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7、第 7 章

　　云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在看到母亲时又喷涌而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停都停不下来，哽咽着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又一头扎进母亲怀里，继续哭得肝肠寸断。

　　何女士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脸：“实在不行，就不过了！离婚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就配不上你！”

　　老刘没吭声，只坐在沙发上抽烟。不知道是不是被“离婚”两个字戳中了疮疤。

　　云哭着和母亲又说了好一会话，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和他分手！不过了！”

　　大门拉开，却看到栋矮了半截。

　　也不知道他从哪户人家借来了块搓衣板，锯齿朝上，端端正正跪在上面呢！

　　云的决心瞬间消失了。

　　栋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他望着云的眼里还是一片深情：“云，是我的错！我昨天喝了点酒，脑子抽牢了！你打我吧！你狠狠打我一顿！是我该死！”

　　说着就要拉云的手去打自己的脸。

　　云整个人往后急退了好几步，好容易才勉强避开他的拉扯，却又看到他收回了手往自己脸上重重招呼了下去：“我该死！我不该喝酒！我怎么可以打你？！我真的该死！”

　　他说一句，打一下，下手一点没留情。粗黑的皮肤很快显出暗红色的巴掌印来，看得云触目惊心。

　　何女士冷笑着走了过来：“你打吧！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有人是打自己耳光把自己打死的，就等你表演给我看呢！要真能死了倒也好，也省得我女儿再跑一趟民政局了……”

　　她话还没说完，云又扑了出去，一把抱住栋大哭了起来：“你别这样！你这样……就没想过我会心疼吗？！”

　　栋用力抱紧了她：“你不要心疼！是我做错了事，该打！”

　　何女士哑了。老刘的烟掉了。这展开也让那些在猫眼后看热闹的邻居傻了。

　　谁能想到这种八点档都不稀罕演的剧情，能在日常生活里看到呢？

　　何女士的脸色青白交错，好不热闹；老刘被一口没及时喷出来的烟呛得直咳，连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可这些都没能影响到门外那对小情侣泪眼相望，执手凝噎。

　　当初老刘打了妻子一巴掌，直接把自己的婚姻都给打散了；如今栋的这一巴掌，效力甚至都没能撑足二十四小时。

　　当天晚上栋亲自下厨，做了顿赔罪宴——赔罪对象是他的丈人和丈母娘。

　　席间他郑重其事地表示自己一定改过自新，保证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这辈子都会对云好。听得云又忍不住眼泪汪汪，心头一阵激荡。

　　何女士连起码的微笑都没法维持了，她勉强吃了一口菜，就撂下了筷子。老刘则全程闷头喝酒，一句话都没说。

　　栋到底给云灌了什么迷汤，他们是想不通的。如今看来，也确实不需要他们再去想通了。

　　到了婚礼当天，路表妹在婚宴现场看到的，就是自家大舅和前大舅妈如丧考妣的神色。知道的，晓得他们是来参加独生女儿的婚礼；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刘奶奶和刘爷爷突然仙逝了呢！

　　路表妹没能忍住那点好奇心，抽了个空，跑去新娘休息室找表姐聊天去了。

　　这个表姐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但这完全不影响自己想绕点弯子套她的话。果不其然，只三两句话，她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给问出来了。

　　看着云一脸喜色，路表妹满脸不可思议：“他打你？！那你干嘛还要嫁给他？！你是脑子被他打坏掉了吗？！”

　　云沉下了脸：“你胡说什么呢？我都告诉你了，他和我道过歉了呀！人嘛，谁能无过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改了不就好了嘛！”

　　路表妹认真打量着自己这位漂亮的表姐。

　　她们年纪只差了三个月，所以小时候外祖家的人常把她们两个拿来比较。印象中，大家总是盛赞这位表姐：长得好、皮肤白、身材纤瘦……而说到自己时，往往就只有一句：还蛮要强的。

　　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她也曾暗暗羡慕过表姐，幻想如果自己能有一张这么漂亮的脸庞，会不会人生就可以过得不那么艰难？不过这样的想法往往一闪而逝，毕竟在她看来，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幻想不切实际的事，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表姐不那么待见自己，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并不太在乎。亲戚在她眼里还不如朋友，前者是出生前就被血缘关系强行绑定的存在，后者才是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何况亲里亲戚的，真碰头的机会也不多，无所谓亲近与否。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希望自家表姐把人生过得乱七八糟，比如——嫁给一个家暴男。

　　“表姐，有些事，只有一次和一万次的区别——比如家暴，又比如出轨。”路表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确定他会改？是他说的？还是你猜的呢？”

　　云的手指在自己的头纱下扭着，长长的假睫毛盖住了她漂亮的眼睛：“我相信他。”

　　“你现在还有机会。现在走人，你还是自由的。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珍惜你的男人在一起……”

　　“你懂什么？！”云却不想再听下去了，“谁告诉你他不珍惜我的？他爱我！他很爱我好吗？！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根本不会有人爱你！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懂什么叫爱情！”

　　路表妹安静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突然回响起《简·爱》里最出名的那段平等论——

　　“你以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了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美丽和财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谈话。
　　就像两个人都进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的脚下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路表妹很想把这段平等论复述给自己表姐听，然而她又下意识觉得，表姐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算她解释了，表姐也不会觉得这与她有什么相关。

　　见她默不作声，云以为自己戳中了她最在意的痛处，很有些过意不去。她握住了表妹的手，低声恳求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好不好？
　　到了现在这一步，我是绝不可能走人的了。我……我和他都已经领了证了。要是现在才说我不结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啊？而且，我就要变成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了。你知道离过婚的女人有多不值钱吗？没有人会再要我的……”

　　路表妹看着表姐，感觉自己和表姐中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时代洪流。她从来没想过女人必须从一而终，也不会觉得离了婚的女人就是“没人要”、“不值钱”的了——这逻辑简直从根本上把女人当成了一件商品，极其不可理喻。

　　但是表姐却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她就像活在旧时代里的传统女性，有着一套腐朽而坚固的婚姻理念。在她眼中，可能连那位离婚的何女士都是“不值钱”的。

　　如果三观都不一样，那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路表妹没有再坚持劝下去。毕竟日子是云自己过的，她现在要帮云作了主，难道以后的日子也能帮她过么？不现实的。

　　说了几句空泛的祝福后，路表妹回到了父母所在的那一桌，全程安静地观礼，没再多说半句。

　　倒是刘大姨很有些感慨：“云云到底还是嫁了他。希望他以后对云云好些，也算对得起云云待他这片痴情了。”

　　路表妹望着射灯照耀下，表姐脸上微微的红痕，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一个在婚礼前夕会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妻子动手的男人，能指望他以后会待妻子好？答案多半是否定的。路表妹觉得，表姐是在拿自己的未来作一场豪赌，只能说一句祝她好运了。

　　婚后平静的生活过了不到半年，云怀孕了。

　　这个孩子不在云的计划中——她对爱情有向往，对孩子却并不是很期待。在她的预想中，自己至少要过两三年的二人世界，才会开始考虑生儿育女的事。为此，她从一开始就要求栋做好避孕措施。

　　“大概是套子质量不好吧？”栋对这消息倒一点都不意外，“既然有了，就生吧。妈不是说过的吗？等我们有了孩子，她会帮我们带的。”

　　云很担忧：“你收入本来就不高，我的也只是勉强凑合。你爸妈根本帮不上我们什么忙，反而还时常要我们贴补。这几个月都是靠着我妈偷偷接济，我们才能把日子过起来的。现在要再添张嘴，你想过以后日子怎么过吗？”

　　栋的脸色不太好看：“你现在是嫌我家穷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云瞪大了眼睛，“我要真嫌你穷，当初就不会铁了心要嫁给你！我也是把你爸妈当自己亲爸妈在看的！你明明都知道的……却还要说这种话？有意思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