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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乱,迷路,清醒 ...

  •   男人们去打猎了,女人们就只能赏花赏月聊八卦。还好我有小徐公公,才能参与进他们的话题,当年先皇为了秋猎方便,在马场旁边建了行宫,每一间屋子都比皇宫简单一些,但好在屋子够多够大。众人都聚在皇后娘娘宫里聊天喝茶,没来的昭淑妃偷偷使人来找我,说有宝贝要给我看,我立刻就想到了昨天马场上她红着小脸问太监要笔墨的模样。

      怀抱着十二分的期待,我临去前还背了首乐府,和昭淑妃聊天,没点文化可不行。

      “昭淑妃?”我一进去,就看见昭淑妃正在书桌上忙活着,听见我叫她也没有理睬,一旁的宫女感觉不妥,想要上前提醒,却被我拦下。

      “你先坐。”

      过了一会儿,她命宫女摆上来一个屏风,又小心翼翼从桌子上拿起宣纸,我想起身却被她呵令坐着别动。宫女退向两旁,她站在屏风一侧,我看见了自己。

      这是一幅肖像,是我的肖像,是我与骏马飞驰在马场上,马蹄溅起点点深绿浅黄,我嘴角带笑,头发肆意飞扬。

      “乱花渐入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昭淑妃轻轻吟诵诗句,“看到你与皇上赛马,我脑海里便是这两句白居易的诗。”她怕我不能理解,又耐心解释道:“虽然诗句是春景,如今是秋景,但我看到你的样子,就感觉你还在春光里。曾经那人也像你这般潇洒畅意,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你仍在春景里。”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是我除了亲人之外,第一次收到礼物,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注视着我,会为了我脸红,虽然嘴上总嘲我粗莽,但却把诗意美卷送给了我。可还没等我感动完,昭淑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宫女收起了画。然后便是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喝茶,没有一句话。直到天色已晚,我终于忍不住说道自己回去一定找最好的装裱师,昭淑妃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谁说要给你了?”

      我两手空空地离开昭淑妃的院子,敢情她今天只是想让我欣赏一下,并不是要送给我啊!小徐公公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安慰我道:“昭淑妃娘娘非常看重自己的创作,平日里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是看不到的,娘娘您……还是除了皇上的头一个。”

      这话并不能安慰到我,“她画的是我,难不成还自个儿留着放在床头夜夜相对不成?”

      “什么夜夜相对?”

      皇上冷不丁冒出来,我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没好气地回答道:“皇上怎么回来了?”

      “你这话说的,朕的行宫,朕不能呆?”皇上说完便不理会我大步流星朝着我的院子走去。

      “小徐公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皇上可以不来找我?”

      小徐公公冷汗涟涟,“我说主子,这自古都是巴不得君王来看自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我还是不喜欢皇上来找我,我觉得这宫里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不喜欢。

      “你发什么愣呢?”

      “臣妾没有,臣妾只是……”在皇上不满的目光下,我努力找着理由,“臣妾有点困了。”皇上和乐公公同时看了看外面的天,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满眼求救地看向乐公公,他想了一下回复道:“回皇上,是有些晚了。”

      “那便休息吧,朕今晚在这睡。”

      “不行!”我脱口而出,可说完我就后悔了。

      “你要造反?”皇上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他取我项上狗头宛如探囊取物,我怎么敢造反。

      “皇上,臣妾身体不适,怕不能服侍您。”堆着笑,勾着腰,没等皇上反驳,我又捂住了肚子,“哎呦……哎呦……翠儿,本宫不行了。”

      翠儿十分有眼色地端上来一碗红糖汤,好大一碗冒着热气,皇上却依旧一动不动:“朕看着你喝。”

      “嗝——”我打了个饱嗝,顶着皇上炙热的目光喝下了整整一大碗红糖汤,以及汤下的芋圆丸子。

      “喝饱了么?肚子还疼吗?”

      “饱了,不疼了,不能再喝了。”

      “那就睡觉。”

      皇上躺在我旁边,他坚持让我睡在外侧,理由是里面贴着墙很凉。黑暗中我瞪着眼,拘着四肢不敢舒展身体,这真是来睡觉的?

      “你不是困了吗?朕看你精神好得很。”悠悠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一个激灵,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打起呼来。

      “前朝有一个得宠的妃子被人暗害吃了一种草药,每夜睡觉都鼾声如雷,后来便被皇帝厌弃,在冷宫里了却残生。”

      “皇上,臣妾刚才没打呼,您听错了。”

      “睡觉!”

      他一把搂过我的身体,感受到我的僵硬,又轻轻收回了胳膊,给我掖了掖被子,翻过身去不再对着我。我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耳边只有他均匀的呼吸,等着等着,我就也睡着了。

      第二天天未亮,皇上就起来了,我闭着眼假寐,他拍了拍我身上的被子,见我赖着不起,便叫来宫女为他穿衣,临走前还阴恻恻说了句:“朕今晚还来。”听到这句话,我真想翻身出拳,给他脸上挂点彩——当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丝危险。

      “翠儿,笔墨伺候。”

      我又写了一幅字:“适可而止”。

      进宫的时候,我写了“好吃懒做”,因为盈贵妃这个身份不能要求其他的,唯有好吃懒做才能保一家平安,唯有置身事外才能平平稳稳,荣华富贵。如今我写下“适可而止”,是在提醒自己,当许七七试探地说起皇上对我的心思时,虽然我总说无稽之谈,却也因为某些原因,我对皇上的态度有些“放松过度”了。自我反省了半天,翠儿端来一碗豆羹和两个馒头,我看着馒头微微出神,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事。

      大概在我8岁的时候,我哥忙于军营,何姑姑和管家陪着我,我哥升为校尉的那个晚上,何姑姑就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高官家的贵女,这位贵女十分鄙夷穷酸书生话本中的爱情故事,什么才子佳人,不过是不负责任的任性而为,既辜负了家里的培养,也对不起自己,何况才子佳人的美丽爱情故事,多半是以姑娘娘家妥协,俊俏书生轻轻松松获得功名扶持作结,贵女觉得很不公平,也不够真实。

      每次贵妇们坐在一起调笑贵女的婚事,贵女不似旁人那般羞涩沉默,而是目光坚定,说自己非要选一个顶好的夫君,一桩不必爹娘操劳忧心的婚事。众人都夸她有志气,何姑姑讲到这里的时候也赞不绝口:“这是一个头脑清醒的贵女”。然而贵女的心高气傲,全在遇见妙王爷的那一瞬烟消云散。妙王爷是一个手握重权的王爷,贵女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妙王爷的身份尊贵,能文能武,一定是最好的夫君。

      费了一番波折,贵女成了妙王爷侧妃,日子一开始还不错,正妃端庄大度,王爷三天有两天都要来贵女这里,在外杀伐果断的王爷,在自己面前却柔情似水,贵女觉得自己真的选了门上好的亲事,甚至在心底轻嘲父母送嫁时的叹气与担忧。王爷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后院里并无新人,贵女生性单纯去问王妃,王妃叹气讲起王爷在朝中的艰难,王爷也总蹙着眉头很是头疼的模样,贵女便恳求天子近臣的父亲帮助王爷,父亲拗不过独女的哀求,卷入朝堂之争,最后的结局也丝毫不出人意料,王爷娶她便是看重她的父亲,而她自以为是,步步沦陷,王妃之所以大度,是因为她和王爷都是知情人。当她被弃,连累自己一家流放的时候,贵女仍然想不明白自己这一生究竟是被什么害了。

      从那时起,我也想了很久,故事里的贵女明明“头脑清醒”,钟鸣鼎食之家的独女又很骄傲,读了那么多书,唯一不好的就是天真吧,可天真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有不经历风霜、不磕磕绊绊,有人保护有人爱的人,才能这般天真吧?我知道,何姑姑给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哥哥前途光明,也许哪一天我也能成了贵女,也得嫁人。但当时的我们都没想到我会嫁入宫墙里,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盈贵妃。

      我难道对皇上动心了?不不不,我很快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想,只不过是独立宫中的不适和寂寞,让我误以为皇上伸过来的手是光,是电,是唯一的神话,我想要试探地抓住有温度的手,就像重新寻找依靠的蔷薇一样。

      “哎,这贵妃做的,好没有意思。”我瘫在椅子上,仰望着高高的房梁,又有点想笑,努力地让自己有事可做,让自己开心,可还是抵不住心底的孤独,这种孤独,叫做一刻也不敢放松、心中总有顾虑。而那些和皇上来往的画面又让我有些无力和羞愧。无力是因为,盈贵妃可以虎一点,但不能忘记做臣的本分,所以面对皇权,哪怕心里再不舒坦也还是要笑着,糊涂着,知足着;羞愧是对自己,就像许七七总把小将军妹妹挂在嘴边一样,我一个风一样的女子,奈何困在这高墙之中,学着人家闺秀的模样眼含秋水嘟嘴撒娇。

      “唉,我与我,渐远。”

      “娘娘,悦贵人来了。”

      “悦贵人?”瘫成一捧泥的我这才想起,悦贵人正是那位北朝贵女。她的五官要大一些,脸庞也比大雍女子要宽厚些,高耸的鼻梁与突出的眉骨让她颇有英姿。

      “悦贵人怎么也没骑骑马?”我们已经尬坐一个时辰了,这悦贵人倒是有点意思,来寻我只说是问安,一直不走,问什么答什么,却也不主动说什么。

      “妾在北国时常骑马,妾的哥哥……也是北国将领。”

      “哇,那悦贵人和我一样,是跟哥哥学的骑马吗?”

      “妾,”悦贵人眼睛亮莹莹的,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也是跟哥哥学的骑马,贵妃娘娘这么好的骑术,是跟大将军学的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似有一种感慨,我没在意只是来了兴致,人前显摆陈辟火是我的一大爱好。

      “我哥,就陈辟火,他可有耐心了,我小的时候教我骑马,非让我自己上马,你别看他现在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我在马背上的时候他,他那个表情可揪心了,手就这么比划着,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掉下来,还要挤出笑跟我说不用怕。”

      “陈辟火真的是厉害,不仅教了我骑马,还教我射箭,还有下棋,还有看地形!他有个军师叫墨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本是太原山上的一个道人,他不肯出山入世,骂陈辟火是野莽屠夫,地府都不敢收,我哥才不管呢,他干脆赖在人家家里,白天烧水砍柴,晚上就研究兵法地形,大清早站在人家床前讲用兵之道,死磨硬泡终于打动了墨语跟着我哥下山从军。墨语跟我说,他是被我哥磨得不得安生,又觉得他所谓的兵法太小儿科,这要是他当了将军不得多死多少将士,实在是看不下去才答应帮他的。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陈辟火。”

      “何姑姑,就是将军府的姑姑,她总跟我说不要显摆陈辟火,但我哥就会说:‘我们阿盈有分寸的,她就是崇拜我嘛,哈哈哈哈可真够脸皮厚的’。”

      “悦贵人?”我诧异地看着眼中莹莹发亮的悦贵人,她半张着嘴巴,出神了。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她却置若罔闻,只听见轻轻一声叹息:

      “不愧是他。”

      悦贵人走的时候只对我说了声感谢,希望日后能多来走动,并豪掷月例跟我订了一年份的甜品,可我记得,北国人不喜甜。

      “这悦贵人,有点意思。”

      “娘娘,从您入宫第一天开始,您看谁都有意思。”翠儿吐槽到。

      “可她们真的很有趣啊!”

      狩猎活动第一天,不断有捕猎成果从茂林旁的小帐篷传来,靖王爷打到了第一只野山鸡,大将军打了一只白毛狐狸,许小将军猎到一只豺……其他人也有些兔子、鸟之类的猎物。不过我倒是很关心那位文气森森的钟永韬有没有什么收获,小徐公公麻溜地跑去茂林营地问去了。

      “到现在还没出现雪狼,不知道会是谁能第一个遇见它呢?”许七七呆的无聊,既不能骑马,也不能打猎,只能欣赏欣赏看了一千遍的秋景;于嫔也蔫蔫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与我们共推牌九,还得听那些贵夫人们你来我往的八卦;敏贵人倒是心情不错,翠儿说看见她带着宫女大清早地去桂花林那边采露;皇后娘娘对外称身体不适,皇上去看过一次,嘱咐太医好好照顾。

      “啊,太无聊了,不如阿盈你组织个活动吧!”许七七自说自话了半天,见我不搭理她,便突发奇想提议道。

      活动嘛,有点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心乱,迷路,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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