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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唐妆浓番外】李三BE-人生长恨 ...

  •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孔尚任《桃花扇》

      巫州城三月淫雨,黄泥地坑坑洼洼渗着水,没一个下脚处。这时节还有些倒春寒,我裹衣闪身,缩进酒家屋檐下。仰头望着破败的酒招,轻声叹了口气。[R1]
      不大不小的城,比不得京师繁华,消息也闭塞。长安那么遥远,好像只是一场梦。想回去看再一眼,可年纪已然不轻,不知这辈子有无这个命了。我摘了蓑笠,抖抖身上雨珠,爬过酒馆竹阶。边迈步边心里念叨,这南方蛮夷之地,家家户户都用竹木搭房。材料是随地可取,便宜耐用,可要真着起火来就不成了。别说一家一户毁于一旦,整条街都得跟着葬入火海。若是禀告刺史,领他们盖上瓦房,又是一大笔开支。我一个小小户曹,没几年官运,倒也没必要这般卖力。也是,正下着雨呢,说什么走水走水,刺史怕会以为我有毛病。为民请命?呵,我不就是为民请命,才被赶到这个破地方来的吗?
      他坐在角落的榻边,轻轻咳嗽一声。我循声望去,那人脸色半红半青,眉眼半阖,唇角微张。再定睛一瞧,眼白也不清了,条条血丝伴着秽浊[R2] 。他有些气喘吃力,斜倚在那头,抬手招呼我来坐。
      “长安待惯啦,到这里,还是有些水土不服。”他像在解释,又像自嘲,“老了,老了。”
      他老了,发梢尽白。听人说,刚到这里的时候,颅顶还有几缕青丝的。两条眉毛也奇怪,不怎么长,还是淡青的。我听说,发白眉青,是先衰的模样。照理说,他年纪比我还长,也谈不上什么先衰。大概宦官本就命长些,原本该显得年轻,因而如今这副模样可谓之“未老先衰”。
      脸上褶皱叠起来,一条条沟壑里,我恍惚中竟看见了那个孩子——生得像个粉团儿一般,被母亲搂在怀里,小脸透出红润,向我招着手。算来距今六十余年了,那年则天皇帝下诏,派六个酷吏去岭南,杀光流放至此的罪人。他家世代于岭南居住,是地方贵族而非罪犯,本无干系。谁知酷吏回京后参上一本,偏说他父亲谋反。他父亲谋反没有不要紧,要紧的是,则天皇帝早想除掉地方豪强。于是他父亲就谋反了,拉赴刑场处死,家中也被官府搬空。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很有限,一是死,而是阉。那年他九岁。
      彼时彼刻的情景我并不想问他,譬如是不是喂了他两个鸡子,是不是给了块绢手帕咬着,而后是不是晕死过去,醒来后又有多绝望。对他不同常人的构造,我也没有任何兴趣。毕竟宦者再尊贵也是伺候人的,而我是念书科举的士大夫。我对他能有什么兴趣。
      我在他对面坐定落座,随手捻了捻胡须,忽瞥见他那光溜溜的下巴。这颗下巴上倒没什么皱纹,只是突然惊醒了我,赶紧把右手从我茂密的胡须上拿开。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更无处安放。
      他察觉我这般模样,只是呵呵一笑,摆手道:“你我同沦落至此,不差几级官阶,何必。”
      我更是臊得慌。我为何对一个阉人这般谄媚?要是达官贵胄能上达圣听也罢,他老丑又失势,我图个什么呢。想到这里,都想给自己俩巴掌。
      他没有再看我,竹筷一挑夹上两棵菜:“郭户曹,尝尝这菜吧。在两京都是当好东西,一斤买上百八十钱。到了五溪山头,百姓踩在脚底下烂掉,也没人拔了吃。都是一样的味儿,在长安,就是金贵东西……[R3] ”
      长安?长安啊……
      酒盏浮着绿沫,酒液浑浊,并不如长安的烧酒。这里什么都不如长安,只有一点——在长安,我断然是见不到他的。
      青年时期,他的经历也算传奇。长到十四岁上,成了个清秀俊美的小奴,说话办事聪明伶俐。在岭南讨击使手下讨生活几年,什么都学了些,尤其开弓射箭能百步穿杨。恰好则天皇帝笃信佛教,讨击使给他们几个取了“金刚”“力士”的名字,进献宫中。则天皇帝向来喜欢漂亮人儿,见他机敏更是欣赏非常,令其伴随左右。可奴才就是奴才,永远是主人的玩物,任由捏圆捏扁,靠主人的喜好过活。主人一个不爽利,他就被打一通赶出去,皮开肉绽流落街头。
      赶出宫去,他还能做什么,一个残废还能做什么?那一次,他险些真的死了。
      我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想着他的十四岁,绝望的十四岁。寒冬街头,伤口流血凝冰,他瘫在那里动弹不得。能在绝境中活过来的人,要么大忠大善,要么大奸大恶。可他好像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他,大忠也大奸,大善也大恶。我听过许多他的轶事,不曾想到有一日同桌饮酒,我是小官他是流民。我盯着他,仿佛看一个古老的传奇。
      十四岁那年,他活过来了。被宦官高延福收为养子,后来,他叫高力士。
      对面的高力士举杯敬我,我赶紧屈身回礼。这酒不辣反而甜腻,呛得喉咙堵住似的,我干呕了一声,却听得他又叹息:“郭户曹,你也是触了李辅国的怒,才到这倒霉地方的吧。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养马小儿,当年出我门下飞龙卫,非但不念旧恩……小人得志啊,他怎么敢!他——”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默然无语。他一停下我就明白了,无论如何,李辅国他也是宦官,是个伺候人的奴才,说臣子都算给他高攀了。没有皇帝撑腰,借他几千个胆子,也不敢骑在皇帝老爹头上拉屎撒尿。说到底,还是当今圣人防着老父亲,像二圣说的那样“不能终孝”。
      这也难怪他,从情来说,父慈子孝从来就是表面功夫。圣人的生母是元献皇后,当年二圣和政敌斗法时被送进宫,以太子嫔妃之名安插身边。这样的女人没有得宠的路子,有身孕时二圣还熬了堕胎药,这儿子差点没能来世间。庶出又非长子,无惊世大才,无父亲偏爱,本来皇位也轮不到这位。巧的是二圣忌惮女子乱政,不立皇后。后来太子横死,储君空虚,二圣没有嫡子,高力士便建议立最长者,以稳国本。圣人稀里糊涂做了二十年太子,二十年没有一天好日子。父亲年纪越来越大,越老就越怕太子憋不住篡位。儿时玩伴长大做了将军威震一方,只因被诬告与他勾结,被二圣残杀。[R4] 圣人两任正妻,都因父亲疑心外戚势力,不得不休掉。说他活得不憋屈,也没人信。
      从理来说,对于当今天子,太上皇他活着本身就是错。二圣做了五十年太平天子,虎老余威尚在,民心也向着他,这便是圣人挥之不去的阴影。圣人虽收复两京,但战局常有反复,时好时坏。他自己趁长安失陷,父亲权威下降,鼓动政变乱中夺位。现在战况难明,洛阳又丢了,万一老爹杀个回马枪,他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辅国恨太上皇吗?恨高力士吗?也许恨。但他有恨是因言语不合,老上司杀了他的臭威风。这等小事,没必要睚眦必报,非出如此狠招。他李辅国呢,不过是圣人的遮羞布,以奸宦的名义遮丑,盖住不臣不孝之心。[R5] 这颗不臣不孝之心,是太上皇亲手种下的,终于开花结果。一桩桩一件件过了脑子,我不免叹息。若是在寻常人家,讲不准也是个父慈子孝的,家庭和睦、共享天伦。有道是皇家无情,恐怖如斯!
      “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老人的嗓音夹着些许怨怼,浑浊到辨不出男女。
      我清楚他说的不是李辅国。他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地求那个人。流放巫州,临走时他去求了圣人。他说自己老朽,早就该死了,托着太上皇的福才活到今天。离开前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再见一次上皇。若能如愿,死无所恨。
      圣人没有丝毫犹豫,否了。
      太上皇,七十八岁的老人,他们相伴了六十余载。我没见过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也许是在武场,也许是在猎场。唇红齿白的少年弯弓搭箭,燕雀应声而落。而后他们挽着手,年轻的王爷说,要把他带回府内,做自己的贴身仆人。后来,他跟着王爷出生入死,协助那人荣登大宝。年轻的皇帝说,只有高力士在外边值夜,他才能睡的安稳。
      他们的故事很长,有六十年光阴那么长,超过了许多人的一生。太上皇年轻时就是个多情的,嫔妃、男宠成群。年纪渐长以后,国事步入正轨,他用了很多时间去寻欢作乐,日常政务交由高力士处理。只是人家一句“喜欢”,他二话不说派人挖了庭院里的树,移栽到男宠的府邸。[R6] 他专宠武惠妃,竟因她的话,旦夕之间杀了三个儿子。我不了解他,更不知道这个风流成性的皇帝,究竟有没有关注过身边这个小宦官。我只知道,当龙座上的人看上了儿媳妇的时候,是这个小宦官代他去了寿王府。
      他说,陛下看上了寿王妃。
      寿王沉默了。这个儒雅俊美的王爷,冷冷看着高力士。他说是你吧,本来太子之位该是我的,母亲劝杀太子就是为了我。如今母亲仙去,你就摆起威风了?是你劝陛下立了三兄,是你夺走了我的储君之位,现在又来夺走我的妻子。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跪下来扯住高力士的袍子。
      年长的宦官俯下身子,在王爷的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气他。”
      “郭户曹,其实我也气他。有时候想着,他要是早些归西,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郭户曹你别怕,这里没人听我们说话。就算听见了,我俩这两位小民,也不值得谁去县衙告一告。”他摇晃着酒盏,眼睛和酒液一般浑浊。
      “郭户曹你知道么,我为什么被流放巫州?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说是李辅国。李辅国他恨我,就是因为他出我门下。对他的底细,我了解得太透彻,举手投足间自然少了些敬畏。而他是如此需要那两分敬畏。他率领数百铁骑,逼着上皇迁居太极宫,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太上皇那么老,巡狩的时候又受了惊吓,看见刀光剑影的,不免惊得从马上摔下来……”
      高力士扶住险些坠马的老人,对李辅国厉声喝道:“五十年太平天子在上,竖宦何得无礼!”
      李辅国眯起眼睛:“老东西,都快死了还不懂事呢。”说着抡起陌刀,揪着上皇身边一个小宦官,一刀斩下头颅。
      高力士面不改色,转头向李辅国身后的铁骑,喝了一声:“诸位将士,太上皇有诰,尔等护驾辛劳,即刻退下。谁还拔刀拦路,就是犯王法!”
      他气势凌厉,加上太上皇确实是皇帝的爹,这些人被震住了。他们收刀入鞘,跳下马跪着山呼万岁。于是李辅国也没了阵仗,趁此良机,高力士忙命他牵马。虎落平阳,想留在旧居不可能了,他只能尽力保驾。李辅国牵着太上皇的马,那些士兵就不会哗变,不会横生事端。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缰绳,一路到太极宫甘露殿。眼看着宫门关上,李辅国才悻悻离开。[R7]
      太上皇抓着他的衣袖,泪流满面:“不是高将军你,我刚刚就变成刀下亡魂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老宫婢带来了随身衣物,几个人抱头痛哭。从此上皇不进肉食,整日的坐在榻上发呆,老泪沾湿双颊。高力士像哄孩子般安慰他,他丧气的很,还是不说话。高力士牵他去院中,并坐看宫人洒扫庭院,修剪草木。终于他们开始闲谈,譬如天文地理、佛经道法。虽讲不出个所以然,好歹能打发时间。[R8]
      十几天后,高力士生病卧床。怕给太上皇渡了病气,迁居功臣阁,随后便接到文书,罢职、流放。这些,就是他到巫州以前的事。他淡然地说与我,我却听得全身一阵酸麻。“力士潜通逆党,曲附凶徒,既怀枭獍之心,合就鲸鲵之戮”,我还记得那封制书是怎么写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写他,他们怎么配。
      大概常人对宦官是没有怜悯的,因为他们不是宦官。宦官对宦官就更没有,因为他们同是宦官。
      “太上皇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郭户曹,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也不是,说否也不是。圣人与老父避不见面,调走了他身边亲信的太监和侍卫,令胞妹玉真公主出居道观,很难与兄长见面。衣食大概算丰裕,但没有知己相伴,没有行动自由,也没有儿女慰问。当年则天皇帝退居上阳宫,儿子十天去探望一次,仍尊她为皇帝。他打败了掌权的女人们,可是自己老了,却什么也留不下。这等孤苦伶仃,对少年得志、半生繁华的老人,其悲苦可想而知。
      “他自找的。”我看见高力士捏酒杯的指节泛白,“我不想他活着。我想他去死。二圣若是早死二十年,人们会惋惜。惋惜一代明君早逝,然后说,他要是再活二十年,大唐便不会生灵涂炭。其实他本就不是神,偏偏把自己当神,捧进高庙里。现在庙塌了,雨水打下来,才知道里边的菩萨、金刚,都是泥塑的。他自己这座天尊,也跌入土里,与泥水和在一处。若及早从神龛上下来,便是泥巴糊的,也没人能晓得。如今沦落至此,他自找的。”
      我心里一动:“您说……庙里既有菩萨金刚,可问那托座的力士仍在否?”
      他笑了。他终于笑了。他挥手笑道:“可惜力士老啦!两三杯酒都吃不下,再托那个莲花宝座,也没力气了。”
      便是泥做的身子,被砸得粉身碎骨,也离不开那座破庙。走过你的繁华似锦,亦守得住你的寂冷荒凉。
      楼下传来一阵马蹄声,踏着黄泥噼啪噼啪,只听得——“圣上有诏赦天下,流人一切放还!”
      他忽的就站起来,呆立了片刻,嘴角绽开笑容。眼见老朽的身子容光焕发,霎时年轻了几岁。
      “郭户曹,郭户曹你听见了么?我要回长安了!我要见三郎了!备马,备马!”
      ***
      长安四月,太极宫神龙殿。
      李隆基抬手,指腹在脸上抹一层厚厚铅粉,盖住衰老的面容。取一支眉黛,眉梢眼角画上一笔,对铜镜自赏。他身边从来不缺伶人,那时宫中钟鼓齐鸣、歌舞升平。梨园为天子首创,除却奏曲演艺,也有歌舞戏、参军戏艺人。他们将面庞画成各种式样,胭脂在脸上绽开,他便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天子。
      他扣紧戏服子母扣,花鸟纹路在袍子上交叠。他取了鼓槌,喝一声妙绝,登台击那公羊皮羯鼓。鼓声铿锵,他和着鼓声起舞,鬓发斑白上下翻飞。他停下,喘了口粗气。
      “力士!高力士!给朕,调一碗羹。”捶了捶身边立柱,砰乓两声,“高力士,高力士呢!”
      “陛下……”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蓦然回身。如同几十年前那般,他回身,一眼望见清俊的小宦官。皱纹爬满的唇角扬起:“力士!你来了。你来看我了。”
      戏台下的小宦官抬眼,睫毛挂着窗棂落下的日光:“陛下,残羹冷炙,已经没有了。要热饮,唯有老奴的血,您要喝么?”
      “力士!”他提起戏袍咚咚跑下戏台,“你来了,你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我以为连你都也要离开我。这些日子甘露殿冷极了,我险些没熬过这个冬天。你来了,就呆在我身边——”
      宦官白净的脸上撇出一抹冷笑:“你还是神龛里那座天尊吗?”
      李隆基伸手抓他的动作一顿。
      “我不是天尊。”
      “我也不是力士。”他斜眼,神色睥睨。
      陛下,我陪您走了六十年,什么都见过。想当年,少年领袖意气风发,杀逆党夺皇位,振臂一呼四方相应。寝殿里的青年天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三更半夜翻来覆去,琢磨着谁能任宰相。后来呢,禄山、国忠受宠,他们才跟您几年哪?我不明白,您给禄山建的豪宅,择菜的盆子都是金银做的,这是何必呢?国忠入朝七年便做了宰相,这又是个什么首尾?
      你是天子,有无上的威望,是独尊的天子!你是不会犯错的神——李隆基。连生辰都要弄成盛大节日,臣民花费成千上万,给你献食献宝,大摆宴席庆祝。呵!人家奉承你,你还真摆上架子了,真以为自己是神?若非如此,也不会那般气急败坏,连斩两员平叛大将,逼迫哥舒翰将军冒进,把长安拱手送给安禄山!
      马嵬坡逼死贵妃以前,那场景你还记得吗?我就站在你身边,你跺脚咬牙,闷声从胸腔发出呐喊,撕心裂肺。你站在阵前大吼“退下”却无一人挪动半步。也难怪,皇帝天天山珍海味、娇妻美妇,把江山弄成这个样子,让将士们吃苦受累。[R9] 他们谁还听你的话。于是你眼泪扑簌落下,拐杖颤颤巍巍的。“众将士归位!”,一遍又一遍,喊得嗓子沙哑,咳嗽不止。
      老奴老朽不死,是要陪陛下一辈子的,不是要看您,变成这个样子哇!
      如今陛下独居甘露殿,消息不通。您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您死吧?您没用啦,不过是个累赘。圣人怕是棺材都做好了,就差预备着拿锄头埋进去哪。天宝年间,您经常求仙问道,与术士求长生之法。我记得那位道人说,长寿要清净无为、无欲无求。但只有享尽人间极乐、富贵荣华,才会留恋这里,企盼长寿啊!热闹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没一个冷脸。现在呢,还有谁在吗?
      陛下,您现在还想长寿么?我问问你,你还要长寿么?
      那宦官幽幽盯着他,嘴角轻扬,几分讥笑。李隆基脸色显出些震惊,半日缓不过神来,把住对方的手臂浑身战栗。干裂的唇微动,他仰面道:“你……不,你不是力士,你不是力士!他不会这样说我的。对,力士他被流放了,不在长安。你不是高力士,你到底是谁?”
      对面呵呵笑了,宦官的素衣弥散,锦绣羽衣生出来。涵烟眉,点绛唇,两腮血晕,星星面靥。她眨眨眼,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刮了刮李隆基的鼻尖。
      “陛下,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是贵妃么?贵妃,贵妃你回来了!你不晓得这日日夜夜,我有多想你。”李隆基眼角皱纹积起,双眼放光,揽过她的胳膊,“我命人将你重新安葬,到了那边,却仅得一个香囊。我想你想得快疯魔了,将香囊时时带在身边,一刻都忘不了。爱妃啊,你的画像就挂在偏殿,我早晚都去看一遍——就像晨昏定省一般。[R10]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陛下,”她抬眸,笑得娇艳如花,“妾自然懂得。若不是陛下爱我至深,又怎么会趁着华清池沐浴,觊觎妾的身子呢?怎么会连父子亲情都不顾,强要我的身,逼我与寿王和离呢?马嵬驿那座古刹,我将脖颈贴上白绫,你猜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三郎而死,虽死犹荣?如果这还不算鹣鲽情深,妾可真想不出,世间还有男怨女痴的爱情佳话么?”
      “爱妃……我知道你对我有怨……”
      “有怨?”她的脸凑近,眼里满是笑意,“我有什么可怨的。有你这个不世出的天子,对我如此痴情,我有什么可怨的?妾身才是红颜祸水,那个杨国忠,虽与我隔着几辈远亲,那都是仗着我的势力,才入了陛下法眼。[R11] 江山倾颓,那都是妾身的过错。我的死,纯粹的咎由自取,陛下可千万别自责。哦,对,其实陛下不曾自责过吧?”
      陛下也千万别想念妾身。哦,对,陛下也不曾想念过妾身吧?陛下想念的,是和妾身相伴的日子,花团锦簇,万众瞩目。有权力,也有皇位,站在那座神龛上万人朝拜。
      仿佛又回到那天,李隆基裹着长袍,眯眼看见出浴的美人。他蹑手蹑脚跟过去,抓住美人手臂。
      呵——呀……哼嗯——啊。他还记得自己的喘息,以及她的僵硬。
      “美人儿放心,朕会对你好的。他除了年轻有什么好处,一无是处。他哪点比得上我?”他安抚着她颤抖的身子。而她没有选择。要做贞洁烈女,就找口井跳下去,以死明志。她当时只搞不懂,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始作俑者毫发无伤,死的得是自己。
      到头来,那个始作俑者还是毫发无伤,死的还是自己。
      “我的好三郎,你心还真大呢,头脑也真聪明伶俐。遇见了摆不平的危险,懂得用女人挡枪。用和你山盟海誓、永结同心的女人,用你巧取豪夺、任由摆布的女人,用她的生命,换取你的平安。三郎,你真了不起,了不起啊。”她的胳膊往他脖颈上搂。
      “不,不,”李隆基如梦初醒,甩开那只白藕似的胳膊,“你不是贵妃,你……究竟是谁!”
      对面人哈哈大笑,面目变得模糊:“那你说,我究竟是谁?”
      李隆基揪住那人衣领,死命盯着瞧。也怪,瞧了半日,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您不记得我了?”对面躲都不躲,反凑了上去,“我是您的堂妹安乐公主,是您的婶婶韦皇后,是您的姑母太平公主,我是上官婉儿,是贺娄氏,是横遭幽废的王庶人,是代你背上杀子骂名的贞顺皇后,我是您巧取豪夺的儿媳兼一见倾心的宠妃,是马嵬坡下被您毫不犹豫抛弃的杨玉环啊!”
      不仅如此,我还是您坚持移出太庙的中宗伯父;是被您逼得险些跳楼的太上皇父亲;是您嘴上说着孝顺,却借她忌辰爬灰的母亲;是您夺了他皇位不够,流放后还要暗中杀害的堂弟;是您急急“巡狩”剑南道时,留在长安惨遭叛军虐杀的皇妹;是因为和韦家住的近,就无辜死在唐隆政变里的婴孩;是您极尽宠爱又说扔就扔的男宠姜皎;是政变后随即流放的功臣们;是给您做了十几年宰相,死的时候险些连口薄棺材都没有的李林甫;[R12] 是错斩的忠臣良将王忠嗣、高仙之、封常清,是死在安史之乱里的无数百姓;是往后的日子里,因国破在风雨飘摇中苟且偷生,水深火热中艰难度日的黎民苍生!
      这些人你都忘了吗,你跟我说,忘了?
      “你就不怕,到了阴曹地府,这些人合起来寻你麻烦。”面目模糊的脸带笑意,轮廓渐渐清晰,李隆基定睛一瞧,竟然是数十年前被自己赐死的亲姑姑——太平公主。
      “年轻人耀武扬威,瞧不起老古板的时候,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老古板么?”姑母看起来还算年轻,眉目如画,七分像祖母。那年那月那声声泣血,轰然在衰老的太上皇脑海炸开:
      “三郎,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我俗气,认为我过时,把我看做前朝的老古板。你嘲笑我不懂变通,不明白那些陈旧的,注定要被新的抹去与代替。但其实,年轻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喜欢最新的,喜欢最好的。只不过物是人非,最新的和最好的,最终有一天破碎了,变得丑陋而古旧。可我依然爱着她们,一如既往。
      “等你活到我的岁数,那一天你也会这样。那时,该用生命献祭,从舞台退场的,就是你了。三郎,今日我把它教给你,你要记好了。”
      那时候,姑母的眼睛是血红的。她放下难捱的仇恨,咬着牙说这些,并非与自己和解。她只是懂得,再争斗下去,免不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而这片大好河山,正是上官昭容生前最牵挂的。
      “可是,姑母,可是!”他清了清嗓子。有时他会想起自己的十一岁,母亲故去不久,小男孩忍着眼泪,不敢哭出声。姑母半卧在坐榻,抚弄两下他的鬓发,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从此他只要闭上眼,就会看见那时微笑的人,她的身子那么柔软,令人忍不住触碰。直到亲手杀了姑母,他才摆脱这温软的梦魇。
      今日重逢,好像那些感觉又回来了。面对长辈时,孩子总有些特别的委屈。他气息不稳,掩着微微泣涕:“可是姑母,我改过了啊。皇儿在灵武自立为帝,我若只为着自己,必然要与他针锋相对。就是在剑南道做个土皇帝,也万万落不到今日境遇。如今做了太上皇,便是百姓仍向着旧君,我也无丝毫不臣之心。大唐若是有两个皇帝,二虎相争,必然难御外敌。我为了江山,已做了如此牺牲——”
      “三郎,你有没有想过,你本不必做这些牺牲。是谁把国家治理成这个样子的呢,难道是你的好皇儿?”如同小时候安抚孩子一般,太平的声音还是柔软。
      “可大唐本就是我缔造的!姑母……”
      “可你也毁了她!”对面人的眼里忽然迸出怒火,面容扭曲起来,再能看清时,眉心已然多了块梅钿。
      政变那夜的女人也是如此妆容,没有惊慌,没有退缩,也没有恳求他放过自己。上官昭容,纤细的素手指节分明,指向年轻的临淄王——
      “答应我不杀她,答应我!当年武皇托我护太平一世,我也暗自发了誓的。若做不到,就发冢斫棺,死无葬身之地。今日我也要你发誓,日后伤她一根毫毛,不得好死,剖棺戮尸!”
      临淄王,你敢么?
      “真可笑,一代巾帼宰相,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最后只能靠赌咒发誓。这么多年,你不会不知道,在朝廷里,赌咒发誓向来是不管用的。”
      他语气很轻巧。
      “我要说这次管用,你敢发誓么?”
      你不是要毁灭、要征服么?没想到担负责任的时候,竟比我胆量还小。临淄王,我看不起你。李唐大好河山,看来的确不能交到你手上。我看错人了。
      李隆基玩味地看她,许久挑了挑眉,开口道:“好啊,我不食言。我临淄王李隆基对天发誓,他日若对姑母起了杀心,不得好死。哪怕彼时已是天子,也无能治理国家,留下昏君暴君的千古骂名。便是死了,陵墓也要被洗劫,尸骨挖出曝晒,永世不得安宁。”
      记住你的话,临淄王!你若伤她,这就是我对你一生的诅咒。
      “别说了,别说了!”衰老的太上皇跌落在地,脸上皱纹挤在一处,脂粉簌簌落下,“我是个老人,你怎么能对一个老人这样。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啊。”她弯下腰,端详着惊慌的男人,“李隆基,你觉得自己很惨么?我告诉你,比你惨的人多的是。你却似乎一点也不怜惜呢,是不是?”
      前一天还说御驾亲征,谁知道一夜间就没影儿了。弄得满朝文武措手不及不说,自己的亲人都没有通知。你是脚底抹油溜了,身后的大唐呢?多少黎民百姓鲜血涂野草,多少家庭父母兄弟妻子离散?河北道的官军几乎没有抵抗,被打得落花流水。颜真卿一家组织老百姓反抗,侄子被俘虏斩首,兄弟被割舌虐杀,颜氏一门三十多人被砍去手脚,无一幸免。睢阳的张巡、许远为保江南财源,内外交困中死守城池。南霁云挥刀斩指求援兵不得,城内饿殍遍地,守将不得已,挥泪杀妻充作军粮。如此这般,你享受着人家的胜利,侥幸到回长安后,还有脸去华清池沐浴[R13] 。真会享受生活啊,太上皇。
      “毒妇,毒妇!”他说不出辩驳的词句,只有大声吼过去。
      “听闻小王爷做璐州别驾时,拜谒过在那里的冯昭仪墓。[R14] ”女人的目光仍紧紧盯着他,“那时候,你骂的也是这句‘毒妇’吗?”
      她的眼睛垂下来,长长叹息一声:李隆基,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死,就放她一条生路的。无耻。无耻啊。
      一阵沉默,年迈的太上皇无话可说。他大可以再辩驳一番,说自己被逼无奈,是姑母气焰太嚣张,就像他让史官写在黄纸上的那样。但到了这个时候,再说那些鬼话又有何用。终究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上官昭容抬眸,声音轻了:“李三郎你看哪,掖庭的垂柳长得多好。你知道这颗树是什么时候种的么?咸亨二年,那年你还没出生。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依我看,你是只顾着乘凉了……”
      姚崇、宋璟都是你祖母慧眼擢拔的人才,连毁誉参半的张说,也是前朝的风云人物。则天皇帝首开武举,选出了郭子仪。武周北伐突厥契丹,李光弼便是降将之子。你自己提拔了哪位忠臣良将?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哪怕是一同出生入死的陈玄礼,做了几十年好兄弟,也不妨碍他挑起马嵬驿哗变啊。
      “力士,高力士他——”
      “李三郎,你忘了?他原也在则天皇帝手下,是她从一众庸者中发掘出明珠,而后赐给你的。”
      你一无是处。冷脸的上官婉儿说出口,淡然而不带感情,仿佛是个简单的盖棺论定。“一无是处”四个大字飘在空中,在他耳边萦绕。他痛苦地跪下了。
      “我的好孙儿隆基——”大殿回荡起祖母则天皇帝的声音,“朕有那么多孙辈,文采风流,风神俊朗者不在少数,朕何曾在意过你?再说,你不是不喜欢我么?重新启用犯我名讳的诏书,毁坏我命人造的天枢,把给我祈福的寺庙挂上自己的画像。既然如此,你何必编那么多故事,好像朕多喜爱你似的?好皇孙啊,你这样做,容易叫人以为你是得不到圣宠,酸溜溜的非要出风头。说起来当年是朕不好,抱好孙儿的时候,心不够狠,没摔死你。[R15] 欸,朕怎么就没摔死你呢?”
      “别说了……皇祖母……别说了……”他泪水纵横在面庞,跌撞着起身。一手摸到鼓槌,往戏台子上的羯鼓一指,用尽力气死命砸去。柔和迷离的日色下,他忽而大笑起身,随着鼓声起舞。回忆愈发清晰,旋转舞动间,往昔画面一一闪过,生与死在此刻失掉界限。鼓槌断了,老人握紧拳头,将鼓面狠捶出声。光影在他脸上变换,终于湮没在黑暗里。
      他呆呆瘫坐在地,戏台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那个幻影也无迹可寻,只剩他一人歪在神龙殿中央。脂粉干涸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苍白中透着泪沟冲淡的痕迹。原以为是个黄袍玉带的安工老生,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滑稽戏里的一个丑角罢了。
      殿外宫女扫着庭院,打起了哈欠。眼尖的,远远望着几个人往里边去了,而后听见殿内传出苍老的声音——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R16]
      李隆基仰头,望见姑母死前的神情。那张脸上没有畏惧,反而带着三分嘲弄——“我,则天皇帝之女,大唐天子之妹。[R17] 我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怎会将自己埋没在山寺,寂寥无声地死去。我宁愿死在冰冷的光明下,也不要……也不要活在温暖的黑暗中。”
      他不敢去看姑母的死,回眸望向殿内燃着的暖炉,空气中洋溢着火焰的温暖。
      “我……选择留在了温暖的黑暗里。姑母,姑母……”
      他的儿子——大唐肃宗皇帝,身后跟着几个宦官,背着手摇摇晃晃走进来。几人只见太上皇一个劲儿蹦跳,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许是累了,倒在地上,嘴里喃喃些诗句,又说了什么“亮暗”等语。最后整个人抽搐起来,泪水卡着脂粉,结成斑块。
      皇帝只是凉薄地望着他,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官。他静静等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回头望向殿门之外。那是他的大好河山,终于是了。仿佛心底一块什么东西落地,仿佛人生就为了等这一天,仿佛完成了什么毕生的事业……仿佛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他耳边呢喃的时候,就要他这么做了[R18] 。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出门,迈步走下殿阶。不出几步,承天门城楼上击了晨鼓,随之城内一百余所寺庙撞响晨钟。又是一天报晓,钟鼓之声激扬清越:“哐——档——哐——档——”
      皇帝仰望湛蓝天空,又远眺天边的群山,脸上浮现得胜的笑容。他得到了。空,虚,这就是他的万里江山,盛世大唐。气血直冲脑髓,他眼前一黑,生生砸在石阶上。
      宝应元年建巳月,李隆基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十三日后,唐肃宗李亨崩于长生殿,年五十一。
      ***
      进京的路上,我陪在他身边。他脸上时时洋溢着喜色,不困不乏,午间都不愿停下歇歇脚。我无奈,于炉边买了两枚胡饼,递与他。他骑在马上,就着水囊里的热汤吃了。
      一路上他话很多,比我从前和他说的所有话合起来都多。他总跟我念叨往事,说数十年前,武后宫廷里,他见到了意气风发的临淄王。临淄王正于禁苑围猎,听得背后响动,转头一眼看到自己。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英俊善射,和临淄王比了两局。小王爷很高兴,说以后都要力士陪着打猎,便向祖母讨了他。后来中宗即位,王爷被安置到璐州,还是爱好美人歌舞,喝酒打猎。有时喝多了,就睡在自己怀里,像猫儿把肚皮露给你。
      政变起事之前,王爷神情泰然自若,手都不抖一下。只有自己相处太久,因他常常蹙眉,晓得他焦灼。
      我俩的马并排行着,忽见前边官差的车挂了白纱,几位驿丞都戴着孝。我喉咙一紧,心里咯噔不止,忙下马询问。高力士只远远勒马在后面,不敢近前,似乎怕听到我们的谈话。那官差摇头叹了声,说你们不晓得?太上皇归天了。年纪那么大,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诸位节哀。
      我赶紧回头看他一眼。他似乎也看到了我。
      我不做声,回身上马。我们又走了一段,谁也没说话,马也驾得不紧不慢。直到天色渐暗,他压了压胳膊:“歇息吧。”
      驿站有些湿冷,我迷迷糊糊睡过去,却总觉得他那里悉窣。他那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一夜没有阖上。日色照进窗子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满是泪痕,缩在草榻一角。
      “见不到了,见不到了……”他念着,脑袋往旁边墙上撞去,留下血痕。我赶紧上前扶住他胳膊,安慰他长安还有故宅,见不到二圣,总能见到他的儿孙。他不回我的话,只是停在那里,许久,才又开口:
      “力士序齿已七十九,不可谓不长寿。官至开府仪同三司,不可谓不富贵。既贵且寿,死有何恨?[R19] 所恨不过二圣归天,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我死在这里,死后也是孤魂野鬼啊![R20] ”
      “不会……不会……”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重复这个词。
      高力士呜咽着,我不忍看他的面容。老人躺在病榻上,抬眼望向远方,一口鲜血吐出来,眼神失了焦点。直到鲜血染红衣襟,去猛然抬头,才发现他已然仙去。眼里倒映出的景色,那是远处的长安。日色微蒙,长安该钟鼓报晓了吧。那时候,钟鼓之声激扬清越:“哐——档——哐——档——”
      我仿佛听见钟杵的敲击,一声声庄严肃穆:“荒——唐——荒——唐——”
      空,虚,这就是他的万里江山,盛世大唐。
      唐,荒唐的唐。唐,颓唐的唐。

      [R1]本文取材于临川户曹郭湜的经历。郭湜曾因得罪肃宗时宦官李辅国与高力士同贬居巫州,即所谓“况与高公俱婴谴累,每接言论,敢不书绅”。
      [R2]经一年,(高力士)忽见本道观察第五国珍谪至夷州,与第五相饮赋诗,曰:「烟熏眼落膜,瘴染面朱虞。」
      [R3]高力士行至巫州,见其地荠菜多而人不食,感伤不已而歌咏道:“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
      [R4]王忠嗣真的死得好冤哪!
      [R5]据记载,玄宗自迁居西内后,积郁成疾。李辅国与张皇后合谋,不让肃宗见太上皇,加上其他一些刁难,包括医疗,势必加速了玄宗病情的恶化。但其实事实也许并非如此。玄宗《遗诰》称:“今病既弥留,殆将不寤。”玄宗死于重病,而非死于李辅国的直接谋害。李辅国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杀死一个病危的太上皇。
      [R6]《旧唐书》:张暐、王琚、王毛仲,皆邓通、闳孺之流也。邓通、闳孺是有名的男宠了,暗示够明显的。此处说的是姜皎。
      [R7]记载可见《高力士外传》和《次柳氏旧闻》。
      [R8]月上皇与高公,亲看扫除庭院,芟除草木,或讲经论议,转变说话,虽不近文律,终冀悦圣情。
      [R9]天宝年间,财政大臣为皇帝在正常国库以外设立两个私人仓库,琼林库和大盈库,说是结余税收,与正常国民生产生活无关。其实就是用纳税人的钱享乐罢了。
      [R10]《旧唐书·杨贵妃传》︰“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乃令图其形于别殿,朝夕视之”。
      [R11]马嵬之变最开始是杀杨国忠的,为什么要杀杨贵妃?是将士们把国破的罪过怪罪在贵妃身上吗?其实不是。杨国忠和贵妃的亲戚关系并不近,和贵妃更亲近的杨家人多了去了。主要问题在玄宗的任用,不是所谓“红颜祸水”。
      关键问题是,将士们觉得如果贵妃活着,难保以后不会向玄宗吹枕边风,说马嵬之变是军士叛乱,杨国忠是冤枉的。到时候玄宗会不会处罚他们,很难说。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杨国忠一死,贵妃和将士注定水火不容。她只是一个附属的牺牲品。唐玄宗呢,知道不杀贵妃,将士人人自危,就会来杀他,在自己的小命和贵妃之间选择了自己。
      我还看到有人说是贵妃为了玄宗,牺牲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太伟大了!笑话,她根本没得选。
      [R12]天宝十二载(753)杨国忠诬李林甫等谋反,唐玄宗“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R13]《旧唐书》:甲寅,上皇幸华清宫,上送于灞上。
      [R14]上官婉儿曾写“当熊让辇愧前芳”句,自比冯昭仪。
      [R15]《太平广记》载,李隆基一岁半,武皇抱着他凭栏远眺,不小心手松了掉下去。周围人抢过去没够着,但李隆基不仅没摔死,还吃吃笑。武则天啧啧称奇,说他不寻常。
      [R16]李隆基晚年经常吟诵的《傀儡吟》。
      [R17]《唐明皇》台词。
      [R18]想想看,杨国忠是张易之的外甥,元献皇后很可能太平派出的卧底。卧底的儿子最后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把李三打成太上皇,是不是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R19]《高力士外传》至元年建辰月,有制:至建巳月,二圣升遐,今上即位,改元为宝应元年。六月,囗州二圣遗诏到,号天叩地,悲不自胜。制服持丧,礼过常度。每一号恸,数回气绝,昼夜无时,伤感行路,恨不得亲奉陵寝,而使永隔幽明。哀毁既深,哽咽成疾。七月,发山至郎州,八月,病渐亟,谓左右曰:「吾年已七十九,可谓寿矣。官至开府仪同,可谓贵矣。既贵且寿,死何恨焉?所恨者:二圣升遐,攀号不迨,孤魂旅榇飘泊何依。」泣下沾襟,视之尽血,言毕,以宝应元年八月十八日,终于朗州。
      [R20]彩蛋,李渊有67座陪葬墓,李世民有167座。李隆基只有一座,是他在遗诏里要求的,就是高力士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唐妆浓番外】李三BE-人生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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