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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知是伊人曾来过 ...

  •   那白衣男子此时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染得衣襟上淋淋漓漓,但双眸却已转为清明,用铁箫撑着站起身来道:“多谢相救之恩,在下三井寿。”
      流川怔怔地抱着仙道,半晌才道:“是……三井师兄吗?”
      三井霍然一惊:“你也是安西师父的弟子?”流川点头,报了名姓。三井没有多做表示,他很早便离了师门,虽与流川同门却从未见过,两人无话。三井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仙道,问流川有何打算。
      “带他去翔阳。”流川道,“虽然也许太迟了,但是我不会放弃。”
      三井望着他们,眼神有几分怪异,“他是中了什么毒?”
      “人面桃花。”
      三井黯然长叹,世间轮回,缘起缘灭,盼之不得,无心处却有一番因果:“如果是这样,那他就不必去翔阳了。”流川讶然抬头。“他不会死。”三井道,“能解人面桃花的毒的,并不只有翔阳神公子。”
      * * * * * *
      三井所居之处乃是断崖上一座小木屋,远远看去隐没于树丛,非但难以发现,要上去也决不容易。幸而两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终于带着仙道一同到了那里。
      流川从前未见过三井,知道他下山还在赤木之前,却从几位师兄那里听说过他的名字。但安田他们都不愿多提,流川也懒得多问,只知道他本是最有才华的弟子,十四岁时便已成名,兼之丰神俊雅,未及成年已有好几家名门望族向他提亲。那时他一柄若云剑,兼擅暗器,在三百招内击败西域魔刀,说比起后来海南翔阳诸役,威望上略有不及,震动江湖之名却决不在其之下。连高头也曾预言:“此子数载之内,当可为同辈三大高手之一。”当时藤真还是孩子,名声未起,而牧初入海南,高头在预言之中,也已给他留下一席。但后来三井为天下不容,连安西也无法保全,他不得不只身远遁,临去时还伤了几位高手名侠,从此不见踪迹。想来自那时起,他就一直隐居于此。
      流川也曾难得好奇,问过三井遭逐的原因,那时安田沉默良久方道因为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流川那时并不明白有什么人是不该爱的,他于儿女私情上寡淡,故而后来也就渐渐忘了。如今三井孑然独立,箫管空吹,那个他不该爱却偏偏爱上的人呢?死生平常事,更何况别离。天下无不散之筵,天天上演的不是死别,便是生离。流川又复枉然,自己那简单的脑子怎么也会有缠绵的想法。别离愁滋味,人说不可尝,他几经别离,却依旧懵懂。如今无缘无故的惆怅,是不是他尝到别离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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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前有树,树上有花。三井出手,拔取一株细长草植,那草植平常,不平常的是它的根紧紧裹着一只木椟,就像血肉裹着一颗心。三井打开层层密封的木椟,取出一丸药。流川看不到他的脸,看到的是他颤抖不已的手,仿佛捧着一颗心。三井把丸药递给他,目光却投向远方,很远,远到虚茫,他的声音也杳远得空洞:“分三次,用水煎服,早晚各一,再辅以你的内力,应该不成问题。”在山之巅,难得的没有风,那花却摇动几下,飘落了,花瓣在日光中分外耀眼,鲜红若滴落的血,在着地的刹那,流川才看清,原来那花瓣是白色的,纯白无一丝杂色。
      流川接过药,那不是一丸药,至少不是一粒普通的药丸,它的形状根本就不像个药丸。它的形状原本像一个人。虽被三井揉成一团,但依稀能分辨衣袂容发。一丸药,一丸被精心雕塑,小心保存的蛇药。蛇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人面桃花,剧毒无比。
      流川盯着火,不时回头看看躺着的人,这种时候,还在笑,一脸贱笑。他说,流川你就笑一个嘛,然后就腿一蹬,装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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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刚醒转时真怀疑自己在做梦,他看见流川在笑,很淡,很模糊,但确实是笑容,深深地刻进他心底,就像一道曙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仙道努力清醒,想看清流川的笑,但等他瞪大眼睛坐起来,流川又不笑了,一脸冷冰冰的刀刻一般,好象这张脸从来就没笑过。
      “人家好容易醒了,你就不表示一下吗?”仙道忍不住道。
      流川一把把他摁倒,盖好被子,吐了声“白痴”,这样就算表示过了。仙道好不伤心,眼里泛起泪光,流川坚决不予理会。仙道于是拉着他的袖子问:“有小野猪没?有穿山甲没?有梅花鹿没?我饿了。”流川直接甩袖而去,仙道暗笑,果然不多时,别扭小孩领着伙夫三井,端来一盆野菜粥。野菜粥就野菜粥吧,咦,怎么这么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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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道的笑容把三井所有的话全都堵回去,于是仙道继续说书。流川至少说了他八十次“罗嗦”,最后小孩终于发现结果他至少罗嗦了八十次。仙道在江湖上走动已久,对于三井的事知道得却不比流川多,但他绝口不问三井,只顾自说上一大堆江湖异事奇谭,惹得三井几度大笑。这次仙道又好一阵卖弄,等流川睡过去又醒过来,三井已经走了,仙道没有睡,只是很认真地盯着他看。
      “睡觉!”流川一巴掌把仙道的脸打掉,“不然就下山。”
      “放心啦,我明白的,保证在三天之内就活蹦乱跳。我只不过觉得很奇怪。”仙道笑得简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奇怪?三井吗?”
      “你。”仙道说完就乖乖躺回自己床上,留下一脸痴呆的流川。等流川躺下接着睡的时候,仙道已经睡着了,嘴角咧得老高,笑容很贱,流川觉得是贱到无敌。
      * * * * * *
      流川来找三井时三井正在整理行装。
      “你也要走了?”流川觉得很奇怪。
      三井不答,却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快好了。过两天就能下山。谢谢你的药。”
      “不用谢我,那不是我的药。”三井淡淡地说,流川有点诧异。三井沉默良久,最终眼泪还是止不住掉下来:“他已经死了。那丸药……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流川默然,良久说了声“对不起”。
      “不用道歉。药本就是救人的。我想他一定也很高兴。只是现在我对这里,已经无所留恋。”
      “是因为这丸药?”
      “不,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他。”所以他伤心欲狂吗,自己最深爱的人,为他不惜与整个江湖对立的人,却因自己而死,只留下一丸药。而今什么都不剩了,不剩了呢。
      “我曾经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快乐的,可惜我错了。”这个曾经在疯狂中迷失自己的男人,现在却如老僧入定般平淡,“我从未想过他需要什么。逼他承担我的任性,逼他领受一切我所作所为的恶果,逼他和我一起离开这世界,逼他放弃他一切想做的事,逼他离开他所关心的人,逼他背弃他的父母,师长,朋友,只与我在一起,躲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消磨没有尽头的日子。尽管他不说一个字,我却知道他心里悲伤,但我却不能把任何他失去的东西还给他,只有看着他一天天憔悴下去,看着他最后一次握着我的手,带着无可奈何却满怀歉意的微笑说‘对不起’,看着他的死却无能为力。他能够调制疗伤的灵药,却治不了自己的心。他为我牺牲了一切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不断地伤害他,从不曾给他哪怕一丁点最小的快乐。”
      世上有一种花,美艳异常,芳香诱人,情人喜欢采来示爱,但它见血才开。
      “我曾经从山下带来一只濒死的鸟,他很高兴地照顾它。但鸟伤好了之后就会立即飞走。我编了个笼子把它装在里面,鸟能飞了,就蹦蹦跳跳,不停地撞着笼壁想要飞出去。他悲哀地微笑着把它放了。后来我才明白,我对待他就像对待那只鸟一样,自以为爱着他却夺走了他唯一拥有的,自以为能给他幸福却让他痛苦。其实没有我他才会幸福,其实如果那时我离开他,他就会一直活下去,直到现在还幸福活着,和他关心的人在一起,和真正爱他的人在一起。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
      鱼爱上了飞鸟,最终飞鸟淹死了,死的很痛苦,死在鱼精心为他挑选的大海里。鱼说不如归去,却不知道飞鸟总是趁他不注意时打湿羽毛。
      “但是他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从来没有说他后悔。他知道这里有异种毒蛇,尤以人面桃花为最,因此不辞危险劳苦为我配制解药。他曾经说,希望我永远也不必用到这一丸药。现在他已经不在,假如真的中了人面桃花之毒,我宁愿毒发而死,那丸药是永远也用不到的。我想,遇到你们,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他的意思,不希望那丸药长此沉埋。他一生都希望别人得到幸福,以至于忘了他自己。也许,你们会得到幸福的。”
      蝎子爱上了青蛙,带着青蛙私奔。最后,一道小溪拦住去路。青蛙背着蝎子游到对岸,却不可避免中了毒。蝎子没有看到青蛙沉没的时候对它说:要代替它活下去,一直一直。
      两个人的纠缠,因为一个人的离去,理清了。人生就是在纠缠中等待一次又一次太阳的升起,然后花一整天来解,解不开的,就再留到明天。三井的结却早早地,太早地解开了。他专心做事,缓缓地把银镖重又装入箫管,似乎相当麻烦:“没有想到居然还需要把它收回来呢。”
      “你最后那招,并不是为了脱身……”
      “我本来就不想脱身。”
      “为什么?”
      三井道:“如果我死了,我不能就那样躺在别人的脚下,让人居高临下。”够傲气。有一瞬间,流川的心中闪过藤真的影子,闪过长谷川说“万一他有不测……”,三井这时已经装好,问流川他是何时开始游历的。流川告诉他有一年时间了,三井又问安西近况如何,流川只答了一句“好”,这便是全部了,有时候越是简单,越能让人放心,不是么?撒谎的人总是话多。
      这个世界上,安西是三井最敬重的人:“其实我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他。当年他曾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一直想要报答他。然而后来因为那件事,反连累了他的声名。现在想来他也不会再想见我了,而我也没有脸面再去见他。如果你见到他,就代我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吧,你的天赋修为,其实在我之上,你是能安慰他的人。”他叹了口气,“从今以后,你我大约不会再见面。我,我其实很想再做他的弟子,若非当年太任性,脾气太执拗,也不至于弄成那样的局面,伤那么多人的心吧……”
      谁料得到呢?我们都在茫茫人海中试探着,痛苦着。有人执着,有人圆滑,有人妥协。很多事情都不由我们控制。即使猜到开头,也猜不到结局。那么,就不要后悔。只是,在忏悔的时候,要记得放手;在缅怀的时候,要记得离开。
      不到最后,没有人会知道下一刻,我们尝到的是酸还是甜。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他们都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说:“我一直在找你,三井,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
      三井蓦然回首,缓缓跪下 ,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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