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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叙旧 ...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去拜访威廉斯的诊所。《乡村牧师》这个剧本我还没有写出一个具体的结局,故事在牧师的父亲走上断头台时就戛然而止。演出也总是到这一场景而突然谢幕,难免为人诟病虎头蛇尾。我总是觉得乡野村夫不够明白“留白”的真谛。其实是我没能认清戏剧的真正受众。它应该面向普罗大众而非那些戴着鸡毛宽帽,手持望远镜,在包房里和各色情人调笑又自命不凡的那些人物。
于是我写到:当牧师的父亲走上断头台时,他那名糟糠之妻从人群中激烈地冲上了木台阶。她挡在行刑官与儿子面前,声泪俱下地坦白杀人凶手正是自己。没有人能想到牧师脸上的神情有多么恐惧,多么痛苦。荒谬的治安官建议将这两人认定为共犯。牧师只是流着眼泪扬长而去。
当我获悉威廉斯回到伦敦的消息,几乎第一时间乘车来到坎农街。这里还和往常一样,破败杂乱,仅供一人进入的狭窄小门反倒给人一种别样的心安。
我爬上三级台阶,正要把手指叩在房门上,突然门打开了。正要出门的威廉斯与我打了个照面。他衣冠整洁,头戴一顶黑色圆礼帽,像布尔沃·利顿在《佩勒姆——一位绅士的历险》里描述的亨利·佩勒姆那样,身着一袭飒爽的黑色无尾礼服,仿佛正要去哪个会馆赴宴。*
我不知道是我心境的变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看起来总归跟我印象中的有点不大一样。
“我都有点记不得你的样子了。”我冲他打趣道。
可他只是瞥了我一眼,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戴上手套。其实我在这个时候,才饶有趣味地好好打量了一回威廉斯·阿盖尔的长相。
他的鼻子很挺,略微有些鹰钩,鼻头圆润饱满。他的眼眶凹陷得很深,内眦那一部分总是深埋在阴影中,眉毛也紧贴着眉骨的下沿。他的整张脸显得有些瘦长,皮肤白皙,线条尖锐,这让他整个人上下透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质。他嘴唇偏薄,跟大多数北方人一样颧骨很高,眼睛是浅蓝色的,头发红得像是动物的皮毛。在强光下他的瞳仁显得很小,以至于他在看你的时候总有种挑衅的味道。
按常理而言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并没有因为是近亲的后代而表现出嘴歪眼斜和智力不足的特质。只是他冷峻的气质和爱挖苦人的性格让人很难愿意正视他的外表。
他感觉到我不依不饶地尾随在他身后,突然转过身来脸朝着我。
“你真是愚蠢得让我生厌。”他冷冰冰地说。
我当时觉得难受极了,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这么中伤你的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我只看见一个蠢货。”他捏着自己的帽檐,焦躁地用皮鞋在地上打着拍子。“你平白无故地去招惹她干嘛?”
“你对你的夫人未免也太过苛责了。她到底有什么让你不能容忍的地方?”
威廉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大概也觉得这里不是什么谈话的地方,又折回诊所,用钥匙打开门。我唯恐他会把我关在门外,一开始我清楚地看到他确实立刻就要把门关上。我连忙眼疾手快钻了进去。
他把手杖挂在墙钉上,又把手套摘下来,甩在楼梯扶手处,整个过程他都非常烦躁不安,不断地制造出不必要的噪音,他故意把手杖往墙上撞,两只手也在楼梯的木扶手上敲击个不停。我还从来没见识过他这样。
“总之,你以后不要再来这儿了。”他说。
“你这个人说话真是莫名其妙。”我也有点架不住生气。
“是你这个人莫名其妙。”他一直在楼道里来回踱步,我看到伊莎贝拉站在隔间的入口,她用闪烁不定的眼神望着我们两个。
“我不管这个女人都跟你说过些什么,”他说,“那全都是她自行想象出来的,她有癔病,还爱做白日梦。”
他这种说法牵强得让我想笑,我会怀疑有癔症的人是他自己。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管你什么事?”
“你今天很不正常。”
“我在你眼里几时是个正常人?”
我感觉到他话中有话,我想到阿盖尔夫人的那句箴言,威廉斯即使不在伦敦也能看到我们在这儿的一举一动,简直要由不得我不信了。
我没接他的话,干看着他在楼梯口来回踱步,他故意把地板踩得“哒哒”响的行为像一只鸭子。我完全搞不明白他这个月到底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事儿。他先前向来冷静,做任何事从容谨慎。现在他嗓子有点沙哑,低沉得有些刺耳,说话颠三倒四,犯的语法错误幼稚得让人发笑。他现在整个人像是一个跟我这般年纪做事不爱用大脑的鲁莽学生。
我认为威廉斯是一个天然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物,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忧郁。可当你能观察到这种忧郁时,它顷刻又会变得浓郁和激烈。同时他也不是那种适合同情的对象。他像一个剧本中的人物,你可以躲在漆黑的观众席上,远远旁观他的悲剧。却绝对不能走上舞台,把自己变成一个他悲剧故事中的一员。
楼上突然间也传来“梆梆梆”的脚步声,我观察到威廉斯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上望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泛着酸味天花板。他不停地揉搓各个指尖,随着那脚步声加重,他后退了几步,整个脊背贴在墙上。他有意将自己的呼吸抑制在一个谨慎的范围,唯恐稍有不慎就会惊动头顶上方的那尊赫卡同克瑞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忌惮的模样。
“我倒非常好奇,你们这些素爱舞文弄墨的白痴能有几个是不自诩是当代的贝奥武夫?”他的口吻已经无法用尖刻来形容了,我实在不懂他的意图何在。
“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告诉你,她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低下头看我。
这句话多少有些超出我的认知,我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毫无疑问你这样的白痴肯定又去了一次卡维尔街的地下室。”他恶狠狠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就像箭矢扎在我的身上。
我必须承认,我确实又去那个地方转悠了一回,可那里什么都没有,狭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随时等待出租。而且那个愚蠢的账房伙计在给我蜡烛之前,又给我念了两首他的蠢诗。
“很遗憾。”我忐忑得像个被父母察觉去桃色街夜不归宿的良家子弟。
“哈!你想在那儿看到些什么?”
我默不作声,这种时候我总是在威廉斯面前矮一大截。我自知技不如人,也不大乐意跟人争论,只好老实地把嘴巴闭住。
“你认为她在杀地下室的那个男人时会皱一下眉头吗?”
“兴许会吧。”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离开肉-体的灵魂最接近最终完满的状态?然后像吃完的苹果核一样把他丢在地上任之腐烂。你有没有为她准备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更完美的借口?”
“为什么?”
“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是个蠢货吗?”他说着就想要打开门把我赶出去。
“如果阿盖尔夫人不是人,那她到底是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真的不爱她吗?”
“你见鬼去吧!”
“等等,等等。”我死乞白赖地扒着门框,无比真挚地看着威廉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一次呢?我看她未必说的是假话。”
“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阿盖尔家族一直以来追求的所谓长生不死,直到安格斯证实不死药需要血亲的灵魂作其基底。你在阿斯塔西亚那儿听到的那个故事,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得到了物尽其用,我想安格斯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年丧女痛不欲生的老勋爵还是乔治时代缠绵悱恻的爱情?你快别写那些令人作呕的罗曼故事了。你那出《乡村牧师》也叫我看的直犯恶心。我告诉你不幸的事实是,这就是这样一个残忍血腥、沉迷乱-伦、病入膏肓,与苍蝇老鼠为伍的河决鱼烂的家族,它烂得不配进阴沟,散发的恶臭你毕生难忘。亲爱的伍德先生,祝你好运,做了小说家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他“砰”得一声,把我一个人关在了门外。我到现在还没弄清刚才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又迈开步子,走向停马车的地方。但是我的头仍然很晕,我想兴许是今晨伦敦东区的雾太浓了。我甚至开始作想要不要重新敲开阿盖尔诊所的大门,让他给我一点头疼药。我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不禁在大街上笑了出来。
我走了几步,实在控制不住想要原路折返去敲阿盖尔诊所的冲动。我当然是个有尊严的人,可我一点儿都没有生威廉斯的气,我真想不到他竟然还专门去剧院看了我那部剧本。我总不能像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除了一走了之外别无他法。我确实又耐不住寂寞回去敲了敲门,也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门内没有半点动静。我心里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这样一家医馆到底该怎么做生意。
最后我像个法国佬那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算先回家睡上一觉,剩下的事情日后再议。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不出几日,威廉斯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那是周六的清晨,我还在桃心木床上呼呼大睡。我当时正身处一个逼真的梦境,梦的内容我已有点记不大清楚,好像我当时正在一个什么的伯爵夫人的晚宴上与人交谈正欢。大家可要知道,做梦的人是分不清梦和现实的。我好像在梦里臆想着一件令我深感愉快的事,譬如这个晚宴专门为我而设,我正为一个阿谀我的人解说我那大获成功的新书,像是这一类的事。因为当我被人吵醒的时候,有一股巨大的可惜之感与不耐烦情绪笼罩着我,让我半晌都没有缓过劲来。
我正睡眼朦胧,还没意识到我是被人吵醒的,直到那双手又在我的脸颊两侧使劲拍了拍。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威廉斯的脸像被放大了那样正处于我视线的中央。我的心脏差点儿我的嗓子眼里跳出来。
随后我不知怎么想的,认为我可能还在做梦,于是又翻身把被子蒙过头。结果那双手一把拉掉我那柔软的鹅绒被,不知分寸地捏着我的下巴,袭来一连串不轻不重的巴掌。我意识到真的有个人在我的房间里。
“天啊!你要做什么?”我后知后觉地往床边挪了挪,像个被陌生男人闯入闺房的未婚少女,又恼火又害怕,“他们到底怎么让你进来的?”
他才不管我的感受,掀开我身上的被子一把丢在地上,就扔了一套正装过来。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因为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和煤灯都点起来了,我的房间简直亮如白昼。
“你总要让我把衣服穿起来吧。”我想要摇铃喊上一个仆人。结果威廉斯一个跨步爬到我的床上,十根利落的手指眨眼间就解下了我睡衣上的三四个纽扣。我简直要惊声尖叫起来,我似乎也确实叫了。他有些受不了我。
“那你自己穿吧,快点儿。”
他从床上下去,双手叉腰地看我。
“现在几点?”
“五点半。”
我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我实在困得要命。
“你让我再睡两个小时吧,两个小时后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我想重新扣好纽扣,下床把被子捡回来,眼看威廉斯又要爬上我的床。我终于清醒了不少。
他硬是站在床边看我把衣服换完了,仿佛我随时会变成一股风逃走。等我准备从床上坐起来,他把一封东西扔在我的膝盖上,然后仍然维持着那副叉腰看我的模样。
“凌晨三点寄到我门上。”威廉斯几乎是用鼻孔喷出这句话的。
我揉了揉眼睛,痛苦地把信拿到眼前,想要把字看清:威廉斯·阿盖尔亲启。
“这都是什么人啊。”我又痛苦地把信拆了,发现信已经被开封过一次。一股夸张的法式熏香直冲我的脑门。我把这封写着连体蝇头小字的信纸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又确认了好几回落款的名字。看了看威廉斯又看看信。
威廉斯丢下一句话:“这封信你来处理。”就准备要走。
这是一封史密斯子爵亲笔写给威廉斯的信,大意就是难忍相思之苦云云,希望威廉斯·阿盖尔能够与阿斯塔西亚·阿盖尔和平分手,尽可能不要对阿盖尔夫人造成任何精神上的伤害。如果威廉斯愿意离婚以成全他们这对苦命恋人,他可以答应威廉斯任何合理的条件。而且他会“倾尽余生所有的一切来爱阿斯塔西亚”、“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那封信纸上甚至还有几处墨水被水晕染的痕迹,可以想象史密斯子爵怎样自我感动地声泪俱下,倾尽感情写出的这一封信。
我把信丢开在一旁,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我没什么时间再怔忡下去,我一个箭步挡在即将告辞的威廉斯面前。
威廉斯极其厌恶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当时脸上肯定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我说,他能给阿盖尔夫人想要的一切,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资助你们制作长生药呢?这简直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你真该见鬼去。”
看他的眼神似乎已经在秘密地筹划把史密斯放在火刑架上烤的准备工作了。我实在忍不住又问出,“你真的不爱你夫人吗?”
“你他妈就不该问这个问题。”他生硬地从鼻孔里哼出这句话。
“那你生什么气?我看你就是爱她。”
没想到他的眼神直接喷出了火来,他压低嗓音,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是一个精神科医生,我分得清爱和欲望。”
“性-爱按其本性来说是排他的。”
“去你-妈的,放你的狗屁。”
“这不是我说的,是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说的。”
“恩格斯就是个狗屁。”
我真受不了这个刻薄虚伪的人,可要是不夸奖他,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他更生气。
“你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浓茶?”
回答我的只有摔门的巨响和一连串脚步声。
*布尔沃·利顿所著“银餐叉派”小说,描写贵族的浪漫传奇。《佩勒姆》这部小说畅销一时,无尾礼服(dinner jacket)也成了当时流行的男子晚礼服。托马斯·卡莱尔对此非常不满,曾出版过《旧衣新裁》批判利顿笔下那些没有责任心和同情心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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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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