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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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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套房里的会客区是十多年前时兴的那种西洋风,虽然经历了这些年岁的搓磨已经稍许有些风尘仆仆,但当初那富丽堂皇的用意现在还是显而易见。
沙发边的假壁炉上有繁复的雕花,上面是一丛暗色的假蔷薇花,再往上,贴着米黄色壁纸的墙上挂了一幅镀金边框的油画。两扇开合的窗边垂下墨绿色丝绒的窗帘,太过厚重,在微风下丝毫不动的样子仿佛罗马柱。
这样的房间,或许更适合维托·柯里昂撸着手中的小猫和访客温吞地说今天是他女儿的婚礼,他不希望闹出人命。
茶几上黄铜的托盘上摆了一套巴洛克风格的茶具,杯中的伯爵茶还温热,散发着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气,但是没有人喝。
“我知道你们的人也掺手W集团的事了,你现在要拿这个要挟我就没意思了。”对面的男人挂着令人讨厌的微笑,微微歪着头说。
哦,又有内鬼了呗。我看着他对自己掌握的信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想到。
近两年来这种事情没少发生。即使在一旦暴露就会没命的风险下,照样有人会去做这样的事,对此我至今都很费解——但我没有机会逐一去倾听他们的故事,Gin解决得太过果断。
昨天刚换了名单,今天又来和这个多重身份的社长谈判,明天估计还得干活去。本以为解决了入间诚一这事回去能摸段时间的鱼,这下看来又有的忙了。我有点难受。
Gin没有接他的话,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Vodka立马把打火机拿过去给他点上。
他抽了口烟,又吐出缱绻的雾气,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如刀刃般冰凉又锋利的、充满恶意地勾起的嘴角,“你知道我这个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对方掂量着他的这个笑,意识到其中的杀意之后神色郑重了起来,沉声说到:“石桥健吾,他每一次交易都会用提前布置好的摄像头记录下来。我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告诉你的,你们可要负责把事情处理周全。”
“石桥健吾...”Gin并没理会他后面一句话,念了遍这个名字,将剩下的话语和烟一起缓缓叹出,“这家伙据我所知谨慎得很。”
“是的,但是这人极好女色,他和其他几位都是天城大酒店顶楼的VIP。”男人讲这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透露了什么了不起的独家新闻般的自信感,又仿佛忍不住对那位石桥健吾的鄙夷之色。
“听说那个地方安保也很严啊。”Gin抽完了烟,开始把玩起枪来。我知道他没有耐心了。
但是显然那个男人不知道。他瞄了我一眼,认为自己挺风趣似的说到:“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好混进去,不过你这儿不是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他会喜欢的类型呢。”
Gin把枪转过来,枪口对准了他,一咧嘴:“我这儿只有把杀人的枪。”
我不太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此时感觉的Gin的杀意觉得还挺称心。我知道这种叫狗仗人势,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快乐。他说我要做他的枪,而显然,他是个爱护自己武器的人。
那个男人没想到Gin会突然拿出枪来,僵住了身体,目光飞快地瞄了眼黑洞洞的枪口,上移到他的脸上去寻找端倪:“你居然拿枪对我,就算是你们的那位先生也...”
“他是他...”Gin拉开了保险栓。
一声划破空气的急促声响之后,那个男人带着惊恐的神色仰面倒在了沙发上,脑门上的洞缓缓流下一股鲜血。
“我是我。”他收好了枪,好整以暇地起身。
“死到临头了还在装腔作势的。”Vodka说。
Gin瞥了眼倒在那儿的人,拉了拉衣领:“想苟延残喘活下去的人罢了。”
我想了想,Gin确实没什么杀他的必要,不知道他哪句话惹到Gin了,真是可怜。不过杀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这个生态圈的人,对彼此而言大抵可以分为三类——要杀的、能杀的和不能杀的,中间那群人就像冰箱里放久了不再新鲜的水果一样,看心情随手就丢了。在这个以性命为筹码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成为让其他人出于种种顾虑不能下杀手的人,只不过大部分的人都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有社会地位是一定程度上使人下手前需要三思的事情,却远远不是保命符。
“要杀石桥健吾吗?”我追上他的脚步问。
“让情报组去定位。”他对Vodka吩咐。
从昨天我误解他的意思亲了下Bourbon后他到现在没跟我好好说话过,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个温柔耐心的人,只要不罚我什么态度对我都没关系,我没什么别的指望。
Vodka得到指令,马上拿出手机打电话。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伯爵茶的佛手柑清香,与血腥味混杂出一种奇异的腥甜。我突然有点想喝奶茶,不知道回去路上有没有机会去买。
算了,还是到时候点外卖吧。
***
最终Gin也没有人让我去做这个暗杀的任务,他自己出手,在附近大楼的天台上一枪爆了那个石桥健吾的头。
他手下有3名狙击手,还有我,所以这几年他挺少亲自动手完成任务了。看着他一枪干脆利落地完事,我不由心生羡慕,这种暗杀方式真是轻松多了。不过我实在不是做狙击手的料,他也不需要再多一个狙击手了。
穿着暴露的有些低俗的红裙子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石桥健吾在走过来脱外套的时候被一枪打死,抱着自己的肩膀哆嗦了会儿。她似乎是想起身确认他的生死,但因为太害怕了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她又慢慢爬过去,对着他的尸体看了会儿,仰着头又哭又笑起来。
“走了。”Gin把枪仔细收进包里,背在肩上,短促地催了我一声。
我依依不舍地撤回目光,跟上他。我感觉那个女人好像有些眼熟,也可能是因为她好看得很规范。
“不知道那个女人会怎么样,说起来她好像是这段时间还挺火的一个什么组合里的成员诶。”Vodka也注意到了,感叹道。
“你同情她?”Gin的声音一贯冰凉,说这种短句的时候听上去总是像在戏谑。
Vodka讪讪一笑,不说话。
此类场景不是头一次在任务中碰到,我早就知道很多有权有势的商人政客有在固定场合见女艺人的习惯,有些时候是双方你情我愿的,有些时候是女艺人被迫无奈的,其实二者的界限也很模糊。这种事情让我觉得挺恶心的。
Gin从不让人非议,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个很护短的人。
我跟在他身边没少被人讲过,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我们的关系,有人对我开恶心的玩笑,有次说的比较过分,他当场把那人一脚踹进了边上的喷泉里,按着人家的头不让他起来。就没人敢乱说我了,起码没有在Gin的面前。
“在这里吃饭吗?”我适时问到。已经到了饭点,这儿是市中心的CBD,好吃的餐厅挺多,我早就搜索过了。
“这里餐厅不少,我看有家新开的烤肉店挺不错的诶。”Vodka早就收到我发给他的餐厅链接,此时配合地说到。
Gin走在前面的脚步一顿,眼神凉凉地瞥我们:“你们两个蠢货以后有事说事,别再尝试耍什么心眼了。”
这么明显嘛...
我朝Vodka撇撇嘴,他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
最终我们也没吃上烤肉,但是去了一家比我看中的烤肉店高级得多的吃怀石料理的餐厅。Gin虽然不像我这么热爱美食,忙的时候吃饭也对付,但真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还是挺挑的。
我们一入内,就被职业素养良好的服务员小姐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引入了包厢区。店内幽暗,浮动着某种水生花叶的清香,我踩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边上流水造境素雅考究,雾气在服务员小姐随着步伐而微微摇曳的和服下摆弥散着。我跟着她,也踏入了这一抹雾气之中,感觉仿佛走在什么极乐的仙境。
服务员小姐在一间挂着“应无所住”的牌子的包厢前跪坐下来拉开了移门。包厢内部也是这般看似素净却十分讲究的装修风格,靠墙的矮柜上还摆了一盆十分有禅意的插花。
“哇,这地方真不错。”席地坐下,我扫视了圈周围感叹到。
Gin拿起茶杯喝了口,冷翠色的眼睛透过杯檐看着我,“别一副没见识过的样子,我在钱上面亏待你了?”
我收敛了下表情,规规矩矩坐好。
我就是一个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也很容易因此就开心的人,怎样,有问题吗。
这里的怀石料理一共有十三道,一道一道端上来如同精美的艺术品一样,让人眼前一亮继而期待下一道。菜的口味清淡,但原材料的鲜味和调味之间微妙的平衡让味蕾丝毫不觉得无趣,如果硬要形容,就是一种高级的口味。
我心无旁骛地吃,听着他们两个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回去后清理内鬼的事。
Gin喝了口清酒,语气平淡:“我早就料到了。这里我比较相信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看着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间捏着的那个小小瓷杯,它在这微不足道的灯光之下甚至还有些透明,似乎只要微微用力就会碎裂一地,像极了在他鼓掌之间的我俩。Vodka这傻子还感动地大喊了一声“阿尼基”,然后痛饮一杯。
我倒觉得Gin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由于太过愚蠢很难做出什么背叛的事情,就算做了,也会如同在主人面前玩弄心计的小宠物狗一样显眼而可笑罢了。
他明明就十分清楚,我们两个是只要他一个眼神说不可以,我们就动也不敢动的人。
***
Gin的trust issue我从很早就发现了。那个时候我刚和他回日本,加入这边的组织没有多久。
有一次刚做完一个灭口的任务,在酒店客房漂亮的花园式露台上,Gin突然对我说“杀了他。”
当时在场的只有他、我和Vodka,这个“他”的指向不言而喻。
Vodka一时愣在原地,维持着迈开半步的动作愕然看向Gin,而后者不为所动。
我从小就习惯了听命令做事,我跟着谁,就听谁的话,而这时的Vodka对我而言也不过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定位与我无二的人罢了。我全然没有多想,抬手就用Gin新给我的枪朝他开了一枪。
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我就觉察到了,没有子弹出来。
那边的Vodka的表情瞬间在冻结、悲愤、惊慌和绝望种种情绪间轮转了一圈,在堪比一生还漫长的几秒折磨后困惑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不明所以,没敢贸然动作,只是维持着瞄准他的姿态。
Gin从我身后走上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让我不禁绷直了后背。任何受过训练的人都知道,背对他人是种及其脆弱的姿势,一旦别人发动攻击,很难及时地做出反应动作。而我现在不能反抗他,这种危险逼近的感觉让我十分紧张。下一秒,他拉过我的手臂,另一只手环上来,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躺着一把子弹。
他的身上有种烟草和皮革混合起来的味道,冷冽得像是冬日清晨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风雪,顷刻间将我淹没。
“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枪,我的武器。”他在我耳边说着,一边耐心地将那些子弹一颗颗装进枪里。
对面的Vodka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测试罢了,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表情仿佛跑完马拉松后的松懈。
“抱歉,吓到你了。”装完子弹,Gin毫无诚意地对他说,我甚至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小学生恶作剧的意味。
他的脑门上密密一层汗,也没反应过来去擦,挺是憨厚地笑了笑:“确实吓了一跳,还真是凶狠的眼神,像紧紧盯住猎物的狼一样呢。”
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情,是虚惊一场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恶作剧结束后的恍然大悟,还是一些别的什么。我只知道他不能怪Gin,便把话题转向了我。能跟在Gin身边的人,绝对不是彻底没救的那种笨蛋。Gin果然很满意他对我的评价,神色舒展。
露台上树影摇曳,此时微风款款,阳光明艳,耳边有鸟叫、有虫鸣,我这才突然意识到现在正是暮春时节。
空气又重新开始流动,万物可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段时间后我和Vodka聊起过这一段。他轻呼了一声“哦,那件事啊”,然后了然地笑笑。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按照我原本习惯的做法,在露台上的时候我会冲过去卸了他手中武器,然后拧断他的脖子或是把他丢下露台,这同样花不了我多少时间。只是手上新的武器很轻微地将我的选择导向了另外一边,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再多思考一下我会选择哪种做法。仅仅只是一念之差而已。
不过Gin在边上倒是也不会让我有机会真把他杀了。
在这场对话里我知道Vodka已经跟在Gin身边六年了。我很困惑地问他Gin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信任危机,是有谁伤害过他吗。
他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窗外车灯划过,点亮了他带有几分沧桑的神色——
“坐在大哥这个位置,怀疑是必要的事情。他是个活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也因此比任何人都了不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