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智》金篁君

63、分化的帝国（5）

　　“这本日记……”
　　“是雷克斯的。”

　　里奥哽咽着，细密的泪水早已在他的面容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沟壑。不仅是他，就连雷蒙德紧紧攥着日记纸张的手都爆出了数条青筋。他暗色的眸底卷着愤怒的波涛，稍不经意犬齿都会被他的力气咬地粉碎。

　　他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雷蒙德转头，看向昏迷中的父亲——雷克斯笔下的那名虐待儿童的恶魔。急促的呼吸让他浑身都因怒火而止不住发抖，拳头被他捏得生疼，是在向他咆哮着要狠狠惩罚眼前的这个魔鬼！

　　“雷蒙德！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里奥刚伸出双手试图按住雷蒙德满溢的怒火，却听见办公室的门锁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刺眼的灯光亮起，两个人影从门外便走了进来。

　　“为你们安排的这些可还满意？”

　　里奥与雷蒙德勉强睁开双眼，日记的所有者就这么坦荡地站在两人面前，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如既往表情冷漠的加布里尔。

　　“不过你们无需抱有类似怜悯这种毫无必要的情感。”
　　雷克斯耸耸肩，朝里奥和雷蒙德伸出了双手，“如果二位愿意，新世界可以为你们预留一张车票！”

　　“雷克斯，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新世界。”
　　里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雷克斯，“至少民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
　　雷克斯的声音像是和弦突然变了调，语气中夹着暗讽，“只有超级进化后的‘智慧人’才配知道真相，其他到底只是为我们去探究真相而服务的工具罢了。”

　　雷克斯的眸光最终落在两人身后的班身上，班缩了缩脑袋，犹豫地看了眼里奥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开，最终在一旁的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

　　相处了这么多天，里奥早就知道班这个动作的意思。
　　班在挣扎。迷茫地不知要做什么决定。

　　雷克斯冷笑一声，对班如此反应并不甚在意，那眼神仿佛班只是一条不听话的野狗。他的唇角微弯，关注点仍在眼前的两位故人身上。

　　“所以里奥是不愿加入我们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加入你。”

　　“啧，真是可惜。”
　　雷克斯并非说笑，里奥曾是自己唯一认可的天才，他们原本可以合作无间。

　　“雷克斯。”
　　沉默许久的雷蒙德终于开口，他在外从军这么多年不归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雷克斯，不仅如此，就连言语间都不愿提起雷克斯——他认为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却没有伸出那双本该可以解救雷克斯的手。即使被体内难以治愈的毒不定期的发作困扰了这么久，他仍对雷克斯心生亏欠。

　　然而儿时的后悔是一件事，整个世界的未来则是另一件事。

　　“我可以为以前所有的事承担责任，让父亲承受应有的代价。”
　　雷蒙德对父亲的恶行显然不打算保留丝毫怜悯，“但我并不能为你所谓的‘新世界’让道。”

　　“呵，我并不需要你们的认同。”
　　雷克斯轻笑，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加尔眸间划过一丝光亮，下一秒原地只剩下一道残影而加尔本人却已经来到雷蒙德身前，就在加尔的长腿即将命中雷蒙德的腹部时，后者眼疾手快将其挡了住，另一手则是将里奥推撞在了旁边的围墙上。此时的加尔已然丧失了意识，他只是盲目地朝雷蒙德发起攻击，为了避免误伤里奥，雷蒙德只得选择与加尔缠斗在一起。

　　“别动！”
　　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里奥抱着被撞青的一侧肩膀静静看向雷克斯，对方端着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眉心。

　　“里奥，为什么总要妨碍我？”
　　“雷克斯，什么时候你才能知道我不是妨碍？”
　　“……”
　　雷克斯有些怔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里奥提高了好几个度音量，向他近乎嘶吼地说话。以前的里奥即使是与他争论也都是随时保持理性与自持，然而此刻那双翠色的瞳子中盛着被飓风卷起的千层海浪——那是对挚友的怀念，和对自己无力作为的悲痛。

　　“新世界？呵，别说笑了！你哪里有那么伟大的想法！”
　　里奥冷哼一声，直面雷克斯手中的枪，无所畏惧地向前迈出一步。

　　“那只不过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
　　里奥继续上前，此刻坚定的语气饱含着咄咄逼人，“承认吧泰坦，因为你怎样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我们之间的友情，父亲的认可和兄弟的关心。
　　“这些你都努力了却都无从得到！”
　　雷克斯的面色煞白，他退后半步，然而脸上仍是挂着逞强的笑容，此刻仿佛举着枪的不是他，而是对面勇者无惧的里奥。

　　“于是，你装作不在乎。你开始觉得是这个世界无法理解你！
　　“骄傲的尊严绝不允许你承认自己孑然一身的困境！”
　　里奥终于走到雷克斯近前，他昂着头颅，即使他并没有雷克斯高，但对方在气势上却早已输下太多。

　　“胜负欲，自私，嫉妒。
　　“雷克斯，即使天才如你，也同样有这样的感情，即使你装作多么的不在乎！”
　　里奥将头抵住雷克斯手中的枪口，毫无波澜的眸光对这冰冷的杀人工具丝毫不惧。

　　“雷克斯，你并不想创造新世界，而是想要一个对你温柔相待的世界。”

　　除去一旁打斗的声响，里奥与雷克斯之间只剩了一片空白的沉默。

　　不管雷克斯愿不愿承认，里奥说出的都是实情。在看了雷克斯那本疯狂的日记后，里奥的落泪并非是同情与怜悯，他只是感受到了命运的凉薄。他是幸运的，故而也成就了他的善良，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为自己曾经的挚友去承受他曾遭受的苦难的一半甚至更多，也不愿无力地站在这里去将所有对方所有内心的想法全都剖出，呈上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但无奈，谁都不知道命运的女神会眷顾谁或者严惩谁，他们都是在尘世兜兜转转的沧海一粟，而不论是谁，不过是想在活着时得到世界的善待。

　　有谁生来就想要作恶？
　　又有谁生来就想要无端毁掉这个世界呢？

　　“晚了。”
　　“雷克斯……”
　　“已经晚了！”

　　有太多个时间点他都能说出这些话。然而却并不是现在。

　　雷克斯本有些混乱的瞳子突然重新露出凶光，他一手狠狠拽住里奥的肩膀，另一手则是拿枪紧紧抵住里奥的眉心，口中大喊道，“雷蒙德！给我停下！”

　　“放了里奥，雷克斯。”
　　雷蒙德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束手就擒，而原本不敌他的加尔瞅准时机抬腿朝雷蒙德的后背狠狠一击，雷蒙德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一条腿的膝盖终是沉重地跪在了地上。

　　“雷克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里奥几乎将嘴唇咬破，怒火仿佛要将眸中的翠色焚尽，然而雷克斯却摇了摇头，残酷的笑浮现在他的脸上，让里奥觉得十分陌生，“当然不止。”

　　“喝下去。”
　　雷克斯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瓶药剂，随意丢在地上就这么咕噜噜让它滚落到了雷蒙德脚边。

　　雷蒙德眉心紧锁，却还是在里奥阻止的声音中打开药剂的盖子将其一饮而尽。

　　“很好。”
　　雷克斯的眸光调向里奥，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不过枪口仍是极具威胁地片刻不离里奥的眉心。

　　“里奥，你不是说我嫉妒吗？是，我是嫉妒，我承认！”

　　“不过一切都要结束了！父亲会同意我的提案！看到我的成功！”
　　雷克斯看向雷蒙德，恶毒从灰色的瞳中终于显露，“而他——雷蒙德，已经喝下了我的研究成果，为我所用，而现在的我要让他亲手夺走这位天之骄子的唯一挚爱！”

　　“杀了他，雷蒙德。”
　　雷克斯对雷蒙德发出了一道最狠毒的指令。

　　雷蒙德缓缓起身，阴影落在他此刻的脸上，无法看清他的神情，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白光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痛苦的惨叫，枪声响起里奥的眼前被温热粘稠的血液涂抹开来——但那不是他的血。

　　“看来是赶上了！”

　　雷克斯抱住自己仅剩下一半的胳膊，然而鲜血如同山崖下落的泉水般根本止不住流淌在他的脚旁，他的脸色煞白愣愣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虽然下巴已经长出一圈络腮胡茬，蓬头垢面的尤金那双金色的瞳子仍旧神采奕奕，他的双手完好，刚刚扔出的剑也是精准地削掉了雷克斯的那只握枪的手。

　　“尤金？……不……不可能……”
　　雷克斯无助地后退，因为心底一个不详的预感升起，他急忙想朝加尔下达指令，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整个切了下来，哪里还能打什么响指？

　　加尔和雷蒙德均站在了原地，而尤金则是举枪对准了雷克斯。

　　“有什么不可能的？”
　　尤金笑笑，朝里奥眨了眨眼，“里奥早就交给我了避祸神器。”

　　里奥摇摇头，那时他在尤金离开之前交给他的不过是一种麻痹人神经的香料，高傲如雷克斯早就不满足于低级丧尸，而对于变异的士兵而言他们仍算是人类，那么神经系统的麻痹足以让尤金可以死里逃生。

　　“泰坦，收手吧！”
　　里奥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衣摆用力扯下一段，“我先帮你包扎，带你去看医生……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不——我绝不会失败！”
　　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目光散乱的雷克斯疯了一般喊道，“班！把他们杀了！全杀——”

　　咆哮声戛然而止。
　　雷克斯的双眼瞪大宛如铜铃，生命的光亮一点点从他的瞳孔中消散而去，他的视线始终朝向静静地躺在床上的他唯一的“父亲”，最终眸中只留下一片灰颓和一声哽咽的叹息。

　　班将雷克斯的脖子狠狠地拧断撕碎。

　　“爸爸，还痛吗？”
　　“爸爸，你说话呀！”
　　“不说话就是不痛了吧？嘻嘻，不痛就好了！”
　　“班……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