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31、第 31 章

　　这两个字在她嘴里滚了一遍，出口时就像吐了两块嚼得过久的口香糖，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抱着被子笑不可抑，眼角都笑出了泪光，把花作一团的眼影笑出了白纹，像在过于光洁的脸上绽开了与年龄不符的深痕：“我爱你？你？就你？你也配？！”

　　甜甜的声音恰如其名，是甜而不腻的娇嗲之音。可当她说出“你也配”三个字时，栋还是觉得那声音变成了一把看不见的榔头，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口。他被砸得整个人都懵了，连大气都喘不出来，只有握紧兜里的刀柄才能勉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

　　不得不说，黑皮有黑皮的好处，就好比现在的他明明看四周的家具都在打转了，脸上却没现出半点异样。

　　“你也知道自己对老婆没那么好啊？那你老婆爱你吗？比你爱我多吧？你又是怎么对她的呢？怎么，轮到自己付出了点‘感情’，就必须讨份回报才甘心？你爱我？爱我什么？你知道我家住哪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吗？你懂我吗？
　　爱我？好不好笑？谁信啊？！
　　说得没错，那时我是用了你的钱——可那真的是你的钱吗？那都是你老婆家的好不好？！你拿着你老婆的钱来养小女人，不但不引以为耻还心安理得成这样？是不是真觉得她上辈子欠你金山银山没还哪？
　　你还觉得是我害了你？我害你什么了？你敢说自己手脚真的干干净净，从没吃过回扣吗？再说了，就算真的是我害了你，又怎样？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这道理你懂吗？
　　哦……对，你不懂。你怎么会懂？你才初中毕业，确实是听不懂的。老娘的学校再差，好歹也是个全日制本科！你知道我在你面前要装天真装无知，还要表扬你‘好厉害’有多恶心吗？！”

　　栋晃了晃，硬是咬着牙站直了。学历是他最引以为耻的痛，和云在一起时，不小心提到这个，他都会当场板脸。云一直顾及着他的感受，如果碰到朋友亲戚聊起，她也会赶紧岔开话题。

　　可甜甜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你说过，要给我生儿子的！”这句话几乎是从栋的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也是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他还记得甜甜毅然决然地告诉过他，如果自己生不出儿子就会一直生，生女儿全扔掉，生到儿子才罢休！正是因为有她这承诺，他心中的天秤才会彻底倾向甜甜，才会——

　　甜甜不笑了，嘴角却还带着些许弧度，配上她高挺的鼻梁和过尖的下巴，看着很有几分讥诮的味道：“儿子？儿子有什么好？生个像你这样连书都读不进的蠢材，长大了好当保安？还是生个好吃懒做不想干活的活祖宗，连讨个老婆要用的婚房都得靠姐姐来买？”

　　她下巴高高扬起，明明是团缩在地的姿势，可看着栋的眼神却像在看蝼蚁：“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要生，也不想生出个白痴来！你这种基因到底还有什么传承下去的价值？我劝你，还是物竞天择，早点淘汰掉算了吧！
　　不是每个男人都配有孩子的——有些人……呵，根本就不配当父亲！”

　　她左一句不配，右一句不配，激得栋的眼睛都充了血。他死死盯着甜甜：“你个野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

　　甜甜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真真正正被“野鸡”这个词给刺痛了：“对啊！谁不是为了钱？！你吗？你还不是为了钱连自己的婚姻都肯卖？我这才哪到哪啊？我是野鸡？你又是什么好货色？野鸭？呵~就你这长相，也就你瞎了眼的老婆当个宝！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当初我会选你，根本不是因为你特别，只不过在那么多色胚里，你最好勾引罢了！我只要多看你几眼，叫两声‘哥哥’，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什么都还没做呢，你就自己着急忙慌地上钩了。
　　不过，我还是太天真了~真没想过你表面看着那么风光，其实屁用没有！全是靠老婆的！要早知道你是这种吃软饭的穷瘪三，就算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每说一句，栋的耳膜就疼得更厉害一些。那甜美的嗓音就像在锅底刮擦的指甲，每个字都重重抓在他的心尖上。他的心越跳越快，身上也越来越热，眼前的家具倒是不再转了，它们在一片红色中翩翩起舞，全都长出了嘲笑他的嘴巴，每一张嘴都在大叫：
　　“瘪三！”
　　“吃软饭！”

　　不！我不是！！
　　我没有！！

　　栋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叫出声，但是甜甜真的叫出了声。

　　“杀人啦——！救命啊！！”

　　甜甜的脸近在咫尺，近到栋能透过她湛蓝色的隐形眼镜看到瞳孔深处的惊恐。她的手不再是记忆中为他洗衣做饭的那双粗糙的手，感觉是柔软温暖而湿润的。只是这双手现在正牢牢掐着他的，长长的指甲尽数陷进了他的手背，在他黝黑的手背上掐出了深深的白印。

　　“快来人啊！保安杀人啦！！”

　　甜甜的声音从没有那么尖锐过，扎得栋的鼓膜都要破了。栋茫然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弄不明白，怎么……她就离自己那么近了呢？

　　手背可能被掐破了，刺刺的疼。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

　　浅蓝色的刀柄紧贴着甜甜的肚子，刀柄上是他的手……而殷红的鲜血正从甜甜身体内喷涌而出，随着她的尖叫一波又一波地涌出，喷溅到他的手上、身上。

　　栋愣住了。

　　那几个还在走廊上安抚客人的保安很快奔了进来，有人一把钳住了栋的手，在他耳边大叫：“松手！你放开！！快放开！！”

　　栋的头嗡嗡地响，男人硕大而有力的手像扼住了他。他终于像烫到了一般松开了手，却没法往后退。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坐在甜甜的身上，把她整个人都压倒在地。本已缩到角落的甜甜此刻整个人歪成了诡异的曲线，而他家的水果刀则像一个楔子，牢牢固定着她的姿势。

　　“我没有……不是我……”他喃喃着，反手想把自己身上的血擦掉。可血涌出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擦！很快就连他的裤子都被染红了。

　　“快！打120！”身后的保安一看到他松开刀柄，立刻用手臂卡住了他的脖子往后拖，边后退边朝同事大叫，“快啊！！”

　　甜甜赤身裸体躺在那儿，全身的力气都没了。那几声大叫用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现在全身都在发麻，手抖得不成样子，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其实并不是很疼，甚至在刀捅进她身体的时候，她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低头看到刀柄才明白过来。听说越是严重的伤，疼痛感就会越低，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以防人在伤重不治前先被活活疼死。换个角度想，这也许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后的临终关怀？

　　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了，她能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愿望没完成，又有哪些遗憾值得感叹，满脑子都是这类经不起考证的道听途说，实在有点好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出来了。

　　太累了。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冲动了……原来人真的是很容易冲动的生物啊！当初她还好奇过，为什么栋要在冲动中对他老婆坦白一切真相，原来……原来她自己也会啊！

　　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暗下去，像厚重的幕布缓缓降下，可这个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台下没有观众，更没有喝彩声，站在幕布这头的她拥有的只是寂静的虚无。

　　她的人生开始得那么潦草，结束得如此仓促，真是多么无重轻重又毫无意义的一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这一章做了大改。比较短小，后面要转回云的视角了。
关于甜甜，我会给她安排一个番外。她的故事会在她自己的番外中交待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