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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水墨间见宁昱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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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宁昱凌不解,这人总是会买些关子。
“没什么,不过是怕你日后,会忘记自己是谁。”那人笑着,似是良言劝告。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忘了自己是谁了,也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我希望你们不会忘记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多少岁了,还记得吗?”宁昱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问道。
他摇头回答:“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在外面时,见沧海桑田几经更迭,这里的一切我都感到陌生。”
“那你……”宁昱凌感慨道,“还挺老的。”
“……”
“你可以选择闭嘴!”说的淡然,却显然是生气了。
“这是实话,不是吗?”宁昱凌认真说道。
眨眼间,那人水墨幻化的身体化作常人模样,他一字一句、严肃回道:“这样的实话,不听也罢。”
“是,你说的是,你不老,可能也就几万岁而已,确实不老。”
那人气急,“闭嘴!”
“我连你零头怕是都不够吧?”宁昱凌充耳不闻,继续调侃。
“你知道理冤司长多大岁数吗?”那人转了话语,将话题转向了理冤司长。
“能有多大?”宁昱凌表现的毫不在意,却还是有些好奇。
“要不你猜猜看?”
宁昱凌不恼,“能有多大,能大的过你?”
宁昱凌说着笑了起来,虽感觉这样做不对,可是这真的……忍不住哈哈。
再次受伤,“谁知道呢?没准儿啊,那理冤司长也是个老头子呢。”
宁昱凌看着那人的神情像是真讨到了什么便宜,他都不想说什么,却还是回怼道:“理冤司长相貌端正容颜俊美,乃是谪仙。你比不了~”
“……”
那人沉默了,却看得出,他已然是气的发抖了。
“吟尘宗主,”水墨间中,于虚空浮现出数幅绘卷,流转四方,“现在安渝晏可不在这,他护不了你,你说话,注意措辞啊。”
宁昱凌敛了容,听话似的点了点头。
“我曾说过,你们这儿挺乱的。我神魂有缺,神力有限,你安静些,我不会随便出手。”
“……”宁昱凌镇静地点头。
“不必担心,水墨绘卷很乖的。”
“……”宁昱凌,依然,镇静地,点点头。
“你是如何找上我的?”宁昱凌问道。
“如何找上你的,顺着别人呗。”音色缓缓,“顺着理冤司长啊。”
宁昱凌虽然困惑,却也只能顺从。
“我该如何信你?”
“我说了,我是神。”那人有些无奈,背过身去,那早已成了过去的光景。“如今的我,不过一缕残念,算不得生,现今期许的,便是你们几个了。”
“毕竟就目前所知来看,知道我存在的并不多,你算一个,韵忧宫主,无相冢主,再有的话,也便就是那身死道消的了。”
宁昱凌有些惊讶,虽然这人认识的人不多,但是,中间说的这两位,可以说是在近十年来新起的。
宁昱凌细细想着,“韵忧宫主你都认识?那无相冢主呢?”
韵忧宫主不露面已久,他竟也认识?理冤司长是韵忧宫的人,这人既能顺着理冤司长找到自己,那么找到韵忧宫主或许也并无可能。
可那无相冢主,据闻无相冢中人飘忽不定,行事作风大多隐秘得很。
这人居然也认识!
“认识,如何?”
虽说承认了,可宁昱凌还是惊叹。
“还是有点不信。”
“随便你了,信不信无所谓。你可不必信我,因为这世上能信任的本就不多,对了,你身边那个理冤司长,”那人笑了笑,说,“那可是个十足十的大骗子。”
说道最后三字,音却咬重了几分。
“他怎么你了?相较于你,他比你值得信任吧。”宁昱凌感觉这人在说笑,却还是辩解道。
“也是也是,毕竟都是装出来的。你不是在困惑他图你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
“他要的就是你,不图财不图权,就图你的人,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这人竟什么都知道!
“你——”未等宁昱凌说下去,那人却再次开口。
“现在可有很多人,都在期待你的表现。”
“什么?”听这人的话,宁昱凌好像清楚了一些。
理冤司长说的“我要你”,他所图谋的,竟真如自己所想一般,他果然是有目的的,可是,他要做什么。
很多人都在期待自己的表现,表现…又是什么呢?
“放心,凡事都有个度,他所行所做纵然危险,但问题不大。结果都不错。”
“但在你这里,可以说是押宝了。”
押宝?
“所以说你得好好表现啊。”
“啊?”这几年虽听师叔谈及过理冤司长的作为,的确都不错。
但是,理冤司长他在自己这里押宝,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在赌。”
喝了一口热茶,慢悠悠道。
宁昱凌听了他的话警惕起来,明明自己方才并未说话,可这人却都对答上了。
“这片水墨间是我的领地,里面的一切皆是由我所创。这里的天地规则自然也是由我所书写,方寸吐纳我皆知其明细。不过你所思所想,我想知道还是不难的。”
宁昱凌看向他,那人知道是在看他自己,也还是放下茶水,点头微笑,迎和自己方才的话。
“赌?赌什么?”
“秘密。”
“……成吧。”
宁昱凌放弃了。
和这个“水墨神”说话,困惑和不解是一个接着一个,疑惑还没解出来,没一会儿功夫,又多了好几个。
“放心。现在不知道,以后不就知道了。”
“你的路还长,不明白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急的。”
“我没有急,”宁昱凌低头看着杯中茶水,“只是怕以后连知晓这些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宁昱凌叹了口气,望向水墨间外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你倒不必担心,毕竟——”
水墨神赶忙住了嘴,喝了口茶水缓了缓。
宁昱凌问道:“毕竟什么?”
“毕竟、毕竟…”水墨神想了会儿,“没什么,只是想说,明天的事,谁又说得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不要有太多顾虑。”
“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宁昱凌也不再想这事,“你几次于我梦中将我拉入你这水墨间。你刚才说你是顺着理冤司长?”
“是。”
宁昱凌那时处于震惊之中,当时也并未细想。现在想想,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那家客栈,而当时他的身边只有理冤司长,而第二次,便是在郊野的那晚。看来,真是他。
“你所想不错,对了,刚刚说的那同我做交易做买卖两次换你一线的人,也是他。”
知道这人会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宁昱凌也不觉惊讶了。
然而,听完他的话,新的猜测、诧异、惊讶和疑惑却一股脑地冲进他脑海。
他说,同他做交易做买卖两次换自己一线生机的是“他”,是理冤司长?那救命贵人是理冤司长吗?
如果是的话,他刚才还说,那人是因为那毅然赴死的孩子身死道消后而生,那么…那身死道消之人是谁?而他说那孩子知道就算不死日后所处境地的困苦艰辛,这种境地现有一人便算得上是如此境地。
理冤司长曾说过,“如若无他,便无今日的我”“他救我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懦弱无能”,犹贯在耳。
那理冤司长口中的“他”同那身死道消的孩子,说的莫不是同一人!
理冤司长所说的“他”是南宫小姐,那么……
那身死道消的孩子是南宫小姐——南宫清!
!!
南宫小姐南宫清身死道消?!
这怎么可能!!
“这些可是你所思所想出来的,”水墨神神看着他,略感欣慰,略带忧愁,“我虽答应他不能说。可是……”
他不再说了,他只是慢慢点下了头,这是他回答的方式,也是他的回答。
他承认了,他认可了宁昱凌的所有猜测。
也就是说。
他承认了两次换自己一线生机的人是理冤司长。
他承认了那身死道消之人是南宫小姐南宫清。
他承认了!
!!
这怎么可能,如若南宫小姐死了,那九年前为何南宫小姐亲手屠灭清渊宗,而后又重建?
那么后来,清渊宗遗孤两位,除却在外历练的清渊宗主南宫泊,也便只剩下了南宫小姐南宫清,可是,南宫清死了,那么现在,清渊宗中,避世不出、久居清渊宗的南宫小姐南宫清是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秘密。”
“我只能说,很多事情看似都有了答案,可这答案当真对吗?”
宁昱凌陷入沉思,并非是不信,而是那人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答案是有的,对错也是有的,并非是一味地正确才是答案,错的答案亦是答案。
“答案不分对错,对错都是答案。”宁昱凌有些恍惚,他越发茫然了。
听到他的话,宁昱凌明显能看出那人脸上有些欣慰。
“嘘,”那人一指竖在唇间,微笑浅浅,轻声说道,“要保密,别告诉任何人,包括理冤司长,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提。不然,他又该说我多管闲事了。”
宁昱凌明白这人在顾虑什么,点头应道:“知道。”
也难怪,在第二次进到水墨间,听到这人说的话就有许多是避而不谈的。
理冤司长不说,这人也不说,若想知道些什么,还得自己好好努力。
宁昱凌也不再问下去了,他二人都不说,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
“秘密”,是他俩都说过最多的话。
怪不得这二人在这闭口不谈的事情上有些相似,原来……是认识啊。
宁昱凌缓了缓,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那曾多次出手救自己的贵人,居然是如今的理冤司长,但仔细想来,那二人的装扮都是一样的,一身白衣,及膝幕篱,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是一模一样。
明明每次,都只不过认识几天,却屡次出手相助。不曾想,那人竟还为了自己的一线生机如此拼命。
“他不是,被我埋了吗?”
那日他醒来后,发现旁边之人还未醒来,试着叫他推他。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人都再没有起来过回应过他。那人体温很低,也没有呼吸,他二人也不知在那里躺了多长时间,他背着那人走了五个时辰,那人始终未醒过。
天黑了,宁昱凌也早已经走不动了,他还是没有醒来,宁昱凌本想着再等等,天亮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看来,他怕是真的已经,死了……
那天,宁昱凌亲自挖了一个土坑,将人放回去,虽说捡回来的幕篱早已四分五裂,但还是一并放了进去。将土盖上之后,离去之时,作了最后的告别。
那时,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说:“我姓安。”
“哎,幸亏你挖的坑不深,否则他人可能真的出不来。”
那人调侃道。
“……”这人是在嘲笑自己吗?
宁昱凌不想说话,毕竟那地是真的硬,而他当时灵力耗损还并未恢复多少。花了好些时间才挖出那些地方,想着早些入土,让那人能够快些安息,毕竟已经耽搁了好些时候了。这才将人放回去的。
果然,还是埋早了。
“当时他法力耗尽,已然是耗尽生机,那具身体于他,也不过是具空壳。”
“空壳?”宁昱凌记得是有些邪祟会附身在他人身上。
他莫不是!!
“唉唉唉,你想多了,你放心,没事的,不是附身在其他人身体上!不是!!”
那就好,宁昱凌也才舒了口气。
“他为何眼覆白绫?”自从见了理冤司长的容貌后,实在是叹为观止。而今宁昱凌的好奇也是从幕篱后的那张面孔转到了白绫之上。
“似乎是因为,曾有人挡住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去看,却不知他早已见过了太多太多,有太多的事物成了他再不想看见的东西,覆上白绫自欺欺人而已。”那人边想边说,这还是在同安渝晏外出时知道的。
“那是何事物?”不曾想,理冤司长竟还有需要自欺欺人的地步。
“这谁知道,我初见他时,他便是那般模样。何况,虽说是跟着他自个儿意愿所做的事,虽不离本,却也总归是让人寒心的。”提起理冤司长,这人总归是会叹息。
宁昱凌也不说话了。想必这些年他也很累吧,万众瞩目的理冤司长前途坦荡,一刻也不敢放松。那些令人寒心的事怕也是有自己难说出口的原因……
何况,这人也说了。
……违心事……不归途……
可他依然所行无悔,仅是同他在一起的那几日,便遇到了那许多事……
“你会演戏吗?”
水墨神看向宁昱凌开口问道,意有所指。
“那理冤司长可是个演戏的好手。”
“所以,你的戏也得慢慢开始才行。”
他看着宁昱凌,带着些许的玩味,多的却是期待。
就像是位先生看着自己的学生还并不熟悉所要学的事。
“演戏”,说的是让自己不仅要将知道南宫清逝世的消息守口如瓶,还要瞒过他们,不,是要瞒过所有人!
不能让任何人从自己细微的言行举止间被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
宁昱凌想着,这事说起来容易,可实际做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需要瞒着的人,理冤司长也包括在内。何况还是个擅长演戏的。
可若是想将这事守住,也只有“演戏”这条路行得通。
思量过后,宁昱凌点头同意,“嗯。”
听到想要的答复,这人也是有些满意,虽说欣喜,却仍是面带忧愁。
握起杯盏,抿了一口。
望着亭外景象良久,却看不出个好坏。
宁昱凌随他视眼看去。
首先看到的,这亭上而下的轻柔绸带飘飘扬扬,不时遮挡掩映。
再向外看去,便是这亭外的一片水墨佳景。
最后,再无论朝多远看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其他景物,更看不出其他颜色。
那里天地同色,什么都没有。
“今天说的够多了,就到这里,时辰已经不早了。”看着宁昱凌看着亭外出神,他也只是不由发笑。
不等那人回神,甩袖间,便将他送出了水墨间。
而他自己,却再次看向了那水墨之外的苍白一片。
的确,那里天地同色,什么都没有。
可那里的天地,也同样可以拥有任何颜色,什么也都可以有。
“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只因为。
那片天地,属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