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齐齐七莫七

4、韩枫

　　“可得了吧你。我劝你早点认清自己，找准定位。”自鼻孔到面部表情，再由声音传到韩枫的耳朵里，周成阔的意思只有两个字：

　　不屑。

　　比他还不屑的韩枫：“行了。你自己说，咱们俩，到底是谁心里没点子数？”

　　对面的人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转移话题，“那什么，我看那热搜里面公安局发的通报内容，还有视频，虽说都是夸你见义勇为了什么的，这都是官方解释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又□□了？有段时间没见你出手管闲事了。”

　　嘿——怎么个意思？韩枫没说话，自鼻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周成阔这个人，一天到晚满嘴跑火车，非招得韩枫看不惯他听不下去，跟他掰扯两句，是非黑白辩上一辩，他才舒坦。

　　关键是，讲明白了他也从不往心里去，下次照样想怎么说怎么说。这往好了想呢，就是嘴快，直来直去，没心眼。

　　长手长脚伸展，仰倒靠在沙发上，之后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韩枫握着手机平静地开口，“我什么时候管过闲事，哪次不是有人主动挑事。再说了，这种事不该管吗？”

　　“那是不能光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周成阔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地回了他一句。

　　“你给我好好说话。”眉心微皱，韩枫威胁他。

　　同时周成阔也能在韩枫突然变化的声线里感觉到韩枫在威胁他。他只有在韩枫面前才总是不带脑子说话，也只有韩枫治得了他。

　　于是，他立刻正色，“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早晚有一天你要因为这个谁都惹不得的性格…”

　　默了默，“惹上麻烦。而且现在也没有我在你身边拦着说和说和了。所以…你凭什么说走就走！你他…韩枫你不仗义，起码跟我吃顿饭再走呢？”

　　“确实是我不对。”韩枫承认。当时得知韩振国隐瞒他办了转学，所有资料已经全部转走，而他丝毫不知情，他又气又烦又恶心，非常抵触，一度想彻底地摆脱韩振国。

　　但他还有各科的学习进度要跟，将来想顺利地报名参军，高考的成绩就得漂亮，于是干脆利落地走掉了，先来学校，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转念又想，韩枫告诉周成阔，“这两个地方离得也不远，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儿，咱们两个人想见一面聚一聚还不容易吗？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那倒也是。”正愤慨着的周成阔吸了吸鼻子，

　　“话说，韩叔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你办转学啊？都已经升高三了，以你在全校排名里稳居前二的成绩和咱们这里的户口优势，还不是国内的大学随便你挑，他干嘛这么想不开把你转走。虽说你去的那座城市的教育水平是数一数二的，当地有很出名的高中。但是…真没这个必要，我想不通。”

　　与周成阔不同，韩枫并不感到奇怪，韩振国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体面大气的企业老总的模样，待人宽厚亲和，衣冠楚楚的皮囊极具迷惑性。

　　这也使得周成阔不无尊敬地以叔叔称呼他，一是出于对朋友家中长辈的礼貌，二是不了解他的为人。

　　然而韩枫作为与韩振国朝夕相处的家人，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韩枫对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知其一也能知其二，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韩枫发出一声气音笑，“你想知道韩振国为什么突然着急想把我弄走。其实，他跟你有一样的担忧，就是怕我惹事给他添麻烦。现在他们俩离婚，彻底分开了，都把我当累赘。我已经高三了接下来面临高考，他怕我惹事直接让我滚蛋，在他面前消失，他好图个清净去四处找女人。以为把我弄到一个小地方再折腾也不会闹翻了天。今天的事传播到网上，刚好和他的预期适得其反，没能顺了他的心，真是不错。”

　　“韩枫你…你别这么说，韩叔叔肯定有他的苦衷，”周成阔毫无底气地说，“你可是他惟一的孩子，他肯定不、不会对你这么做。”

　　“他能有什么苦衷，我从小到大他都没管过。就算是真的有，那他说出来啊，难道他说出来我还能不理解他吗？我又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该懂的道理我都能听进去。说到底还是他觉得我容易摆布，只需要我按照他的意思去做，我的意见、我的想法统统都不重要。”

　　“但对我来说，首先，我是一个人，其次我才是他的家人之一。我不是他手里的木偶玩具，我也不是他的想法的执行者，我只是我。”

　　韩枫神色平静地讲述过往和他的想法，对面则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你懂，对吧。你都懂，你只是想安慰我，”韩枫自嘲般笑，“你要真想安慰到我，不如跟我一起骂他两句。”

　　周成阔跟着笑出声来，“那不能够。你想骂就骂，我还是算了。按理说，我懂顶个屁用，有些事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韩枫，我刚这么一想啊，你转学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这个聪明脑瓜到哪里成绩也落不下，出去走走，吃喝玩乐，还能换换心情。”

　　“嗯，最好是这样。”

　　说出来后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话筒那边响起一阵窸窣声，周成阔接着说，“嗯，开心点，有空爷去找你。爷要和他们去吃饭了，先挂了。”

　　玄关处有动静，韩枫立刻侧头看过去，同时哼笑了一声说：“滚蛋。”

　　电话挂断，韩枫握着手机站起身。

　　进来的人是负责照料他起居饮食的阿姨。乍一听到韩枫对着门口说出来的两个字，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菜肉蛋奶加水果想要往里面走的步子停住了，她满脸堆笑着问，“枫啊，今天去学校不高兴啦。”

　　“没有，”韩枫回答她说，“阿姨麻烦你转告他，我今天没去学校，心情不好，没接他的电话，全都是因为他。”

　　“枫啊，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和其他的电子产品进校园，我都知道，老板也都知道。”阿姨换了鞋走进来，“你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一直以来总是怕给人添麻烦，所以从来不会做太过出格的事，生怕给人添麻烦。你啊，做事都有分寸的，联系不上你也不怕你出什么大事。”

　　是，不止是给别人添麻烦，韩枫也很讨厌麻烦本身，仅是麻烦本身值得讨厌。

　　尽管有阿姨劝解在先，依旧坚持的韩枫，“麻烦把我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转达。”

　　心想孩子这是还在跟老板怄气呢，阿姨一脸和善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又忙开口，“枫啊，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菠萝回来。柜子里还有中午弄好的，你先吃点水果，我去做饭。”

　　说着，她走向厨房，大包小包各种食材放好后，手伸进塑料袋子里拽出了小袋子里四个整只的菠萝。

　　韩枫最喜欢的水果是菠萝，家里的菠萝不能断，阿姨每隔几天就会买几个回来，处理好后放在保鲜柜里储存，菠萝切成片、切成块、榨成汁，怎样都是韩枫的最爱，所以阿姨把每种都准备均等的份数，方便韩枫在家随时都能吃到喝到。

　　听到阿姨说厨房里有菠萝，韩枫踱步到保鲜柜前，拉开柜门拿出了一盘切好片的菠萝和一杯鲜榨菠萝汁，回转身坐到沙发上，菠萝片用扎进去的竹签拎起来，入□□汁，嚼起来酸酸甜甜。

　　再喝一口菠萝汁，心情好像也没那么差了。

　　感觉到心情愉悦只是一瞬间，阿姨踉跄哀嚎地拎着菜刀从厨房冲出来的时候，韩枫木然地看过去，随后看到了地上伸着舌头摇尾巴的小白狗。

　　很显然其中一方给另一方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不然不至于闹出杀猪一样的动静。即使双方的实力差距非常之大。

　　“枫、枫啊，家里什么时候进来的狗啊，我我我…最怕这东西了。”阿姨边说边躲，小白狗闻到她身上的肉香追得很紧，急得阿姨团团转。

　　无辜地眨眨眼，韩枫两手一摊，“刚刚就在。我以为你看到了。”

　　“枫啊，你不会是要在家里养狗吧。”阿姨抬脚把狗向旁边一甩，狗跌了出去，她立刻说，

　　“养狗可麻烦了，又不卫生、又有噪音，特别容易影响你休息。而且它在家里待不住，还得带它出去。我看那新闻上老说有恶狗伤人，这要是咬人了，又是个大麻烦。你看，咱们家里什么都有，养只狗多多余。这么着吧，你要是想养个小动物，我明天就去买个小猫回来，猫多好啊。咱们把这狗找个主人送走，送给别人养。你看怎么样？”

　　多余。

　　韩枫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他可不止是讨厌麻烦，他更讨厌多余这个说法。

　　在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陌生地方，他又何尝不多余。爸爸以后会是别人的爸爸，妈妈也会成为别人的妈妈。

　　那他呢，他会是谁的孩子？终归，不再是一个完整家庭里的孩子。他固然拥有很多，但缺失的部分也很多。

　　多余二字最衬他此刻的境遇。

　　多余，韩枫把这两个字又品了品，咧嘴笑了。

　　“不怎么样。阿姨，它叫菠萝，身上有伤，还没好全。以后我养它。”原本想好只是暂时养它一阵子，此刻起换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