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6、第 6 章

　　去之前他还在想，要不要买一束花呢？夫妻多年，他没有给何女士买过哪怕一支花——这种东西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他宁可带着妻子去金店，直接刷卡买个千足金的首饰，又体面又保值。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是过去给妻子道歉的。也许，买一束花会比较好？

　　可是她喜欢什么花呢？老刘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家里放在玄关处的花瓶里，妻子以往总会插上几枝花——那是什么花呢？

　　许是站在花店门口犹豫太久，老板娘都笑着迎了出来：“老板，要买花？派什么用场的呢？”

　　老刘有些讪讪的：“啊……想给老婆买束花。但是不知道该买什么好了……”

　　老板娘笑得很随和：“是太太过生日吗？还是结婚纪念日？不管什么日子，红玫瑰肯定是不会出错的选择。再配几枝百合，您太太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红玫瑰太艳了，老刘实在觉得自己这把年纪拿在手里实在太尴尬，最后折中要了黄玫瑰。

　　老板娘边包扎着花束边和他打趣：“老板，黄玫瑰的花语是道歉嗳！你是不是惹太太生气啦？”

　　老刘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却想着：居然这么巧？花语都有让他道歉的意思。也蛮好的，就用这束花代表他去道歉吧！要真让他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他还觉得自己牙根发酸呢！

　　这束花最后没能送出去。不仅如此，他连丈母娘的家门都没摸到。

　　就在那老旧小区的大门口，他看到了一对中年男女正在晚霞中深情拥吻着，旁若无人。

　　画面不算很唯美，至少绝对扎老刘的眼。那是何女士和一个他见过的男人——何女士的同事，一个从来没有结过婚的老单身汉。

　　听说，对何女士有好感，不过从没被何女士放在心上过。

　　那束花重重打在了那男人的脸上，老刘还没有骂出声，就听何女士在一旁尖声大叫道：“老刘！够了！我要和你离婚！”

　　有人在侧目，有人在窃窃私语……但老刘都听不到了。他只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都糊成了一片，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在身旁照顾他的人，是他那个心软得没有原则的大妹妹。

　　老刘什么都不想说，刘大姨就贴心地什么都不问，只耐心照看着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就是太激动了，引发了小腔梗，不过没事的。医生说了，还好马上就有人把你送到医院来了，所以不会对你以后的生活产生太多影响。顶多……就是说话会有些含糊。”

　　在机关里开会时，如果当领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那肯定是不行的。老刘出院后不久就被上级约谈了，说是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内部给他办了提前退休。工资待遇都会有所调整，但整体来看，单位对他倒还是仁至义尽的。

　　云回来过几次，回回看到他酒不离手。有心劝他少喝点酒，却只能得到老刘摔杯子的回复。次数多了，云也就不再管他了。每次回来，她都会打包一些自己的东西走。很快，她的房间就变空了。

　　何女士在那次不愉快的会面后，索性连周末都不回来了，只和他用短信联系。内容倒很专一：“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把手续办一下。”

　　年底的时候，老刘终于松口与何女士去了趟民政局。毕竟再拖下去也没意思，当一个人执意要离开你的时候，用一个身份绑着，难道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么？

　　太久不和人说话，再次开口时，老刘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口齿不清是因为脑梗后遗症，还是纯粹忘记怎么和人说话了。别人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他都要回复两三遍才能让对方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这种无力感让他极为烦躁。

　　好在协议是早就写好的，双方也签了字。工作人员没多问，只看着他们重复了两遍：“你们都是自愿的对伐？没人强迫的哦？”就给他们换了证。

　　办完手续出来，天色还早。何女士客气地邀请他一起吃个散伙饭，老刘沉默地拒绝了。

　　完全不意外于他的抗拒，何女士反而点了点头：“那……以后你也多保重吧。女儿那里……我想过了，她是肯定要嫁给栋的，你再反对也没必要，何况也拦不住，不如就让她去吧。
　　她铁了心要嫁，你也没必要招她记恨。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人一半，出钱给她买个房子，至少能算是她的婚前财产。栋要是以后对她不好，她也不至于一无所有。你觉得呢？”

　　老刘安静地看着她。这么多年，这可能是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说话那么有底气。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垂着头，低声下气地和自己说话，而是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那么客气而疏离，又那么冷漠。

　　老刘犹豫了一会，低头嗯了一声。

　　何女士松了口气，嘴角也带上了点笑意：“那等我看好房子再联系你？你要有看得中的，也可以和我说。还是早点定下来算了，毕竟明年她就到结婚的年纪了。”

　　老刘又嗯了一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他对你……好吗？”

　　何女士愣住了，张着嘴没回话，好一会才咳了一声：“还行。”

　　“那就好。”老刘点点头，“那就好。”

　　因为何女士的这个提议，云又感受到了久违的父母关爱，往家里回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在几次看到清醒又平静的老刘后，她终于在一次离开前，大着胆子问了父亲一句：“下次……我带栋回来看看你？好不好？”

　　老刘整个人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视，像没听到一样。云讨了个没趣，拎着包就要走人，到了门口才听见他含糊地说了句：“让他带瓶酒来。”

　　栋就这样提着两瓶茅台进了未来岳丈家。

　　老刘话不多——自从脑梗后，他的话就很少了。这次会面，他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喝酒。”

　　两瓶茅台，倒有一大半进了栋的肚子。临走时，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全靠云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爸！我会对云好的！一辈子！”

　　“你最好永远记得自己这句话！”

　　云期待了那么多年翁婿和睦的场景，终于在这个晚上达成了心愿。她感动得淌了大半个晚上的眼泪，直到第二天上班时，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真是水到渠成了。

　　在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嫁娶传统中，并没有彩礼这一项，但金饰必不可少。栋的父母到处借钱，给云买了一套非常有分量的三金，又给了云一个足有一厘米厚的红包，婚事就算定下了。

　　何女士在自己娘家附近看中了一套40来平的一室一厅，与老刘沟通后，付全款买了，写在女儿的名下。又张罗着装修、通风、买家具、备家电……直接把这间小屋弄成了小夫妻的新房。

　　为人父母，哪怕自己已经离了婚，他们两个也都是不舍得女儿将来和公婆挤那个二层阁的。现在这对小情侣租房住，结婚后难道也要租房？那像什么样子！

　　到了云20岁生日那天，她和栋手牵手去民政局领了证，开开心心地搬进了新房。

　　婚礼需要排档期，还有大半年才会举办。但她早就不想再住在那间出租层里了。她要住进新房，过自己向往已久的婚姻生活。

　　她会有比自己父母更幸福的婚姻，因为她和栋是真爱啊！她的栋绝不会像她父亲那样，一直冷落自己的母亲，甚至还动手打她。

　　住进新房第一天晚上，她看着自己丈夫的脸，很认真地问他：“栋，你会对我好的，是吗？你不会像我爸那样，对老婆动手吧？”

　　栋满面喜色，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小傻瓜，你在想什么呢？我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打你？”

　　然而，在离婚宴还有三天的那个夜晚，栋动手甩了她耳光。

　　原因很简单：云看到他手机里和同事的暧昧短信，追问了。

　　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还没等她发问，栋已经一把抓过她的臂膀，撵她出了门：“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不相信我？还翻我手机？你要这样子，我们不如不要结婚！滚！”

　　云是哭着回到老刘那里的。

　　明明离何女士娘家更近一些，但云也完整继承了刘家的光荣传统——爱面子，所以她选择打车回了父亲家。

　　老刘接到电话时还不太敢相信——半夜两点，女儿没带钱包没带手机，就这样回来了？让他下去付车钱的电话还是司机打来的。

　　可女儿确实红肿了半边脸，穿着睡衣和拖鞋就这样回来了。这铁一样的事实，让他再不想信也还是得信。

　　云躲在自己房里哭了半宿，为自己识人不明而难过，也哭自己这段即将夭折的完美爱情。

　　天亮时，何女士和栋都来了。

　　老刘侧身让何女士进去了，却堵着没让栋进门。他狠狠白了女婿一眼，把门当着他的面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