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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柴房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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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半,硕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洒落一地悲悯的月光。
潮湿阴暗的柴房里,墙角放着一堆干草,从杂乱的干草堆里,露出半页破旧的日历,写着:
1990.9.11
身材瘦小的少女,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旧T恤,两条胳臂上满是青紫交加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可怖又可怜。
她睡得极不安稳,身躯缩成一团,两脚在粗糙的稻草堆上挣扎,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曲琼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只觉得头痛欲裂,数不清的记忆与画面,在她脑子里如同电影般回放。
她抱着头坐起身,靠着墙角,下一秒又因为背上的疼痛,从粗糙的黄泥墙面上弹起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
手触之处,带着针扎一般的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钥匙被插进带着锈迹的锁孔,柴房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只粗糙的手,从那打开的门缝里扔进来两个团状物,曲琼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两个馒头。
两个白馒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沾了一堆灰屑,滚到了曲琼眼前。
她的胃部传来一阵几乎是绞痛般的饥饿感,迫使得她如同野狗一般,将馒头捡起来,拍了拍灰就往嘴里送。
吃完两个馒头,曲琼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有了想事情的余地。
她原本不是曲琼,只是一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幽魂。
在她的真实人生里,她奋力拼搏刻苦工作,靠自己赚了不少身家,但还没来得及花,就得知自己到了癌症晚期。
她撑过了漫长的化疗期,最终还是没能扛过病魔,过了三十岁生日之后,便与世界告别。
再一睁眼,脑中的记忆告诉她,她成为了前世看过的小说中的一个小小配角,在90年代的小村庄里挣扎生活。
‘曲琼’是一本名为《1990 发家致富》的狗血小说中的人物,在书中出场时,‘曲琼’是海城商界最为有名的交际花,觥筹交错之时,少不了她妩媚的姿容,夜深人静时,也不知她会出现在谁房中。
可是,直到变成曲琼,才意识到她水性杨花下的无可奈何。
曲琼在墙角坐了许久,直到第二天七八点,天光大亮,她才凑到门边,拍着门,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舅妈,我不念书了!我愿意出去打工!舅妈!你放我出去吧!”
她拍了许久的门,无人应答。
直到她嗓子都喊哑了,门外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口的大锁打开了,木门歘的一声被推开,一个手脚粗壮的中年女人,端着个大木盆,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正是曲琼的舅妈沈秋香。
“有爹生没娘养的赔钱货,一大早上嚎丧呢你!”沈秋香将那木盆摔到一边,顺手就从柴房的地上捡了根细长的树枝,朝曲琼抽过来。
曲琼心头一惊,下意识遮住了头脸,耳边传来一道风声,手臂上一麻,然后火辣辣的刺痛感浮现出来,手臂上原本就青紫交加的伤痕上,又迅速肿出一道红红的印。
“还想躲?躲什么躲?躲回你那个死了的娘的肚子里去吗?”沈秋香叫骂着,手上的动作却一丝不慢,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快意:“还想念书?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下三滥的勾引男人的贱货,怕是一身发痒,想去学校里找男人!在家里就不老实,还想念书?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曲琼脑子没反应过来,可属于‘曲琼’的身体,却还保留着最原始的肌肉记忆,瑟瑟发抖,几乎是抱着头在这小小的柴房里逃窜。
可她无论逃到哪里,也躲不开抽下来的鞭子。
过了好一会儿,沈秋香扔下那根细长的树枝,捡起木盆,从柴房里出去了。临走前,照旧将门锁上。
曲琼缩在墙角,泪水早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爬满了整张脸。
鞭子甩下来的那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甚至不如一条狗。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她什么也没吃,空荡荡的胃火烧火燎般的灼痛。身上时冷时热,浑身的伤痕更是让她觉得火辣辣的疼痛,挪动哪里都是一场折磨。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秋香对‘曲琼’的恨意,会这么深?
明明四年前,‘曲琼’刚刚与舅舅舅妈住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同样被嫌弃,却也不至于被虐待。
如果说,沈秋香是因为嫌弃她念书,花了家里的钱,那她都愿意出去打工了,沈秋香为什么又给了她一顿毒打?
带着这样的疑惑,曲琼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着……
一直到次日早晨,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打开了。
沈秋香僵着一张脸,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得格外阴沉。
“把粥喝了。”沈秋香将白瓷碗放在地上,撇了曲琼一眼。
曲琼被她那眼神吓了一跳,她轻轻的摇着头,身子往后缩,可她背后就是黄泥砖的墙面,躲也无处可躲。
曲琼被沈秋香如同抓小鸡一般,一把抓住了头发,强制性的将嘴捏开,将那碗粥给灌了下去。
她被呛得拼命咳嗽,紧张与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沈秋香可能在粥里放了毒药,想要弄死她。
“别在这里装得要死要活的,真要死也死远一点,别死在我家柴房里!”沈秋香说完,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罐药膏,扔在地上,阴沉沉的看着她:“你是自己擦,还是我给你擦?”
曲琼看了眼那个小小的药罐子,连忙捡了起来。
她心里恨毒了沈秋香,却不敢表现出来,将那药罐子打开,一股浓郁的臭气充斥在空气了。她不想涂,但是一对上沈秋香的眼神,她也不敢反抗,只好将那药膏子抹在两条胳臂上。
沈秋香盯着她抹完,又开口:“还有身上呢!”
曲琼将身上那件脏兮兮破烂烂的短袖掀起来些,自己开始抹药膏。
谁知沈秋香一个箭步迈过来,三两下将她衣服给拽走了,一把抠出了一大坨药膏,胡乱抹在她胸前背后。
曲琼几乎拼命的挣扎着,沈秋香被她弄烦了,不轻不重的扇了她一耳光:“小贱货,别扭来扭去!你想男人也别在老娘面前犯这个贱!”
曲琼微微颤抖。沈秋香的手很粗糙,涂抹的力气又大,简直像是二次伤害。可此时的她,除了任由沈秋香蹂躏,一点办法都没有。
终于涂好了药膏,沈秋香把她那件破破烂烂的T恤扔在她身上:“把衣服穿上,去外头把柴收拾了。厨房里有菜,收拾几个菜出来,晚上有客人过来。”
她阴森森的看了曲琼一眼:“别想着耍滑头,你舅舅现在可不在家,没人听你哭诉委屈,你敢偷懒,老娘就打死你!”
曲琼从柴房里出来,穿着胶鞋的脚,踩在外头填平的黄泥地上。不远处放着一堆歪七咧八的树枝子,她蹲在那对树枝前,开始收拾整理,然后一趟一趟往柴房里搬。
这一收拾,就忙到了下午,好不容易搬完了柴,又开始洗野菜。
“动作麻利点儿,别在那磨磨蹭蹭。”沈秋香见她动作慢了,大声斥责她。
曲琼吓了一跳,连忙加快的动作,将野菜洗完,拿去厨房里收拾。进了厨房,离开了沈秋香的视线,她算是松了半口气。从框里拿出脆生生的白萝卜,用水冲了冲,直接就上嘴啃了几口。
偷吃了些东西,曲琼手脚麻利的开始做饭。
厨房的白炽灯上染着一层油污,连灯光都灰蒙蒙的,还引来几只蚊虫绕飞。一股浓重的油烟味道,伴随着呛口的辣椒气息,惹得人眼眶都发红。
饭做到一半,沈秋香站在厨房门口,冲她招手。
曲琼连忙放下东西就凑了过去,生怕动作慢了一步便要挨打。
沈秋香仍旧阴着一张脸,将她带到了一间略微宽敞些的屋子,这是沈秋香与曲志勇的卧室,在‘曲琼’的记忆里,她平日里极少进这间屋子。沈秋香不准她进屋,特别是曲志勇在的时候。
沈秋香从墙角的箱子里,翻了套衣服出来,扔在床上:“把衣服换了。”
曲琼将床上的衣服拿起,是一件粉红色的长袖T恤,外加一条灰色的牛仔裤,最最差劲的布料,最最普通的款式。
可即便如此,曲琼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她记忆中的沈秋香,是个极为吝啬的人,即便是在几年前,对她还没有故意虐待的时候,也没给她买过衣服。
去年年中,她舅舅曲志勇从工地回来,见她实在过得不成样子,给了她钱,让她多买了一身校服,还要带她去县里吃饭。
结果刚刚出门就被沈秋香给拦了回来,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关进柴房里,还和曲志勇大吵一架,一直到次日清晨曲志勇离开家,回工地上班,才将她从柴房放出来。
“去换衣服啊!愣着干什么!”沈秋香推了她一把,曲琼只好背过身去,将衣服给换上。
粗糙的衣服布料,将身上的伤痕摩擦得生疼,却也盖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与小腿,让她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少女。
曲琼转过身来,迎上沈秋香的眼神,心里充满了忐忑。
事有反常必为妖,沈秋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她充满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