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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龙虎之气 ...

  •   辽国使节入京那天,街上万籁俱寂。两侧的商铺都关门大吉,只剩下檐底的红灯笼兀自在瑟瑟凉风中轻晃。就像是预兆他们来者不善,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到晌午时都未回温。

      清晨时太子仪仗浩浩荡荡地一路上了城楼,城墙上妖风四起,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鸿胪寺的官员簇拥着太子,静静等待辽国使节的到来。华盖下翠绿珠帘琳琅有声,透过华丽的织金纱网帷幕,能瞅见太子端苍白的病容。

      太子衮冕蟒袍,威严赫赫的锦衣华服也遮盖不住他老病灰沉之态。太子弱不胜衣,光是站着就摇摇欲坠,两个小黄门左右扶着他,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这大燕的隋侯之珠就从城墙上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殿下,可需要休息一会儿?”鸿胪寺少卿忧心忡忡道。

      燕端剧烈地咳嗽几声,惨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气若游丝地摆了摆手:“无碍,辽国使节将至,不能失了大国风范。”

      周围官员顿时肃然起敬,有些偷懒的人也暗暗摆正了态度,站直了身子,太子殿下以身作则,弱不禁风却还坚守职位,他们更没有理由懒散。

      “切,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在这里做什么贤良太子,给自己搏个好名声。”太子身后不远处,一个锦袍少年端着酒盏,不屑地撇撇嘴。

      他样貌昳丽,顾盼生辉,比女子还要美艳,眉眼间满是盛气凌人的雍容华贵,“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享受。”

      少年身畔亦是后拥前驱,不少世家公子为他鞍前马后。他虽不是身穿四爪蟒袍,胸前却也是蛟龙团花,以烫金宝相花作配,衬得贵气非凡。他手腕上绑着牛皮鞣制的护腕,上坠白金狼牙链子,在淡薄的金乌下闪着白釉似的亮光。

      少年拨弄腰间的金鞘宝刀,满脸的不耐烦,偶尔向燕端投去一个眼神,也是十足的轻蔑。

      “三殿下。”一青衣文士柔声提醒,“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莫要说太子的坏话,大家都听着呢。”

      燕骊冷笑一声,完全没把这话听进去:“袁青翡,本殿下最讨厌别人说教,就算是阿爷也不曾教训我。注意你的身份,要不是阿娘耳提面命要我把你当成老师尊敬,你现在早被本殿下拆了手脚丢去太液池喂鱼了!”

      袁青翡好脾气地笑笑:“殿下大度,自是不会为这些小事大动干戈。”他压低声音,“只是太子心胸狭小,这话被他听了,难免不会为难您。”

      燕骊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他算什么东西?白占一个太子虚名。等他和他那该死的娘病死了,这位置该是我的,我还怕他?”

      “是啊,袁祭酒,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太子可不敢给三殿下穿小鞋,”旁边有五陵子弟插话,“你这人如此迂腐,还不知道这太子之位原本是我们三殿下的吗?”

      本朝羽林军多是世家子弟参职,今日接风,羽林军压阵,这些世家公子自然也过来了,新贵多与徐家交好,自是以三皇子马首是瞻。

      袁青翡淡笑道:“是微臣多虑了。”

      燕骊没再搭理他,回身喊了个羽林军:“哎,去把我那盘三月红端上来,用红玛瑙色的琉璃盏,可别弄错了。”

      那军士领命而去,能为三皇子跑腿,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脚下生风,一眨眼就走到了楼梯边,正要下去,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地,地动了!”军士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起来,“地动了,三殿下快逃!”

      燕骊还未反应过来,他也察觉到地面在不断地震动,他心中一紧,回身就走,身边的人立马乱成一片。混乱间不知道是谁打翻了酒罐,猩红的葡萄酿倾泻而出,泼洒在地上,刺眼得像是满地的鲜血。

      “殿下,这边走!”羽林军护着燕骊下楼。

      “等等!”燕骊推开羽林军,他止住脚步,望向燕端,漂亮的眉毛皱起,“他怎么回事,在等死吗?”

      城墙边,燕端仍负手而立,额前的冕旒不停地晃动,他被两个小黄门搀扶着,即使地面震动地再厉害,也没有移动位置,面上一片淡然。他身旁的鸿胪寺少卿也没有逃命,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远眺。

      “三殿下!”羽林军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燕骊呵斥道:“滚开!”

      燕端那么怕死的人都没走,他走做什么?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燕骊挤回城墙边,他这才发现袁青翡也没走,见他过来,温和地朝燕骊微微一笑。

      “怎么?不是地动?”燕骊粗着嗓子问。

      袁青翡指向远处的地平线:“殿下,是辽人来了。”

      燕骊遥望,地平线处果真浓烟滚滚,灰尘翻飞,马蹄声如有千万面牛皮鼓一起敲响,又似九重天上惊雷滚滚,惊天动地。脚下的震动愈演愈烈,几乎站不稳,燕骊扶住围墙,粗糙的砖头磨疼了他细嫩的手指。

      他想起自己方才慌乱的模样,恼羞成怒:“你为何不拦住本殿?”

      袁青翡很是无辜:“微臣唤了您,可是您走得太快了,周围嘈杂,您多半是没听到。”

      燕骊暗骂一声,回头把那些瑟瑟发抖的公子哥们叫了回来,心里愤懑,无从发泄,只能狠狠地扔给燕端一记眼刀。

      说话间,奔袭的辽国使团近了,队伍中倏然升起两丈高的旌旗,墨蓝色的旗帜上灰狼奔驰,眼中凶光四射,脚踏群山。旗帜在飓风中猎猎发响,如同年节时炮竹齐鸣。

      “是辽国使团!”鸿胪寺少卿扬声喊了一句。

      燕端咳嗽几声,小黄门扶他下楼,其余人紧随其后,燕骊丢了面子,阴沉着脸落在最后。

      到了城楼下,所有人都自内心发出一声喟叹。有些人吓得一个愣怔,他们从未见过这般高大的黑马,每一匹马都宽胸长腿,比人还高出半个头。它们吞吐龙息,眼神冷冽,身披寒铁甲胄,如同一座座冷光四溢的雪山。

      坐在马上的武士亦是一袭银甲,他们逆着光,日晕勾勒出他们庞大的轮廓,极具压迫性,叫人喘不过气来。

      燕国官员和辽国使团陷入了诡异的对峙,战马不耐地刨着蹄子,打出几个响鼻,春雷一般。

      “本宫乃大燕太子端,领鸿胪寺为诸位使臣接风洗尘。”

      太子端的声音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燕国的官员都像看救星一样望向他,燕骊不屑地嗤笑一声。

      “你就是燕端?”为首的那个辽人取下青铜面具,居高临下地俯视燕端,“太子?皇帝怎么不来?”

      这人冷峻阴柔,颀长健硕,一身萦绕着血腥气息的黑甲,骑在矫健的战马上,好似传说中的武神再临。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燕国朝臣炸开了锅,此人何等狂妄,居然想要圣上亲自迎接?简直是不知好歹,天方夜谭!

      “贺沙殿下,陛下身体不适,故不能前来迎接。”鸿胪寺少卿踏前一步,“许久未见,殿下又添威风。”

      耶律贺沙冷冷地斜睨他一眼:“陈方正?”

      陈少卿深深下拜:“殿下居然能记住鄙人名姓,陈某倍感荣幸。”

      “当然,”耶律贺沙一只手支着膝盖,上身微微倾斜,“毕竟我当年给了你一刀。”

      说罢,他不等陈少卿回答,打了个呼哨,天上瞬间射下来一道庞大的灰影,掀起一地狂风,吓得燕骊连退几步,燕端的面色也更加苍白了。

      “巴鲁,辛苦你了。”耶律贺沙伸出手臂,庞大的海东青抖动一下脖子,冰冷的竖瞳扫过眼前的众人。

      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猛禽,有几个老臣以为是看到了妖怪,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时间不早了,贺沙殿下,我们启程吧。”燕端提议。

      耶律贺沙颔首,燕端上了漆画辇车,由十二个健仆挽拉,缓慢前行。其余人纷纷上了小轿,耶律贺沙骑马与辇车并头前行,辽国使团与鸿胪寺官员在中间,羽林军压阵。

      “早闻贺沙殿下是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燕端挑起遮掩的珠帘,向耶律贺沙友好地笑笑,“本宫的三哥是燕京有名的纨绔,见了贺沙殿下,乖巧得如同一只小兔子一般。”

      耶律贺沙淡淡道:“殿下是在说我吓人吗?”

      “是帝王之势。凡是未来帝王,身上只有旁人不敢直视之威仪。”燕端说,“我们中原有方士会用一种方法,叫望气,远远地看那人头上云彩的模样,若是龙虎之势,便是帝王之相。本宫看殿下头顶好似有这样的气。”

      “太子殿下你头上也有龙虎样子的云彩吗?”

      燕端放下帘子,暗暗地笑着:“谁知道,我三哥头顶的龙虎比我真一些。”

      “可依我看,他比不过你。”耶律贺沙说,“我不懂什么望气,只是连行军动静都误以为是地动,以至于惊慌失措的人,若放在我们辽国,怕是还不等成年就被死在草原上了。”

      燕端瞳孔微缩:“不曾想贺沙殿下这么敏锐。”

      耶律贺沙摇头:“不是我,是巴鲁看到的。”

      燕端扫过他肩膀上威武的海东青,意味深长道:“没料到殿下还通晓兽语,辽国有殿下这样的皇子,实乃大幸。”

      “你也不差,”耶律贺沙谦虚道,“你方才装得也很像,看来燕国也不都是软弱无能的废物。”

      他俩相视一笑,像是狭路上相逢的两匹狼。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还是蛮喜欢贺沙的,恨不相逢在海棠鸭。骅崽,你放心,你老婆还是你老婆,岳母大人我不会让你失去老婆的!(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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