根生活，那就不必惧怕直面过往；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去见见藏在记忆深处的孩童。

　　初见两兄妹的欣喜，喝到那汤后的满足，是他无法控制的。两个孩子出落得比想象中更好，不愧是赵爷爷和奶奶悉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尤其赵宁远，随着一次次的接触，她的卓然才情一点点展现出来:绘画、音乐、数学、哲学，这样聪慧、全面的女孩子，并不多见，他由衷地为赵家感到高兴。可是，今日泪流满面的赵宁远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十几年后的赵家，更不了解看似无忧无虑的赵宁远。既然不愿看见她流泪，那就帮助她化解伤痛。这一切，就从了解她真实的生活开始吧。

　　林朗自然知道：罗厚无和赵宁远这一对故人之子，对于陆文桐的意义，所以他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问，只有找到赵宁远哭泣的原因，才是对陆文桐最好的安抚。

　　张超凡和雷鸣在一个茶餐厅吃饭，半人高的隔间，坐下来后，就像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私密而安静。雷明，并没有在公司加班，而是在家中休息，张超凡坐了出租车过来，茶餐厅就在雷明家附近，温馨而实惠，只点一壶茶或者一份简餐，就可以坐很久。

　　雷明站在路边，看着张超凡下车，朝自己走过来，她今天穿的比较正式，一条黑色的阔腿裤，一件镶着黑色细纹的淡黄色毛衣，翻出白色的衬衣领，清新而端庄。雷明再次想起初夏时分，那尚未绽开的荷花，也是如此淡雅。

　　张超凡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浅浅微笑：“雷明哥！”

　　雷明不由也笑了，转身带她进了茶餐厅。两人各点了份煲仔饭，又点了一壶普洱茶。

　　“最近在忙什么，有下一步作品的写作计划吗？”雷明问道。

　　“现在还没有写新书的打算。梦想家动漫公司准备购买《天涯风行记》的版权，拍成电视连续剧，或许我能成为这部动画片的编剧。”

　　“这是件大好事呀！”雷明很高兴。

　　“是呀，我又可以有笔收入了，可以解决我用钱的燃眉之急。我爸妈闹离婚，为了从中调和，我答应他们在市里给他们买套房子，让他们脱离县城的生活，其实我想在上江给自己买套房子。”张超凡苦笑道。

　　“如果需要钱，我有些积蓄，你可以先拿过去周转，你这么年轻，甚至这么小，已经为家里做出这么多的付出，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让这些生活上的压力束缚了自己的精神自由，还是要持续保持创作的状态。”雷明鼓励道，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孩的不易和努力。

　　“不用啦，我算了一下，钱是够的。谢谢你，雷鸣哥！”张超凡很感动，能体谅你的不容易、愿意帮助你的人，还是一直愿意帮助你。

　　“梦想家动漫公司，是陆家投资的吧？”雷明问道。

　　“你也知道陆家吗？”张超凡有些意外。

　　“他们家的大公子陆文桐正在推动明大、我们集团、还有其他集团和投资公司之间的合作，成立一个艺术学院，陆家的投资公司也是重要的投资方。陆文桐是衔接国外艺术家的桥梁。我跟着董事长参加过一次扩大会议，见识过陆文桐的风采，会后还在一起吃过饭，后来听董事长说了些陆家的情况。”

　　“原来如此。我和他的表妹孟子楠是近十年的笔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以前，文桐哥回国的时候，子楠带我和文桐哥一起吃过饭，也带我认识了文松哥哥。陆文松现在就在梦想家动漫公司工作。他们都很照顾我。”

　　“都是机缘巧合，也是你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才会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陆氏兄弟都有和国外资本打交道的经验，也有国际影视制作的经验，他们欣赏你的作品，说明你有着走向国际影视舞台的潜力。”雷明说道。

　　张超凡笑了笑：“我并没有如此成名的底气。你多年前就去过我家，我觉得自己很难超脱自己的出身，不过是个庸俗而懦弱的人，没有成为一流作家的格局。写东西，不过是因为我惧怕现实，所以把自己关到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里，自言自语。后来，我发现居然有人喜欢看这样的东西，我可以通过写东西赢得老师和同学的关注，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的关注，从而以此挣到钱，解决现实问题，就起了更大的指望：希望能通过写东西拯救自己，带给自己面对现实的力量。可我发现，我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我写的东西，连自己也不能拯救，我始终无法摆脱心中的恐惧，我写的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除了挣钱以外，我似乎找不到写作的动力了，我很苦恼，很困惑。”

　　“那你在恐惧什么呢？应该不是因为金钱吧？”

　　“雷明哥，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或许是难以启齿。我这次约你见面，其实是想当面对你说声：对不起。那次在宾馆，是我失态了。我无法拯救自己，却还是有承认自己错误的勇气，希望你能真的原谅我，你可以说是看着我一路走来、慢慢长大的大哥哥，我很珍惜这份情意，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误而和你产生隔阂。”

　　“你不必道歉，我倒希望你能对我一错到底，因为这个错误对我而言，是如此美丽；你的一声对不起，才是如此的残酷。可我在那天早上已经知道了是这样的答案，所以能坦然面对这样的残酷。我想可能你经历了什么我无法知道的事情，才会让那个老领导引发了你的错乱。可是，我并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这样的无能为力，才是我最大的遗憾。”雷明缓缓地说道，受到煎熬的并不是只有张超凡一个人，他也在承受突然梦想成真，却立刻梦碎一地的失落。

　　“谢谢你，雷明哥！年底，我高中同学从国外回来，他算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我准备和他见面，当面聊以前的事情，希望我能彻底从往事中走出来。这也是那次聚餐带给我的刺激，让我痛下决心，直接面对恐惧，挑开多年的伤疤。如果，我彻底释怀了，雷明哥，我会平静地和你聊聊那些往事的。”

　　“好的，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相信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知己难求。我其实在考虑是不是在这个元旦将婚事定下来？”

　　“是那个幼儿园的老师吗？”张超凡高兴地问道。

　　“还是她，难得她对我如此有耐心。我想一个单纯、爱看动画片、喜欢孩子、家世简单的女孩子，应该是个好的结婚对象。我也该成个家，真的安定下来了。”

　　“我希望你幸福的生活着，雷明哥！”

　　“嗯，我会努力的！”雷明笑了笑。放弃一份无望的、只能在梦中成真的感情，拥有一份随手可及的踏实，应该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明智选择。坚持这么多年了，自己应该也算一个勇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