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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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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骄阳拨开云雾,高挂在雨后晴空。
一辆华贵的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停在庄严肃穆的大理寺门前。
萧成淩提裙走下马车,顾不得刺眼的阳光,握拳快步走近大理寺。
“来者何人?”大理寺门前站了一排手持武器的士兵,见到萧成淩和林清之,厉声喝道。
萧成淩亮明身份,方才不近人情的士兵面色恭敬了些,但仍岿然不动,挡在门口。
其中一人小跑进了门,没过一会儿,大理寺少卿贺大人大步流星迎出来,对萧成淩抱拳行礼。
“我要见纪斐。”萧成淩冷声道。
“这…”贺大人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硬着头皮回道,“这恐怕不行,圣上有旨,纪将军一案事关重大,任何人不得探视。”
贺大人低着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落到地,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这段时日,已有不少人想来见纪斐,都被他手下拦了回去。谁成想,尊贵的长公主今日竟亲自前来。
“若是有什么意外,你担当得起吗?”萧成淩沉声问道,眼神如炬,定定的盯着大理寺少卿,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她有些急了,早晨沈贵妃意义所指的话和躲躲闪闪的神情,分明是有鬼。她怕晚一步,纪斐就要被灭口了,那么背后指使之人就要逍遥法外,林家的冤屈也难以诉请。
或者,他已经被灭口了,想到这里,萧成淩心里蓦地一沉。
这时,林清之拉住她,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她手心无声安抚。
她深吸了几口气,再开口已是和颜悦色,“贺大人放心,我就去见一面,你大可以陪我进去。若没有什么差错,我立马出来。”
见贺大人面色有了松动,她进一步说道:“太子已去向父皇请旨,不过事态紧急,还望贺大人通融一二。放心,绝不会令大人为难。”
萧成淩贵为长公主,深受圣宠,不是他一大理寺少卿能开罪得起的。况且作为天子近臣,他是此案少数的几名知情人,长公主急匆匆的赶来,怕是真有什么意外。
他迟疑再三,斟酌开口道:“那好,你们必须紧跟着我,若是,若是圣上怪罪下来…”
“那自然和贺大人无关。”萧成淩抢先道。
两人跟着贺大人,穿过前殿,左拐右拐来到了大理寺监狱门前。见到贺大人,守门的狱卒将铁门打开。
纪斐所犯之事牵扯极大,被关在了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两人只能跟着贺大人,穿过长长的过道。
大理寺的牢狱十分昏暗,只有墙上晦暗的油灯照明,显得阴森恐怖。每间牢房里都关着犯人,或贪婪,或怨毒的望着两名绝色女子。
萧成淩脊背一凉,不由得握紧了林清之的柔羮。
林清之心里想着事,面色清冷,丹唇紧抿。感受到了手上的力度,偏头望了眼萧成淩,不动声色的靠近她,如往常一样,将那些扰人的视线挡在身后。
悠长的过道快要到尽头,贺大人抬眸示意:“那便是了。”
两人走近,只见纪斐靠在墙上,披头散发,身上的囚服布满脏污,尽是暗红色的血迹,想来受了不少刑罚。
这等邋遢颓废的样子,和初见时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差甚远。不过好在,他还活着。
听到响动,他抬头望了一眼。见到萧成淩,眼底闪过怨毒的光,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的茅草。但他早已沦为阶下囚,纵是心怀怨恨,数日的折磨已让他无法像之前那般声嘶力竭。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吗?”贺大人小心问道。
这见也见到了,纪斐并无大碍,长公主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萧成淩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突然林清之蹲了下去。
从刚刚见到两人,纪斐便忍住,不去看那抹青绿色的倩影。此刻林清之蹲在面前,他不禁绝望而贪婪的打量着她,眼中是自以为的深情。
这段时间,午夜梦回之时,他总会想起林清之那张千娇百媚的脸。
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会杀害林相,陷害林家,除了有人授意和报复被退婚的耻辱外,还有几分想完全占有林清之的心思,看她梨花带雨向自己苦苦哀求,对她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只是之前,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心,错把这种“深情”当做怨恨。
“那是什么?”林清之指着角落的饭食,轻声问道。
纪斐望着她张合的丹唇,心底涌起不甘,这个女人,本来是属于他的。
林清之美眸低阖,不动声色,但刚刚纪斐的神情变化,已被她尽数收入眼底。
她心里翻涌起一股恶心,这副自诩深情的嘴脸,真令人作呕。
“贺大人能否拿过来给我瞧瞧?”萧成淩回过身,瞬间懂了林清之的意思,一双杏眸静静望着贺少卿。
唉,都到这地步了,贺大人只能将那放置已久的饭食,取出来递给二人。
萧成淩从怀里取出银针,往简陋的饭菜中试去。
银针颜色没有发生变化,贺少卿长松了一口气。若是真查出有毒,他大理寺最少也要落下一道“玩忽职守”的罪名。
萧成淩只觉得那颗心,不上不下,仍是惴惴不安。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她错过了?
突然,她的目光锁定住饭食旁边的一碗清水,拿出银针向里探去。
银针变黑了。
在场三人都吓了一跳,贺少卿更是眼前一黑。
“殿下恕罪,臣丝毫不知情啊。”贺大人双腿一软,连忙跪下求饶。
萧成淩和林清之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惊魂未定。
萧成淩望向贺大人,沉声道:“此事圣上自有定夺,你速去将所有接触过饭食的人全部拿住,一个都不能少。”
“那这里?”贺大人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我有些话要问纪斐,你先退下吧。”
贺少卿抹了抹颈上的汗,连声称是,躬身退了出去,他需要连忙将此事禀告给大理寺卿,尽快查清此事。
纪斐吓得两股战战,幸好他还没来及喝水,躲过了一劫。他靠在一边,双眼紧闭。
萧成淩冷冷望着他,薄唇微启,“你也看到了,有人想杀你灭口。”
纪斐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他都想治你于死地,你还为他守口如瓶做什么?不如你告诉我,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听到萧成淩的话,纪斐睁开了双眼,一双星目全是血丝。他想要勾起唇角,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说不说都是一个死,我这样硬熬着,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纪斐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没有人会来救他。
“你!”
看到萧成淩气急败坏的模样,纪斐心中生出酣畅淋漓的快感。
被关在牢里数日,若说他没有半丝悔恨,那是假的。
但他悔的是没有斩草除根,白白留下罪证。恨的是信错了萧成淩这个毒妇,让她掌握了关键证据,令他不得翻身。
他恨极了萧成淩,自然不愿意让她如愿,他微眯双眼,阴恻恻的说道:“长公主切莫多费口舌了,你虚情假意,无非就为了你那好弟弟的皇位,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说完,他大笑了几声,一副小人得意的嘴脸,连伤口的痛都顾不得了。
萧成淩捏紧了拳头,脖子上冒出青筋,她没想到,纪斐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不知悔改。
正要说话,林清之握住了她的手。
林清之的手指沁凉,像上好的美玉。将她的拳头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十指紧扣。
“殿下可否先出去,让我与他单独聊一聊。”林清之柔声说道,食指轻轻抚摸她的虎口,双瞳清澈温柔。
见萧成淩面露不解,林清之在纪斐看不见的地方,冲她暗暗使了个眼色。
信我。
虽不知道林清之意欲何为,但她笃定的模样令萧成淩无端信服。
萧成淩狠狠盯了纪斐一眼,轻轻拍了拍林清之的手背,转身退了出去。
如此,这一处狭小闭塞的空间便只剩纪斐和林清之。两人隔着铁栏杆对望,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原本以为,看你受刑,我会开心的。”隔了许久,林清之打破了沉寂,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今天真的看到你这副模样,我心里真的十分难受。”
纪斐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情感立刻要喷涌而出,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无措的唤道:“清之。”
声音沙哑,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他突然眼珠一转,理智回笼了半分,问出了这几日在心底反复的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父亲,他,他不是自杀的?”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入狱,与眼前柔弱的女子有没有关系。
“皇上下旨那天,才知道的。”说完,抬手抹了抹眼泪。
纪斐心里暗想,果然如此,这一切都怪萧成淩。
他想要扑到铁栏旁边,握住美人的手。无奈手上脚上都上了刑具,无法行动自如,只听到铁链铮铮之声。
林清之深吸了几口气,方颤声问道:“真的是你,杀害了我父亲吗?”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悲怆。
“为什么啊,父亲也教过你,待你如亲子啊。”林清之凄楚的问道,泪流满面。
纪斐沉寂在林清之情深似海的水眸里,语气激动,“我都是被逼无奈的,清之,你信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伤害你父亲啊。”男人极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完全忘了,他不过是利欲熏心,从头到尾哪有半分不情愿。
“是谁逼你的?”林清之声音温柔,毫无攻击力,像是同三岁的稚童轻语。
林清之的话似有蛊惑的味道,纪斐一声“二皇子”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他生生咽进了喉咙。
他眼中带了警惕,疑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清之没有答话,只是抬手抹掉了眼泪。她的双眼像是蓄满水的湖水,四周是通红的枫叶,只要一眨眼,湖水便会溢出水面,浸湿枫叶。
纪斐看呆了,心中柔肠百转。
“清之,若是能出去,我定会好好对你。”他眼底翻滚着深情,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两人定是一对苦命鸳鸯。
林清之点了点头,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如今我只是一介奴婢,无权无势,就算想救你出去,也没有任何办法,若是爹爹在便好了。”
纪斐这几日脑海中闪过了不少人的脸,二皇子,沈贵妃,萧成淩,太子……他们每一个人都巴不得他早死,他本来也是万念俱灰。
听到林清之的话,乍然间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他急道:“若是洗刷了林相的冤屈,你便不是罪臣之女了,你哥哥也能回京,定能想办法救我出来。”
若是平时,他定不会相信与他有着杀父之仇的林清之,但如今,他已经走投无路。
二皇子已经动手,就算这次失手,还有下次。太子等人留他性命,只是想让他供出二皇子,一旦他说了,也就再无用处。
杀害朝廷命官,只有死路一条。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我手上。”林清之望着纪斐,眼中似有浓浓情深,还有几分凌厉的狠绝,好似因爱生了恨。
纪斐彻底相信了林清之,说到底,他现在只能相信林清之了。
但他忘了,柔情蜜意本就是世上最狠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