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1、第一章

　　2000年7月12日，还有两天就入伏，时至晚上8点半，热气依然笼罩着上江市。

　　靠在小公园一棵树上的赵宁远更觉浑身燥热，她的耳朵、脸和脖子红成一片，宛如今日傍晚时分迟迟不肯散去的晚霞：光彩照人、瑰丽灿烂。她闭着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快过一声，还有越来越近的罗厚无的呼吸声，也是一声快过一声，终于他的双唇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赵宁远觉得自己的呼吸猛然停止了，她听不见任何东西，看不见任何东西，也闻不出来任何东西，只感觉得到唇上那一片温软。

　　罗厚无开始还是清醒的，他担心粗糙的树干会硌疼穿着薄裙的赵宁远，所以一手搂着她的肩膀，护住她的后背，另一手搂着她的腰，用自己的胳膊做了一个可靠的肉垫，隔开树干和赵宁远，可当他终于含住自己期待了数年的双唇，一如梦中那般柔软、温润，他无法自抑地、越来越紧将赵宁远按压在树干上，她柔然的身体似乎有无限的吸力，他只想无限紧密地与它贴合在一起。

　　“嗯.....”赵宁远向外推罗厚无，用力摆动着头，她喘不过来气了。

　　罗厚无一下子松开了赵宁远，赵宁立刻含着背，用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呼吸。

　　“小远........我......”罗厚无的脸色也一片通红：“我终于等到你满18岁了，我太.......高兴了......”

　　“厚无哥哥，我也.....高兴......”赵宁远挺直身子，抬头看着罗厚无，凤眼含情，如启明星般明亮，如月色般温柔。

　　“小远，等你研究生毕业时，我已经博士毕业两年多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说服妈妈、舅舅......舅妈，让他们同意我们永远在一起........”罗厚无许下自己的誓言。他在明大医学院上学，刚参加完四年级的期末考试，他知道自己依然会是年级排名第一名，就如同过去的7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一样。除了专业课成绩优异外，罗厚无因为绘画功底深厚，参与了由神经外科的主任吴教授主编的两本专著的编写工作，他负责全书的制图部分，吴教授很器重罗厚无，从大四上学期开始，只要有手术，吴教授就会让罗厚无现场观摩学习，这个学期末，吴教授已经明确表示罗厚无可以免试硕博连读，跟着他继续学习做研究、动手术。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厚无哥哥。”赵宁远从小就相信她坚定执着、细心体贴的厚无哥哥。

　　罗厚无不由再次靠近，一手将她拥如怀中，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额头、眉眼、脸颊，直到那甜蜜的唇，他这次他没有那么慌乱，他搂着她的脖子，用力而悠长的吻着怀里心爱的姑娘。

　　树林外的陈合君，围着一根石柱转了好几圈，最后走向旁边的一个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还有打火机，他靠在一棵树上，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心里顺畅很多：有什么可堵的呢？又不是第一次给他们打掩护。自从赵宁远上高一、搬到自己家里住下，自己就开始了这样的地下信息交通员的革命工作。他从来都无法拒绝、无法申诉，甚至只能义不容辞。

　　赵宁远的父亲：赵志平，陈合君的父亲：陈明亮，两个人当年在同一个地方当知青，后来又先后考入同一所大学，再进入同一家工厂工作。2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国有制工厂几经周折，已经发展成为庞大的股份公司：正远集团，赵志平是董事长，陈明亮是负责研发的副总经理，两人的交情历久弥新。陈合君打小就听惯了父亲讲他们下乡时的知青故事，但父亲最念念不忘的还是赵志平当年对他的呵护。父亲爱好武术，年少气盛，动不动惹是生非，每次都是大他们几岁的班长：赵志平出面，或者求爷爷告奶奶，伏低做小，或者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为他把事情摆平。最严重的一次，大冬天里，赵志平硬是在村支书的家门口守了一夜，并承诺和陈明亮一起负责挑一个月的全村大粪，才拦住了他去联防队喊人来绑陈明亮，才维护了赵志平档案的纯洁无暇，保住了他后来考大学的机会，也保住了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陈合君问父亲：赵叔叔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陈明亮说：自己也这样问过赵志平。赵志平当时回答：这一拨知青里，数他年长，自然应当护着弟弟妹妹们；二来，他坚信我们的国家不会一直如此，每个人都不应该放弃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不能自暴自弃；三来，他觉得陈明亮是个重情义的人，因为他每次都是为别人打抱不平，从来不是为自己的得失而计较，这样的人是值得交往一辈子的朋友。陈明亮听后，感动得流下眼泪，自此便将赵志平视为知己，并收了性子，和赵志平一样劳动一结束，就抓紧时间看书学习。后来，赵志平被推荐上了大学，他在学校里常给陈明亮寄书，并写信鼓励陈明亮，后来陈明亮果真在恢复高考后，一举考上清大。

　　陈明亮最爱给陈合君讲《赵氏孤儿》的故事，他最欣赏的人物就是程婴：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忍辱负重、有勇有谋。陈明亮教导陈合君：老子没能报答赵志平的恩情，那作为自己的儿子，就要承担这份责任：好好学习，学好本事，进入正远集团，为由赵志平带领大家一起打造的巨轮：正远集团保驾护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弄得陈合君小小年龄，就觉得自己身负重担，那个他只见过几次的赵志平伯伯就像武侠小说里主持大局、力挽狂澜、对自己全家恩重如山的江湖盟主一样，自己必须苦练神功，方能有朝一日祝他一臂之力，一统江湖，方才报答了恩公。

　　所以当自己12、3岁时，陈合君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假，自己刚上初一，大概父亲觉得自己是中学生了，长大了，终于正式介绍了赵宁远的身份：赵伯伯的女儿，是的，就是那个常提起的赵伯伯。陈合君一下子意识到面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就是那个恩公的女儿，竟然慌乱起来：认识她这么久，自己今天才知道她是谁，以前对她太随意和漫不经心了。

　　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并不是第一次到自己家里来玩，她大概4岁的时候，就来过，或许更小的时候也来过，但陈合君只记得6岁以后的事情。每当寒假或者暑假来临的时候，她都会来自己家里住上2、3天，自己的妈妈是高中老师，寒暑假的时候，妈妈有很长的时间都不用去上班，妈妈整天在家里陪着自己，是陈合君最开心的时候。她早上到来，晚上离开；她白白净净、安安静静，偶尔笑起来，嘴巴弯弯，眉毛弯弯。自己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粉嘟嘟的小妹妹，却不知怎么和她玩，只好把她晾在一边，不搭理她。好在她会自己找连环画看，看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粘着自己，让自己读给她听。后来，陈合君才明白她已经习惯大哥哥给她讲故事听，那个大哥哥就是罗厚无。

　　赵宁远初中毕业，就从姑苏市转到上江市读高中，和陈合君在同一所高中，而且住在陈合君家里，她的父母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陈合君已是18岁的少年，他为16岁的婷婷少女的到来而暗自欢喜，可他的欢喜没有持续很久，就熄灭了，那是一盆来自赵宁远和罗厚无共同浇下的凉水。

　　虽然已是高三，但自己的成绩稳定，且遥遥领先第二名十几分，老师也知道他要早点回家照顾母亲，所以陈合君并不需要像其他同学一样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他上完下午课，就可以回家。父母交代：他必须安全护送赵宁远上学、放学，一个生的过分漂亮的女孩子，安全自然是最让大人操心的，陈合君虽然只是沉默不语地点点头，可他对于这个任务却是乐此不疲。每天两个人都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虽然高三学习节奏更紧张了，陈合君却觉得如此快乐，可是这种快乐只持续了半年，在高三下学期开学时，一切嘎然而止。

　　某一天下午，他照常到高一（二）班的教室门口等她，她的同桌居然说：有人接她回家了。陈合君问道：是什么样的人？那个女生满脸羡慕地说：一个英俊无比的大哥哥，应该是个大学生。

　　难道是罗厚无来学校找小远了？还是另有他人？他急急地往家里赶，下了公交车，往前走几步、拐个弯就到了小公园门口，那是回家必经之地，陈合君一眼看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俯着身体，双手按在赵宁远的肩膀上，正是罗厚无的身影。他的心平缓下来，稳步走到两人身边。

　　“厚无哥，不知道你今天要来接小远，还让我担心了一路！”陈合君沉声道。

　　“哦，我今天有点事情和小远单独说，就过来接她了，你们老师一直在讲课，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罗厚无一脸歉意。

　　陈合君点点头，无话可说。陈合君在上高三以前，几乎没有见过罗厚无，可是赵宁远住进自己家后，他在每个周末都会见到他了，罗厚无已经是明大医学二年级的高材生了，现在两个人已经十分熟识了。

　　开学第一周，罗厚无，这三个名字对于陈合君来讲，是每日必听到的字眼。每次上学、放学的路上，赵宁远但凡遇到什么相似的场景，就会想起她和罗厚无从小到大的共同经历，所以陈合君将两个人的故事听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一起画画、弹钢琴、旅游、代表学校参加竞赛、做家务、到爷爷奶奶的菜园子里种菜；罗厚无自小没有爸爸，他一伤心，赵宁远就会知道，她会默默地陪着他；赵宁远很少见到妈妈，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很难过，罗厚无却总能想办法让她高兴起来.........陈合君既讨厌听这些故事，又渴望听这些故事，因为那些故事里有他从未参与的过往、有他未曾了解的赵宁远。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罗厚无来家里看赵宁远，陈合君终于见到赵宁远心心念念的厚无哥哥了，果然翩翩少年郎，丰神俊朗，透着秀雅之气，陈合君暗想：杨康长得也无非如此吧，所以才让穆念慈一见钟情，一生难忘。

　　“小远，你先回家，去照顾顾阿姨，我请合君出去吃饭！”罗厚无笑着拍拍陈合君的肩膀。

　　赵宁远点点头，然后看着陈合君，柔声道：“合君哥哥，你就和厚无哥哥一起在外面吃饭吧，他想和你聊聊天！我回去给顾阿姨做饭，帮她洗澡！”

　　赵宁远做的饭，不比自己差，他只好点点头，赵宁远对他们挥挥手，转身离开。

　　两个人找了一个安静、干净的餐厅，罗厚无喝完两瓶啤酒，满脸通红，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缓缓地说道：“合君，你和小远也算一起长大，她今后要在你家住三年，我知道小远也把你当成哥哥，你不是外人，我有一个心事，也是我和小远之间的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只有借着酒意才能讲出来：我喜欢小远.......不是哥哥喜欢妹妹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你不要吃惊，小远和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是上高一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外公和以前的老朋友聊天才知道的......我知道了妈妈是外公、外婆收养的孩子，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之后，才发觉自己对小远的情感越来越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以前没有告诉她，是因为她还小，我怕吓到她，可她现在长大了，而且越来越优秀，我怕如果我不直接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拿了外公、外婆和妈妈的头发，托人做了亲子鉴定，今天拿给小远看了.......我也告诉了小远，我喜欢她，已经喜欢她很多年了.......我知道小远也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她那样地喜欢着我......可是她还是被我吓到了.......”

　　罗厚无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两份报告，递给陈合君：“合君，你看看，这就是那份亲自鉴定.......我是不会骗小远的！”

　　陈合君心里想逃离这个地方，罗厚无说的事情和自己全无关系，自己根本不想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可是陈合君的手脚并不听大脑的指挥，他的双脚纹丝不动，他的双手打开了那两份报告，陈合君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报告，很多字眼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最关键的信息：赵向阳和赵志华的亲子关系是通过带毛囊的头发做的，DNA检测结果是两人无生物学的血缘关系；毛玉洁和赵志华的亲子关系也是通过带毛囊的头发做的，DNA检测结果也是两人无生物学的血缘关系。

　　“你妈妈知道她是收养的吗？”罗厚无翻看完报告，心也平静了下来，他喝了一口啤酒，然后问道。

　　“我妈妈知道，她是五六岁时，才被收养的，已经记事了........她也知道我知道了她被收养的事情，我一听到那些对话，就找妈妈了解当年的事情了。”

　　“那你让我知道这件事，有什么用意吗？”陈合君直接问道。

　　“我妈妈知道我喜欢小远后，她坚决反对，她甚至要跪下来求我.........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希望你能帮我约小远和我见面、一起出去玩，这样我妈妈就不会察觉到我和小远走的近，舅舅和舅妈也不会察觉。”

　　“他们都会反对你们在一起吗？你妈妈为什么反对呢？”

　　“我妈妈认为这样会让外公、外婆丢脸，自己养大的孙女和外孙谈恋爱，会被街坊邻居笑话的，外公外婆当年就是为了守住妈妈是被收养的这个秘密，才没有回上江的原单位，外公放弃了继续当工程师的机会，而是留在姑苏当了中学老师，在外公外婆的心里，妈妈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就是他们的亲生外孙，我这样做，辜负了外公外婆这么多年的付出，会让他们伤心的.........”

　　“这倒也不一定吧，一开始可能会难以接受，但为了你和小远的幸福，老人慢慢也会认可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妈妈说，舅妈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和小远在一起的，我舅妈出生高干家庭，连外公外婆家都很少上门，更看不上我和妈妈这样的孤儿寡母了！”罗厚无叹了一口气。

　　陈合君年龄虽小，却早懂人情冷暖，听了这话，也沉默下来。赵宁远的妈妈，他是见过的，仪态端庄，气质冷清，有种生人远离、俗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可是我并不灰心，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成为舅妈喜欢的成功人士的！我一定会在30岁之前，就成为大专家、大教授的！”罗厚无喝了一口酒，拉住了陈合君的手：“合君，很多年以前，我就听小远说起你，我对你是一见如故。你会帮我和小远的吧？”

　　“以前小远每次来我家玩，也总会说起你这个大哥哥.......这半年来，她几乎每天都会给我讲你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她也是喜欢你的........我希望小远是开心的，只要她愿意见你，我是愿意帮助你们的！”陈合君缓缓许下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