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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近代GL】不见王 ...

  •   《德城人物周刊——脸谱》
      记者许佳
      /导读:尹白月,上世纪著名影星,代表作有电影《盛世妖后》、《天地以为歌》、《梁家女将》,电视剧《欲望病院》等。从清纯到妖艳,从刚强到柔媚,她能够完美驾驭几乎任何类型的角色。尹白月五次获得学院奖提名,28岁就已凭借《盛世妖后》,《命运漩涡》两度获得最佳女主角。演员生涯中,尹白月两次登上《丽人》周刊封面,并被众多影评人称为“最具潜力女星”。在民间,尹白月有个诨号“千年美人”,以其出众的外貌,成为了无数少男的梦中情人。令人惋惜的是,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她忽然选择息影。对这位传奇女星的激流勇退,坊间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一则传言是,她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因而放弃事业隐婚。对此尹白月本人从未正面回应。/
      手机滴滴响起,许佳咬住铅笔头一阵乱掏,终于把它从车座缝里扯出来。电话是部门编辑打来的,说看了他写的稿件开头,不适合脸谱这个专栏。尹白月一个过气老演员,现在采访她,爆点在哪里?编辑质问他,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去采访她。许佳支吾了一下,说自己明白。
      上世纪黄金年代,好像女娲突然兴起,捏出许多绝色,影视圈人才辈出。在一众金光闪闪的名字中,尹白月和孟俪这两人,仍能毫不费力地脱颖而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顶流”。一个性感美人,一位清冷仙子,两位年龄相差仅4岁的演员,戏路虽然不完全相同,却在同一时间成名。她们在影坛各有地位,资源互有重叠,彼此都不能忽视对方的威胁。偏生两人都不算安生,明里暗里吵得热火朝天,在各路报纸相互内涵,几乎成了一代人的记忆。
      各类采访中,尹白月不止一次暗示过孟俪靠□□上位,还说她瞧不起这样的人。孟俪也不甘示弱,毫不掩饰地说过:“公司只会让我演《坠入情网》这种没脑子的烂片,一到《盛世妖后》这种大制作,就去找尹白月。难道世上就她一个人会演戏吗?”。颁奖礼上,两人剑拔弩张,拥趸更是互不相让。支持者吵得不可开交,都说对方拉踩自家博眼球,甚至还流传过“因朋友喜欢尹白月而绝交”的笑话。
      王不见王,形容这两个人再贴切不过。
      纷纷扰扰的吵闹聒噪极了,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孟俪在家中猝然离世,一切争执戛然而止。可以说,孟俪的永恒在死后,在人们的叹惋声中。
      孟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也许每个人想起她,脑海中都会冒出那个形像。招牌式笑容,肢体语言充满诱惑,在大荧幕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清纯且性感,让人想要欺负却又忍不住爱怜的角色。她一生没有获过太多奖项,那些画报和照片,街头小报与影院巨幅海报,最终交织成她的丰碑。独树一帜的表演风格,正值盛年的猝然殒落,使她成为一代人心中永远的梦。
      尘封近三十年,孟俪生前未完的遗作《风华》终于上映,掀起一阵观影热潮。他们都说,影坛欠孟俪的奖项,该还了。我们用票房还。
      “小许,把重点放在尹孟之争上,挖出点新料,说不定还有人看。”
      许佳连连点头称是,一瞥后视镜,司机也向他看了一眼。对,过气老演员没什么好采访的,编辑才派他过来。挂了电话,他叹一口气,拿起铅笔头在打印稿里续上一段:
      /今年四月初,孟俪的遗作《风华》上映。作为她一生的“宿敌”,尹白月也再度唤起了人们的记忆。三十多年过去,这位天才演员,当年究竟为何息影?她现在在做什么,对孟俪近期引起的关注,又有何看法?同样长着一张老天爷赏饭的脸,她与孟曾经的纠葛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幕的?时至今日,她又会如何看待过去的争议?本期《脸谱》,记者许佳带您走进传奇女星——尹白月。/
      …………
      一张小几,尹白月坐在对面的扶手沙发,岁月不败美人。灯光有些昏暗,小几上的录音笔闪着光。许佳清清嗓子,开始了这次采访。
      Q:最近孟俪遗作《风华》上映,这事您知道吗?
      A:听说过。
      Q:《风华》备受关注,很多怀念她的圈内外人士都认同,这是孟俪一生最好的表演。那么如果让您对她说几句话,或者做一些评价,您会怎么说?
      A:孟俪么?都说她是我最大的对手,其实并不准确。以她生前在影坛的地位,根本威胁不到我。如果不是风华年纪陨落,给众人留下了最美的回忆,如今也不会比我更能激起民众的讨论。她的死,我很惋惜。她也许不是最好的演员,但是个传奇。一些人以她的名义诋毁、攻击别人,那才是真正的亵渎。我们之间没有仇,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Q:您提到了攻击、诋毁,说的是哪些事呢?是说您在拍摄期间耍大牌,威逼身边人孤立、欺负孟俪的流言吗?
      A:不止这些。曾经有观众标榜我的“完美”,说是什么万年不遇的天才演员,然而没有谁是真正完美的。他们的期待是擅自的,失望和愤怒也是擅自的。仔细看看,捧你上神坛的人,恰恰是那批踩你入污泥的人。仅仅因为你和他们想的不一样罢了。
      Q:那您心里有没有一点不痛快?
      A:早个三四十年,我也许会不痛快。现在老了,经过的事多了,很多事就看开了。
      Q: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三十年前孟俪去世,一片“影坛即将进入尹白月时代”的风声中,您突然选择息影,究竟是为什么?
      A:原因比较复杂,很难解释清楚。只能说,我现在很庆幸这个决定。
      Q:当年您曾经评价孟俪为“花瓶”,现在还这么想吗?
      A:她的确是花瓶。
      Q:您当年批评《德城娱乐报》写“尹白月是梦想,孟俪是幻境”时,曾经说过,孟俪不能和您相提并论。如今,孟俪的国际知名度和话题度都排在前列。上半年评选的“上世纪最具影响力的100位明星”中,孟俪恰好比您高一位。您对此怎么看?
      A:这说明,花瓶有花瓶的魅力。
      Q:外界传言您和影帝苏半城隐婚了,是真的吗?
      A:不是,我没有结婚。
      Q:现在还没有?
      A:没有。
      Q:那您隐退之后在做些什么呢?
      A:建立了一个帮助妇女维权的基金会,由我筹集资金、维持运作。
      Q:私下里您和孟俪的关系如何?
      A:私生活,无可奉告。
      Q:《风华》上映,您有观看吗?
      A:没有。看了难受。
      …………
      许佳问不下去了。每每就回答这么几个字,好像懒得说话。也不知道这位传奇女星,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是不是还是恨着这位宿敌。沉思走神之间,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他说。其实不是没有了,是气氛尽了,再问不出什么。手指碰上录音笔,心中升起些许埋怨。就这么些内容,怎么写得出稿子。
      “可我还有要说的。”
      尹白月的扶手椅不再摇晃,灰白的头发也静下来。
      “这是不属于公众的故事,只属于我,现在也属于你了。”
      怕再不说,它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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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孟俪,应该是在《活色生香》剧组里。后来好像很少有人提到这部剧,都说我们是敌人,从不提第一次交集居然是合作。其实也不奇怪,孟俪十七岁入行,跑了几年龙套。这部戏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没人设也没场面。就说这,还是她自己找的我们公司,拼死拼活要来的。戏拍了,激起一时浪花,没有大红大紫。如今这么久过去,更不会有人提它。
      我那时十七八岁。你也知道,出身电影世家,走的学院派路子。演了几部片,有了一定知名度,报纸漫天漫地夸我,难免有些飘飘然。公司要把我打造成“清纯女神”,求着我不要恋爱,专心搞事业。当时年纪也小,别说床戏,吻戏都不让接。那时候心眼少啊,也想专心搞事业。但公司一逼我,我就气了,我谈不谈恋爱关他们什么事。随便拉了个男的,就开始所谓“地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挺叛逆的。那小男孩人不错,也谈得来。但可能是和我谈恋爱压力太大了,不久就要分手。分就分吧,我还求着他?不过总归被人甩了,那段时间心情挺差的。那时候,那种心情下第一次见孟俪,一眼看不惯她那样子,妖精似的,扭来扭去,让人起鸡皮疙瘩。就记住了有这么个人。
      两三年后,她出名了。我一看报纸上的大幅照片,记起原来是这个狐媚子。听人家说她十几岁中学肄业,没上过电影学院,是个半道出家的野路子。在我当时眼里,上不完学的,都是混混太妹,这种人也能进电影行业?演员这个职业很香吗,什么狗都要来舔一舔?再一听,完蛋,她入行的经纪人是老哈。那人在电影圈早就臭名昭著,算是半个老鸨式的人物。天理昭昭,后来老哈事发,蹲大狱“铁门铁窗铁锁链”去了。这么一讲我就门清儿,她是靠卖肉上来的那种……怎么说来着,演艺界毒瘤。如此这般,人家问起的时候,我就直说了,没什么好话。没想到第二天,报纸就我的话大书特书,一夜之间我和她就成了“宿敌”。
      其实当时我没在意。不久之后,又有小报说孟俪恨我。我一看,就是那部《天地以为歌》,孟俪正在事业起步期,一眼相中剧本,铆足劲儿想演女主角。没想到不久,美尔传媒就将版权买下来,成了给我量身定制的电影。美尔高层没别的本事,钱是真的多,捧我是用力捧的。片子取得极大成功,诞生新的票房纪录,我也凭借演出获得第三次学院奖提名。
      不止如此,后来《盛世妖后》,就是那部赔得很惨的电影,版权在斯科娱乐那里。孟俪彼时已是斯科当红花旦,想趁此机会拓宽戏路,改变公司一贯加于她的模式。其实我也觉着,角色形象挺适合她的,怎么着这回也该轮到她了。但后来听说,她精心准备了妆容和试戏,在制片人门口求了两三个小时,最后痛哭流涕地跪下来,制片人还是决定跟美尔合作,让我出演。他们说我科班出身,演技绝佳,观众缘好,这样票房更有保证。我当时手上三部片子连轴转,真的没精力,回绝了五六次。斯科娱乐就开始砸钱,片酬提到了市价的三倍。经纪人劝我接下,实在没办法,我才勉强答应。现在想来,孟俪当时也该挺气愤的。你说她憋不憋屈,斯科就是个后妈,利用她的脸、她的身材赚钱,从来没有专心培养她。她演技受人诟病,很大程度上也是公司逼的。这种烂剧,导演就很夸张,表演能不夸张么。
      《盛世妖后》那部片子大家都听过,虽然影评人评价不低,当时赔得一塌糊涂。拍摄的时候天气寒冷,腿上旧伤复发,医生建议我去南方养病。刚准备付一笔违约金解约,但导演特别犟,直接丢弃了几千万的布景,全在南边又造一遍。多出来的钱没法补上,斯科另开了一部低成本轻喜剧,准备赚快钱回本。孟俪是斯科的一姐,公司的摇钱树,被高层亲点出演这部喜剧。当时她也生病了,精神状况也不大好,在休假中愣是被拽回来工作。拍摄期间,她最欣赏的摄影师和灯光师,调去《盛世妖后》剧组为我服务。我的片酬,却是她的十倍。那些关于我耍大牌的丑闻,应该也是那时候爆出来的。我就奇了怪了,拿天价片酬,为我一人废除所有布景,都是他们求我,谁叫他们非用我?很多人踩我,我不在乎。演员拿演技说话,这部电影里我的镜头,每一帧都无可挑剔。
      当时小报也在炒,说孟俪丝毫没有艺德,因不满未能出演《盛世妖后》,一直装病怠工。本来对她就没好感,他们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了。很多事,是后来与孟俪熟络以后,才通过她的医生慢慢知道的。那时医生带着药箱子,她每隔一小时出摄影棚注射一次,才能勉强维持镜头前的光鲜。偏偏剧组里有个副导演很封建,对她成见颇深。他把剧本改了又改,晚上才背好的台词,第二天就要重头再来。攀爬戏只有一秒的大全景,副导演一会儿说姿势不好看,一会儿要换件衣服,一会儿说道具穿帮了,整整拍了一天。双手破皮,脸晒得通红,她精疲力竭,下来还一个劲儿和剧组道歉,说不好意思耽误了拍摄。副导演冲她大喊大叫,说她破坏了整个剧组的进度,后来又跟外界指责孟俪,说拍摄不顺利是因为她耍大牌。
      她死后,我在那本日记里看到这样一句话:世界给我的每一颗糖都是碎的,吃起来很疼。
      我记得很清楚,在《盛世妖后》的杀青宴上,我第二次见到了孟俪。她穿一件露背洋装,紫色的,很显身材那种。本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一定不会有好脸色。我不怕,我尹白月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对上那双眼睛,谁知她忽然笑了,端着高脚杯向我走来。
      我当时年轻,不懂事,看不惯就说。我说,你不就是靠着睡导演,睡制片人,睡演员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的吗?
      她也不气,歪着脑袋开口了:既然我解决问题都是靠和人上床,今日你这个问题,我也想这样解决。
      说着凑过来,腆着脸还笑。我就反感她那笑,看得人浑身发痒,起鸡皮疙瘩。
      当时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觉得有什么。晚上入睡前突然想起这话,我知道她是开玩笑,一个过火的玩笑,可是那和她颠鸾倒凤的画面挥之不去,一遍一遍在我脑子里重演。她的身材是真的很好。那个胸摸一摸,手感一定不错。她的屁股也不错,总之就是哪里都不错。我当时想,要是小报记者能看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定会笑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扑哧笑出来,笑着笑着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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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桌上的录音笔闪着绿光,尹白月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她波澜不惊的目光射过来,许佳便从故事里抽离,愣愣望着她。瓷杯落在杯垫上,老妇人再度开口:“如果《盛世妖后》让她出演,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很多人惋惜,说她更适合,会演得比我更好。她给人们带来太多遗憾,遗憾所造就的美是无可比拟的……
      后来再见到她,是学院奖颁奖礼。我一个最佳女主提名,一个最佳女配提名,还有一个最佳青年演员。孟俪是什么奖,好像是——对,人气女演员奖。那时候大家都说我们撕,娱乐记者一上来就问我,说对孟俪得奖有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她人气就是高啊。她是花瓶,只要站在那里,电影就是好看的。
      第二天报纸标题就出来了:“孟俪主动示好,尹白月冰释前嫌”。主动示好?她哪里主动示好了。冰释前嫌?我哪里又冰释前嫌过?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在签名墙那里,孟俪把名字写到我旁边了。不仅如此,还在我俩名字中间画了个小爱心。谁让她那么干的?我当时就想,一定是斯科公司的炒作,不知道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很久以后,孟俪才和我说,那是她自己心血来潮做的,还被公司高层臭骂一顿。说白了,我们俩的矛盾可以引导观众掏钱。人们喜欢看我们撕,路人愿意吃瓜买单,公司乐于见到这样不花钱地提高知名度。他们后来买通了娱乐报纸,整天登一些什么“暗潮汹涌”的稿子,说我们只是表面和平。真是无聊的很。
      那年下半年,我有个项目《梁家女将》,是自己投资的,外景得去戈壁滩拍。整个剧组到那里,条件也不咋地。我穿着将军几十斤重的铠甲,爬高下低,吊着飞来飞去。那场有句台词是——
      “若肯帮我,你就是最好的伙伴。若偏与我作对,你也将是我最大的敌人。”
      说完鬼使神差般,我看到她站在后边看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来找麻烦吗?拍完那场我戏服都没换,过去一瞅,还真是她。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颁奖礼签名的事,给你造成困扰了吧。”她摘掉墨镜,对我笑起来。本来该骂骂该吵吵,这一出给我整不好意思了。脑海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最后留下的,却是梦境里的模样。那些充满诱惑的画面,让我感到有些羞愧,低下头不让她看见我脸红。
      我支吾了一声“不用”,她伸手拍拍我的胸甲,眨着眼说很喜欢看我演戏,有没有时间让她请教请教。我向导演助理确认了安排,明天不拍我的戏份,就答应下来,说今天随时可以。换了戏服,我俩并肩走在戈壁滩上,看太阳一点点落下。
      我说你不用专程来向我道歉。
      她说,不是专程,她要出席一场慈善酒会,顺路过来看我。
      我说不可能吧,这里偏僻得很,谁会在附近办酒会。你专程来看我不用不好意思。
      她笑着摇摇头,随之提到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名字。她说是他的酒会。然后她说,别提那些事了,今天就是来向我请教演技的。
      我问她,你演戏的目的是什么?在塑造人物的时候,有没有种责任感和使命感,觉得她好像就在一边看着你,看你怎么将她完整地表现出来。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月月是个艺术家,我没你那么高尚啦。”
      这么亲密的昵称,让我觉得她在揶揄我,心中有些不快。果然这种人出来,还是为了钱。
      “十几岁在工厂做工的时候,每个星期六下午六点半,厂里放电影。那是我一周最期待的时光,是我唯一能享受的美好。那些辛苦劳动的人,终于能得到放松,他们开心地笑着,吹着口哨,空气中飘着奶油的香味。电影放完,他们哄堂大笑或泪流满面,仿佛和剧中人走过了一程。”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转头看我,“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啊。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愣住了。夕阳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最美的花。
      “月月在演戏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吗?”
      会啊。演哭戏要是哭不出来,会去想自己去世的奶奶。
      “那笑的戏份呢?会想些什么?”
      我当时没明白她的话。她死后,我回忆起这些,终于明白——她的一生经历太多,随便想想什么都可以哭。笑的戏码,才需要想些。
      我坐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月亮升起来,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她问我:“以后咱们会合作吗?”
      合作?谁演女一号,谁演女二号?争番位都得撕好半天。
      她抽着烟,手指弹掉一截烟灰:“你可以反串嘛。今天看你演的将军,扮相好英气。到时候我演公主,你策马扬鞭冲入敌营,英雄救美。我抱着你,你附身吻我……”
      这样吗?我伸手挽住她的腰。她的眼眸里倒映着星河。
      那天她吻了我。她说,这个合作就定下来了。她说她不想我们的初吻在荧幕上,当作赚钱的商品,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我们的初吻应该只属于我们。所以她吻了我。
      我说,烟味,好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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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后来我经常给她写信,她也时常回信。我们很少见面,在笔端分享彼此的喜悦和苦恼。有时在信件中夹着红纸,有时夹着糖果。谁也没有挑明,谁也没有承诺。彼此心照不宣地进行这场暧昧。有时我会提到苏半城,他当时在追求我,我说他给我送玫瑰花。下次的回信,纸张中,会夹着一朵干花。
      我抱着那些信入眠。
      某一天开始,她的信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潦草,越来越不安。我询问缘由,等来的只有更短更不安的语句。七月的时候,她突然没了音讯。我等急了,给斯科娱乐打电话,才知道公司刚刚和她解约。他们签了十年合同,现在解雇属于违约中止。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循着寄信的地址跑去她家。
      凌乱的家具,打包的行李。没有经纪人,没有保姆,没有花匠,她半醉着瑟缩在墙角,精神状况看上去很不好。我弯腰想要抱起她,身子却像千钧般沉重。我听见她喃喃:
      “他说他碰我,是因为喜欢我……”
      桌上放着简短的信件,飞舞的字迹写着:我不知道给你造成了多大伤害,以至于你非要把我送进监狱。我不明白,就你这样的人,跟我上床会要你的命吗?孟俪,我回来了。找时间聊聊吧。
      结尾署着老哈的名字。当年他涉嫌组织□□和□□罪,被判有期徒刑七年。七年很短,数着日子,我心中一紧。这封信很巧妙,没有威胁,没有勒索,即便交给警方也无济于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伤害来临。我轻轻抱着她。我说,没事的,我会照顾你。
      她拼命摇头。
      我把她抱到床上。我说,你看上去很疲惫,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有事的。她躺在那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攥住我的手。她没有入睡,而是轻声诉说着,言语毫无章法。
      那天她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这样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时代。都说,人们愿意花上成千上万的钞票,只为索求她的一个吻。却没人愿意花免费的十分钟,去了解她的过去。父亲入狱,母亲精神衰弱,时不时发作,没法管她。她像孤儿一般,辗转寄养在各个亲戚家。美丽的脸庞,是伴随她终生的原罪。十二岁被堂兄性侵,她大喊大哭却没人相信。十六岁终于辍学,去远方投奔母亲曾经的好友,养父又向她伸出魔爪。养母为了保护她,送她去纺织厂做工。也许是太耀眼了,一次工厂广告拍摄的机会,孟俪给摄影师留下了深刻印象。二十张裸体艺术照,50元现金,她踏进电影的圈子。不幸的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经纪人,是业内戏称“人贩子公司”的老哈。公司给一些电影找龙套角色,老哈借着这个机会,不知道诱骗了多少渴望成名的年轻女孩。
      “我在圈子里什么地位,你是知道的。想在演员圈子里混下去,得罪了我,对你有好处吗?”
      “随便和几个娱乐公司高层聊几句,全网就能封杀你。”
      “你陪我玩开心了,后面手里大项目安排个角色,都是一句话的事。”
      躺在那里,她眼中有些朦胧,忽然扑哧笑了。
      “月月你肯定不知道,别看老哈风流得很,其实他不举。跟你说你都不信,他自以为厉害得很,把那东西塞到我面前,又短又小。蹭来蹭去,卷曲的毛发味道很恶心,半天硬不起来,还进不去,没什么感觉就……”她说着笑着,气息有些不稳,带着浓厚的鼻音,泪水终于从眼窝滚下来。她哭了。
      我不忍心看她,背对着床头。她不说话了,我也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心疼坏了,不知道记者先生,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胸膛裂开一般,心中空荡荡的。我转身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泪珠。
      我说,你是我的女人,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
      那天的梦成真了,与现实重叠,好像是另一场梦。我分不清哪一次是梦。
      外界传言她风流成性水性杨花,睡过的人没上三位数也有大几十。我不知道,也许是吧。可是那天,她就躺在那里,雪白的胴体微微泛光,紧张到全身颤抖。脖颈一直到脚趾,全身绷得紧紧的,只是轻轻碰一下,就像触电一般。那次不是很成功,她很快就软下来,紧紧搂着脖子说爱我。她抱得太紧了,黏腻的汗液粘在肌肤之间,我寻她的唇,以悠长温和的吻结束一切。她乖乖的,躺在我怀里,像个初生的小奶猫。
      余韵中,脑袋枕在我的小腹上,双手环住腰。终于睡着了,我抚摸着她的脸。我喜欢她现在的样子,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只为我疯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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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尹白月颤抖的手摸索着,从小几的夹缝里翻找,抽出两根卷烟。反手又去摸打火机,却寻了半日没找见。许佳将自己的火机递上去,引燃烟头。看她双手抱头,两指间夹着烟。斑白的发丝从指缝溢出来。
      孟俪和斯科解了约,我劝说美尔高层签她。我说不用给钱,从我片酬里扣就行。他们同意了,先是客串几个小角色,最后将《风华》剧本给了孟俪。那是她一生极少演出的正剧。我希望她被所有人凝望,却不是在一道道充满欲望的目光中。
      剧本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看着我说不要。她说,演几个龙套能糊口就行,最后剪不到正片里也也无所谓了。
      我说你的理想呢?你怎么回事?
      她不答话,却问我,你怎么还不嫁给苏半城?
      我说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喜欢的是你。
      她说,衣服买多了你就知道了,喜欢不是最重要的,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我笑,那你合适哪种衣服?
      她也笑,我合适不穿衣服。男人都喜欢看我不穿衣服。
      我说,女人也喜欢。
      她说,我不喜欢。但有什么用呢。我合适。
      我说,不,我不要你做合适的事。我要你做喜欢的事。我要你穿着衣服,穿上白色的婚纱,做我的新娘。我说,我们公开吧。
      公开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啊。
      她说,在一起个屁。我们在一起你就要被封杀了。
      我说好,我们公开,都被封杀,一起退出娱乐圈。
      她说,你不可以。你还有好多奖要拿,你是要成为影坛神话的。
      我说,那你呢?
      她笑,我啊,我抱你大腿啊。你看,不还是靠睡觉解决的问题。
      我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可以,你要绽放。”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她也紧紧拥住我。
      “记得吗?我虽是戏子,也要为你做一回真将军。你是我的公主啊。”
      哪有这样的公主。她的声音带些许抽泣的颤音。
      “女方洁身自爱,会去陪经纪人喝酒?”
      “女方想上位罢了,装什么纯?”
      “都不是什么好鸟。”
      哪有这样的公主。她叹息着。
      最后她还是接下了《风华》的项目。我以为一切会好起来,大众能通过这部电影,了解她是怎样一个天才的演员。她可以不是那个抽着烟的风骚美人,不是那个好看却无聊的花瓶。
      事情很奇怪,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告而别了。《风华》还在拍着,她对我不告而别了。我很生气,冲进片场的休息室找她。我说,原来传言是真的。你好厉害啊,借着□□上位,原来我也只是被你骗的人之一。她没有说话,我转身就走。她突然叫了我一声,我是下意识回头。如果过了脑子,当时我绝不会回头。我回头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对我笑了笑。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几天后的夜里,在家中,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当年的电话不如现在,接上了,才知道是她。我心中充满了厌恶,说了一句“别来烦我”,就要挂断。临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又把耳朵凑上去听。
      “月月,我想你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演戏的时候笑不出来,我就会想你。一想你,我就开心地笑起来。可是……可是我们分开了。月月,我不会笑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不,月月不要挂断好不好?我好疼,也好冷。不要离开我,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的。
      “我啊,我在水里,水里好冷……真的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她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又提到了那个名字。记者先生,原谅我时至今日仍不能坦陈,只能说,那是个令人尊敬的名字。公司高层似乎受到了他的压力,讨论着更换《风华》主演。她这么说出来,我就知道,那是我也没奈何的人。她走不出去了,也不想将我拖入深渊。
      “月月,我爱你,你知道的吧,我爱你……”
      晚安,亲爱的……我要睡了……
      晚安。手握着听筒,流下了无助的泪水。那端是无尽的忙音。
      第二天,我在报纸上见到了她的死状。泡在冰冷的浴缸中,左手手腕浸在里边,伤口不能愈合,直到鲜血流干,满池艳红。右手垂在浴缸边上,指尖处丢着一个电话听筒。
      死了还那么美,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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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他们说是我,我与她不和,操纵着公司逼死了孟俪,我接受他们的指控。”尹白月弹掉最后一截烟灰,“所有人都在杀她,我也一样。世间再也没有孟俪了。那个漂亮的小精灵,被端上男人的餐桌,笑声带着深沉的悲哀。”
      我的对手,我的恋人,孟俪。她离世的时候,我和她连张正经合照都没拍过。
      红过,总是要被时代抛弃的。曾拥有的名声和光环已经散去,幸好我早已洞悉了它的虚无缥缈。我庆幸自己曾经置身其中,却没有深陷其中。人们再提起孟俪的时候,脑中蹦出的是烟视媚行的面庞,一个性感妖艳的代名词,也仅仅只有这个。幸运还是不幸,我也不晓得。
      她死了,背负的太多太多。
      她从未快乐过,即使是在我怀里。我啊,救不了她。没人救得了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拯救。需要被拯救的是我们。
      天色有些暗了,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入夜的。也许是乌云吧?回报社的车上,坐在副驾的许佳抬起头。车窗开着一半,他倚着玻璃抽烟,氤氲的云气从唇边飘散。手机响了,低头一瞥,挂掉关机。从衣袋里摸出录音笔,扔出窗外。
      午夜场的电影观者寥寥,老妇人独自坐在影厅正中,电影的光晕映在她每一道皱纹上。大荧幕上,是一段哭戏,一个美丽却脆弱的人,独自依偎在墙角,不断抹着眼泪。一束光照进来,她仰头,微微笑了,眼睛直直望着坐席,望着台下的唯一的观众。
      “晚安,亲爱的。”
      “晚安。”她无声地回应。仿佛终于穿上了婚纱,神圣的光影之间,两人依偎着不曾分开。
      演职员表走到尽头,影院的长廊上,孤独的老人缓慢挪动着步子,拐杖的哒哒声回响着。
      “月月!”
      她回头。那人好像站在那里,还对她傻傻笑着。她眨着眼,摸出了怀中最后一支烟。
      王不见王,王念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近代GL】不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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