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冯嫩韬

3、第 3 章

　　12月25日，圣诞节，也是沙澄的22岁生日。
　　商场和店铺都挂上了圣诞装饰，充满了浓厚的节日气氛。声声或年轻或苍老或明快或低沉的“Merry Christmas”的节日祝福充斥着行人的耳朵。
　　沙澄坐在步行街广场的台阶旁，和路人一起对着台上跳着街舞的圣诞老人笑、喝彩，左手托着一个刚挖了一勺的精致小蛋糕，上面的糖渍樱桃发出迷人的色泽。
　　李铭城独自坐在泛着低调奢华色彩的吧台旁，接过调酒师递过的酒杯,轻啜一口，用熟练的英语或法语向偶尔过来打招呼的熟人致意。
　　关琼撒娇地靠在关华盛怀里，通过视频向远在英国的祖父问候，程妙晴假装嗔怒地提醒关琼注意仪态。
　　一千公里外的木简和男友坐在影院里看着最新上映的爱情大片，当感人音乐响起的时候，两人深深拥吻，屏幕上的男女主角亦然。
　　在06年圣诞的尾巴上，一场大雪悄悄降临。纷纷扬扬的大雪遮盖住了人们纷杂的足迹，也掩盖住了圣诞狂欢过后的痕迹，以及这个城市里流行的被称之为寂寞的感情。
　　大雪一直下，仿佛无休无止直至亘古。人们纷纷抬头观赏这彩灯映照下的华丽雪景。此刻，你、我、他们，专注于同一事物的我们，是如此的靠近而又遥远。

　　在沙澄被既期待又害怕2月2日的到来的反复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时，这一天最终还是到了——程妙晴也将参加的年底联欢晚会举办的日子。
　　后台，正在帮沙澄化妆的计梵西注意到她微微抖动的双手，拍了拍她的背，笑着对她说：“第一次主持会有点紧张，不过反正大家都是同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不行你就当下面杵着一堆木桩子吧。”
　　沙澄抬起化妆完毕的脸，轻轻一笑：“我只是有点激动，没关系的。”计梵西只觉得此刻他眼里的沙澄全身都闪耀着炫目的光。他夸张地抓住沙澄的双手：“沙澄，不要给那个只会耍酷一脸臭屁的李铭城当助理了，来我们晴天娱乐吧，你会成为头牌的。”
　　“阿西，你这是在诱拐无知少女跳入火坑吗？头牌？还有，你对我的形容可真是没有新意，我都听腻了，下次换个说法，比如说那个帅得很臭屁的李铭城……”
　　计梵西翻翻白眼。
　　李铭城赞赏地看着沙澄，从旁边衣架上挑了一件宝蓝色高腰及地长裙：“穿这件吧，很配你。”
　　计梵西瞟了一眼那条裙子，哼声道：“的确宝蓝色比原本的那条沙茜红更配她，高贵、神秘又不失冷艳性感。铭城，你哄女人的本领可是日见高竿啊。”
　　李铭城眼锋一转：“阿西，我知道我在你的专业上伤了你的自尊，我可以向你道歉。”
　　计梵西发飙了：“鬼才被你伤自尊了！”
　　李铭城呵呵笑了，今晚的他心情似乎格外地好。他伏低了身子，和沙澄保持平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总裁和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今天晚上祝你成功！”
　　计梵西看着正望着李铭城离开方向发呆的沙澄，用腻死人的语调说：“小澄，你可别被铭城那家伙给骗咯，那个花花公子可不像我这么可靠。看我吧看我吧，我也很帅滴。”
　　沙澄被他耍宝的表演逗乐了，她真心说道：“谢谢你，计梵西！”

　　沙澄从厚厚的帷幕后面，看向舞台正前方的观众席。关华盛和程妙晴已经入座，那个女人笑容得体，以无可挑剔的姿态坐在那里，仿佛她不是在欣赏一个晚会，而是正要接受媒体的采访般端庄优雅。
　　沙澄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剧烈奔腾，叫嚣着冲撞着几欲冲破束缚喷薄而出。她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我要以胜利者的平静姿态看她惊慌失措、惶惶不安。
　　帷幕拉开，沙澄款款而出。
　　她完美地说完开场白。“接下来，由人事部代表孟丽小姐为我们献上小提琴独奏——贺新年！”
　　五分钟过去了，演员还没上台。“怎么回事？”台下的观众开始交头接耳。
　　幕布后面的沙澄连忙拉住匆匆走过的后台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说演员的衣服不见了，正闹别扭呢不肯上台。”
　　沙澄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匆匆走到后台，对着坐在椅子上耍小姐脾气的孟丽问道：“孟经理，你怎么了？”
　　孟丽阴阳怪气地说：“既然有人抢了我的表演服，那她自己去表演吧，反正我不去！”
　　对于孟大小姐出了名的任性，沙澄无可奈何。
　　她闭上眼睛，飞快地想着对策。最后她对下个节目的表演者迅速交代了几句，换了衣服快速走上舞台。
　　只见沙澄换上了紧身的舞衣，衣袖那儿却是长长的水袖设计。她缓缓拿起话筒：“各位同仁，由于孟丽小姐出了点突发状况，就由我为大家献上一段古典舞，谨以此向我的偶像——Sparkle董事程妙晴女士致敬。”沙澄目光灼灼。
　　舞台上，沙澄忘我舞蹈。在这十几年里，她一直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即便自己并不善于舞蹈，硬是学了好多年的古典舞，只因那人是学古典舞出身。她也收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新闻，什么时候得了什么奖，哪年获得了什么荣誉，她甚至比本人知道得都要清楚。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越了解越深陷，越深陷越痛苦。沙澄飞快旋转，水袖带起华丽的圈。舞台上的沙澄如盛放的罂粟花，热烈到荼靡。明明该是柔美的古典舞，却舞出了肆意和倔强、挣扎和迷茫，别有万种风情。
　　关琼兴奋地对着母亲耳语：“妈妈，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沙澄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大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花哦！”
　　李铭城笑着转向程妙晴，玩笑道：“阿姨，不知她可及您当年几层风采？”
　　程妙晴望着沙澄，状似出神，却及时淡淡评价道：“悟性和表达都不错，可惜缺少练习。以她非专业的出身来看，达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不错。”
　　李铭城笑了——沙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去吧，就这样到她身边去，让她知道你的存在，让世人知道你的存在。”

　　沙澄抚摸着脖子上戴着的程妙晴亲手设计并为她佩戴的许愿项链（晚会得奖演员的奖品），自嘲地笑笑，嘴角的笑意却马上又被苦涩掩盖。
　　当程妙晴如此近距离地站在沙澄面前的时候，沙澄怀疑对方都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她紧张万分，却又带着某种莫名的期待，紧紧注视着程妙晴的眼睛。然而，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陌生和伪装出来的亲和。沙澄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她不记得我！她最终还是不记得我！也许曾经的我在你眼里真的只是一颗渺小的尘埃，随风而逝，无踪无影。
　　沙澄一把扯下项链，发泄似的狠狠掼在地上，却最终捡起来紧紧握在手心。她摊开手掌，路灯下，镶嵌成星星形状的小碎钻发出惑人的冷芒，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清楚地记得在某一期的《时尚》杂志里，有这款项链的介绍——为女儿的生辰设计的项链，命名为许愿项链，代表了对女儿深切的祝福……热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流淌下来，多年未曾流过的眼泪肆意而下。
　　她站在午夜车来车往的北京街头，轻声地哭泣，畅快地流泪。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谁也不会为她停驻。
　　哭声被深冬的寒风送出去好远，却破碎在风里，和汽车的喇叭声、周围小摊的叫卖声混成了风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