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慈悲》坎帕斯

10、桃林

　　祈月寺的景色很美，蜿蜒的小路，尽头是不该在这个时节绽放的桃花。我一步步向前，却开始浑身颤抖。不可抑制的后退，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可是不行！
　　眼前，是囚禁我的牢笼。那是和蜀梓的吻一同出现的记忆！那是个安静的，美丽的，没有任何人声的世界。那里只有我和永远站在我身边不曾离开的蜀梓。
　　身后的手悄悄的缠上我的腰身，紧紧的束缚在他身侧。身边，是蜀梓的味道。淡淡的味道，却如烟般纠缠着。
　　“噬尾，真好。你在我怀里。我找你好久了。”
　　“。”
　　我看着前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颤抖。
　　蜀梓转过我的身体，强迫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仍旧是清澈而灼热的。恍惚间那些已过的日子仿佛是庄周梦里的蝴蝶，不知道是真是假。
　　“噬尾，我没有下山。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如果这次，你不在出现。那么，我就放手了。可是，你还是来了。出现在我眼前。你叫我，怎么放手呢？我执着的爱着你这么久了。什么时候，你才会看到呢？”
　　仍旧是渗入骨髓的温柔，那是蜀梓专属于我的表情。
　　“为什么，是我呢？”
　　无意识的低低的，那萦绕在脑海里久到已不知有多久的问题，就这么问了出来。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迎来了蜀梓灿烂的释怀的微笑。
　　“你终于，问出来了。噬尾。”
　　他重新又将我用劲怀里，却没有了以往的疼痛，蜀梓的怀抱，甚至，是温暖的。
　　“因为，是噬尾。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的心再跳起来。”他摩梭着我的头顶。
　　眼前这个比我年幼的少年呵，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一直想要救赎他。私心的认为自己可以抹掉他眼里的那层灰暗，却不曾想自己却和他一起掉进地狱。
　　后悔么？那个桃花飘落的时刻抓起了他的手。
　　后悔么？那个眼神嗜血的少年在看向自己时，竟会难过的抓紧他。
　　后悔么？不顾众人的眼光将他带进族里，从此纠缠。
　　后悔么？曾经，那么一刻。竟不可否认的，为他心动。

　　更多的时候，其实自己是绝情的。不曾让任何的东西进驻心房。爱何林么？爱婵溪么？甚至，爱蜀梓么？
　　那么，为什么不曾挽留他？为什么不肯定的对他说是？为什么在面对别人求爱时要犹豫？
　　自己，知道什么是爱么？
　　屋子的布置和从前一样，窗口微微敞开，有桃枝漫漫的伸进窗子。窗帘是熟悉的淡粉色，梳妆桌上，是熟悉的簪子，有我一度喜欢的花式。
　　屋子里很明亮，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细心的打扫。屏风是熟悉的山水画，好像是我曾经画过的山水。屏风的周边干净平滑，像是每天都有人细细的摩梭着。甚至连地板都是熟悉的。
　　心里，突然发酸。身后是蜀梓，蜀梓就站在身后。我却不敢回头。
　　想起我们，一开始就是他在追逐着我的身影，一直，一直。偶尔转身，也只有霎那间的温暖。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都在我身上。
　　再然后，是我心怀恐惧的躲着他。怕什么呢？他却一直没有真的伤害过我，那么，我当时在怕什么呢？
　　蜀梓，蜀梓。我知道那些东西是带不回来的。即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等到我，仍旧那样执着么？
　　除了你，谁还知道其实我喜欢的是粉色？因为记忆中的娘亲一直是一身粉色的风华绝代。
　　除了你，谁还知道其实我喜欢的是那个木簪？因为那是记忆中的父亲唯一留给我的礼物。
　　除了你，谁还知道我想念那盏屏风？因为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山水。
　　只是，我已非从前。那么，你呢？
　　蜀梓抓住我就再也没有放开。他带我走出房门，一步一步踏着和记忆中没有差别的院子。
　　蜀梓，你是这么认真的在给我温暖么？
　　我从不曾想过你会记住那屏风里的山山水水，那笔锋或浓或淡勾勒出的风景，竟与记忆中没有差别。我也不知道，那屏风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这样深刻的记忆。
　　似乎是陷入了时间的孔洞，我竟感觉有蜀梓在身边的日子异样的平静。那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平和，没有爱恨，没有思想。可是，跟记忆中那个少年好像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却想不出来。
　　每日伏在石桌上，看蜀梓忙碌，或是每晚在月下听蜀梓讲他这些年的经历。
　　他说，他总是在寻我，白山黑水，不曾停歇，那仿佛是黑暗的生命中唯一的动力，唯一的信仰。
　　每当这时，他总会转向我，他说：“噬尾，你可曾想起过我？这些年你可曾忆起我？”我茫然的看他，点头。
　　“蜀梓，我不曾记起你，又如何认出你？”
　　他的身形一阵摇晃，微微不稳。却又瞬间笑出来，他，不快乐。
　　于是，那之后他不在问。
　　后来他问我“噬尾，你可知道你来来去去，生生世世的轮回，是为了什么？”
　　我疑惑的看向他，族人为了永生成仙，难道他忘记了么？然而，他看着我，微带着悲悯，而后，长久的叹息。
　　我，忽生不安。
　　蜀梓，我是不是因为寂寞，只是想你陪我而已？是不是我只是不想再孤单了而已？是不是只是单纯的想被温暖而已?
　　于是，遇见何林，遇见婵溪。于是，在他们一身温暖燃尽之后抽身而去，不曾留恋。还是，已经把所谓的爱放在了当时。像那个故事中的老僧说的那样，我只是没有了爱的人，可是仍保留着那份爱？
　　可为什么在偶尔的一眼中，我仍会感到惊悚？为什么要与不要争夺。理智与感情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走向截然不同的路。
　　何林，是为什么离开我呢？
　　婵溪，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而我，噬尾。是不是要疯了呢？
　　记忆愈加模糊难辨，像是逃避般想要忘记。何林，婵溪。即将忘记了吧？那些似是而非的，像梦境般的过往。
　　“蜀梓，如果你不离开，我再也不会伤害你，好不好？”
　　那一瞬间，我本能的摒住呼吸。于是真切的看清了蜀梓眼中的哀伤。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那样的绝望！
　　我，忘记了什么么？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他淡淡的笑，初见时，印象中那乖戾，阴沉的少年，在这一刻竟惊人的柔和起来。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噬尾，你不懂，终归还是不懂么。没关系阿。我会等，会等阿。”
　　那一刻，他仿佛哭泣般的低喃。于是，我忘记了问他答案。

　　迷迷糊糊的度日，再回首，已被旖旎于地的长发镇住。阳光斜斜射入窗内，昏黄的光为蜀梓披上了一层虚幻的纱，连着我漆黑的发，蜀梓的眼神温暖而柔软。
　　他！不是蜀梓。
　　那一瞬间，心中惊现的念头是如此的清晰！
　　我转过头，看着镜中的少女，目光迷乱，半眯微阖的眼中光芒灼人。于是，那妖艳的曼陀沙华像是活物般扭曲，又逐渐的安静。
　　那个少女，不该是我。
　　蜀梓顺着我的目光看像铜镜，扭曲的少女脸庞。蜀梓却笑了，美丽妖娆，分外残。
　　他说“你一直这样，从没有变过。”
　　我飞快的转过头看他。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
　　我的头发不该这么黑，它应该是淡淡的棕色，肤色也不该这么白，眼睛应该是圆圆的杏眼，眨啊眨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排小小的扇，脸是鹅蛋型，红润而健康，它不该这么尖而白。
　　不应该是这样!是哪里错了？是哪里错了？
　　蜀梓抓住我的肩，迫我看向他。哪双眼睛里深刻的感情震慑了我。
　　“噬尾。你是我的劫难。我因你而生，亦因你而亡。可是，我不后悔。噬尾，我从不后悔！我甚至感激！命运让我遇到你，认识你，爱上你。我，无比感激。”
　　他的唇慢慢覆上我的，胶着着，温柔的辗转。我眼看着他的泪水滑落，渗入黏着的唇，于是微涩，微咸的泪，缓缓的渗入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