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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莫道空谷自生音 ...

  •   流川追到时,仙道已经停了下来,流川因没好气,声音越发干硬:“怎么了?”仙道完全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乐呵呵地说有人在山上吹箫,还拉着流川问他听到没。流川先时以为他又胡闹,屏息一听,山间果有细微箫声穿林越涧而来,呜呜咽咽,低沉蜿蜒。他原不通音律,又一心记挂着仙道,故不曾留意。仙道虽为蛇毒所苦,但信马而立,听得兴意盎然,一派心驰神往。还真白痴啊,流川站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白痴,也静静地听。箫声幽怨悲凉,怀藏极大的伤心,虽晴空无限,却让人觉得天地茫茫,无可依归,万事万物,各行其是,与我无干,愁风泣露,唯有一腔无人可诉的凄楚。
      听说有个叫伯牙的,弹弹小琴混口饭吃,还有个叫子期的,游荡江湖会点剑术,伯牙抚琴,子期说听到了高山流水,伯牙于是动了心,从此只为他弹琴。安西师父说其实子期是想说他听到了江湖,也罢也罢,反成了千古佳话 。流川不信,江湖是闯出来的,如何听得到?但今时今刻,他却分明感到心突然就被掏空了。自南下以来,经事历劫,箫声拂过,带起多少置于度外之事,忘于脑后之人。两人皆茫茫然若有所思,嬉笑全无。
      箫声宛转抑扬,方才伤物悲余的悲凉之气渐转为悲愤,凄楚幽怨也一变而为凄厉愤懑,如秋风肃杀,寒意四起,激扬之音,充塞霄汉,令人心魄俱裂,几欲痴狂。
      仙道突然大叫一声,流川惊得浑身一凛,却见他嘻嘻一笑道:“这人我喜欢。只是,现下我们的处境有点不妙哦。”流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竟为箫声所迷,以至心神俱乱。箫声冲激任性,偷听便意乱神迷若此,那吹箫人本心狂乱,至不由自主亦未可知。流川生平头一遭心窍不摄,不知该如何解迷而出,只好努力吐纳调息,那边仙道悠然坦之,摘下一片竹叶,以竹为哨吹将起来。哨声清和,心怀悠远,低回入谷,境界自生,不消片刻,流川便觉心宁气静。
      箫声亦感于哨音,减了凄厉,如婴儿遇抚,啼哭渐低,将欲入眠,仙道不禁又添一番得意示于流川。不想未得半时松懈,箫声迟疑几节,遽尔又起,显是欲与之一抗,童子任性,常遭憎斥,唯愿无人理会,不受拘管;突遇关爱之时,先是不免感动,但立即心生逆反,着力拒斥,愈是关爱,伤之愈深。流川自幼专心习武,朋友少有,父母又讷于表情,是故情之一道,薄淡寡觉,各中体会罕少,但此时也隐生共鸣之感。仙道亦未曾料到有此变故,不觉一愕,哨声微挫,气势稍减,不想更添清远,境意亦圆融宽和,高堂牵挂,浪子虽了无羁绊,关切亘久不变。
      箫声越发决绝,高亢如裂,世人于我,本无所爱;何必留情,烦恼枉生?真心假意,烟云过眼,我之生灭,于子何干?纵然苦心相劝,决绝不愿回头;是个孤绝傲极之人,情至激愤,大有燃尽成灰之势。哨声愈是婉和,箫鸣愈是乖戾,山间草木瑟瑟,鸟雀破空散逃,猿猴蹿跃,哀啸似厉鬼,一时愁云惨雾,有如跌入修罗之境。
      人生百年,生死离别,何事要折己磨人至此?痴儿啊痴儿。仙道之所以叫仙道,本是要仙风道骨,俗事不扰,最好百毒不侵,来去无踪,但那箫声水银一般泻进仙道心里,万事一笑了之云淡风轻的他不由认真起来,哨音迷离如诉,于箫声左右不离,轻柔收束。
      一哨一箫隔着层林相和,外人看来不胜美哉,流川却冷汗涔涔。音随气动,律受气制,表面竹箫和鸣,实则内力相抗已不知几个回合。箫者内功实属上乘,仙道耗用内力勉强与之制衡,他体内蛇毒伏动,一旦真气压制不住,便会蹿行筋脉,啮蚀全身,到时便是华佗扁鹊,亦回天无力。情形实乃岌岌可危。流川对音律一窍不通,他又怕动脑子,奉行打了再说之王道守则,转眼已力灌双腿,朝着箫声的方向略去。这箫声传播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远,吹箫之人武功如何,可想而知。
      起掠繁二三十次,他方到达箫声之所在。戾风自生,枝头花叶,风中凌乱,一地落红,血泪一般。一人独立危岩之上,出乎流川意料,竟生得相貌清奇,白衣飘飞,铁箫铮鸣,风神无限,已入浑然忘我之境,丝毫没有注意到流川。细看之下,那人剑眉扭结,悲思如潮般涌上俊朗脸庞,竟显出几分狰狞。万千沉痛,积年累月不得宣泄,化于箫声。剑客侠士多半性格激烈,此时情发于中,气动于海,溃泻难收,已现入迷危象,若不及时导引,势必走火入魔,心脉俱裂。他实实比仙道还危险几分。
      仙道的哨声渐低,已落了下风,流川知道他若再强行支撑,必死无疑,便顾不上那许多,反手折下一支青竹,手腕一翻,朝那男子刺了过去。这一招原与禅宗之中的当头棒喝不谋而合,于人心乱神迷之时,突施一击,可以起醍醐灌顶之效,若是有道高僧,更能以此点化世人,流川生性单纯,只是凭心而发,他的武功又恰是走一击中的那一路,恰巧对路,只是手法不纯,于功力之上,有所欠缺。那男子霍然惊起,箫声立止,铁箫一抖,顿时流川全身上下,都裹在一片剑气之中。
      流川于藤真较量时,取其剑法宽和,一击而破,也只能脱身,尚不能击败。而此人以箫为剑,招招辛辣锐利,毫不留情,一步紧似一步,流川渐不能挡,只听“嗤”的一声,衣袖已经被割破一个小口。惊惧间流川发现这人眼神涣散,如醉如狂,于手中之箫,丝毫无意,更对自己的招式漫不经心,只是随手而发。迷乱中已有如此威力,倘若神智清明,恐怕架不住三招。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流川分神之际,剑气堪堪已扫过眼前,竟把他额前发丝削落一束。流川赶忙收心,竹枝反转,手腕一扭,裹住剑气,却是至柔至和的翔阳剑法。
      原来流川生性颖悟,对于各家武功,领会极快,且能融会贯通,在翔阳时,虽藤真使这套剑法不过数次,却已能上手。翔阳剑法讲究冲虚匀和,正可克制铁箫的杀气。流川虽然不能完全领会其精髓,加之本非柔和之人不能真正发挥翔阳剑那绵延绵不绝无空无隙的威力,但他伸手灵敏,故没有逊色太多。
      以剑法相克与以乐律相制显见不同:仙道是以哨音抚之平之,使之气脉归经,原神得以统摄;而用剑法,则是引之激之,使戾气泄泻尽出,力竭气枯则怨愤可消,郁结自解。流川仍是担心,此人功力高深,即使两人联手也未必能胜,何况单打独斗。依实力他只能力保平手,要引发戾气泄尽枯竭,耗时必久,他又本不以体力见长 。
      竹剑疲态渐露,此时却听得竹哨清响,仙道已在左近,流川不禁责备一声“白痴”。铁箫又逼至面前,流川无暇多顾,穷于应付。仙道鼓气吹哨,此时箫声已止,哨声自然占了上风。哨音绵柔,若灗溪之水漫过心田,逼人的杀气,立时消减。流川和着哨声,出手时缓时急,倒逐渐控制了局面。他从未学过音律,但此时与仙道的哨声配合,竟如训练有素,来去应拍,心领神会,高低起伏,无不如意。那男子仍神智迷乱,出手无常,但在剑法哨声之下,很快露出竭象,眼神中已不复有嗜血狂性。流川知道仙道也到了大限,不敢怠慢分毫,只求速战,反倒是仙道的哨音减了他不少烦躁。
      哨声疾止,流川正无措,仙道叫道:“小心,他气竭剑破之时,小心他的箫!”流川一怔,破绽立生,剑气又逼近而来,幸而此时哨音又起,流川趁铁箫顿挫,反手一剑,截住上扬的剑气,心下已经明了。知易行难,况缠斗既久,流川已感体力不支。成败只在一招。
      心念甫动,手随心至,竹枝疾落,指向铁箫,流川心无杂念,等待时机。铁箫一击未中,剑气已到极至,正是极盛之时,变招流光一现,流川屏息而发,手中竹枝剑势如电,挟一股劲力,直指对方的手腕,发力一点。铁箫立时垂落,剑气应势破灭无迹。果然铁箫划出半圈,真气鼓动,一声轻响,十四点寒星,激射而出,分打流川全身!流川虽已有所防备,但还是快得出乎他的预想,避之不及。成败只在一招之间,他,还是慢了。这个江湖,无处可买后悔药,愿赌服输,汰弱留强,本就天经地义。唯一缺憾的是,二十年后,未必能是条好汉。
      但有人更快。铁箫激发的一瞬间,仙道已飞掠而起,十四点寒星,全都落入他的袖中。他硬守多时的真气,也因飞身劫掠而耗尽,身体如断线风筝,倏然而落,重重摔在流川怀里。流川眼睛都红了,狠骂一句:“白痴!”那声音干得,有如砾石划过生铁。
      仙道闭了眼,嘴角还擒着那抹贱笑:“流川,你就笑一个嘛。”而后头一歪,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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