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阑珊19

7、第七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次日，顾连城等人一早便聚集在军营中商讨军机。
　　“据刘副将所报，那些逆贼撤退后，强占了玉门关西北边一座叫明月城的小城。”顾青峰道，“如今，似是偃旗息鼓了。”
　　“这样一支训练有素、进退自如的队伍，竟会偃旗息鼓？”顾连城微微冷笑，“怕是蓄势待发吧。”
　　“可军中有两处粮仓被烧，要再恢复，恐怕也需一个月左右，若此时着手强攻，粮草压力会更重。”顾青峰道，“万一朝廷的军队赶至，我军必会腹背受敌。”
　　“这点倒是可以不必担心。”明非故微一沉吟，道，“王爷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名望极高，即便皇上要除去王爷，也得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定然人心尽失。王爷大可一面准备粮草，一面对付逆贼，若朝廷果真发兵，王爷亦可以逸待劳。”
　　顾连城眼光一闪，微笑道：“归云果然是深谋远虑，看来，你已有周全的计划了？”
　　明非故淡淡一笑，道：“皇上在风沙渡前布下重兵，其中近半都是寒鸦楼的高手，可见是要将王爷绝杀。如今王爷安然无恙，又与大军会合，皇上必然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在王爷除去逆贼后进行封赏，以此安抚王爷；而另一个选择，便是造出诛杀王爷的借口，出兵玉门关。”
　　“封赏？”顾连城冷哼一声，“如若封赏，皇上必将命本王交出兵权，到那时一样可以痛下杀手。”
　　明非故点点头：“封赏这一招，固然能将王爷逼至绝境，却隐藏着极深的祸根。若王爷交出兵权，其余诸王定当恐慌，所谓狗急跳墙，纵然皇上能得到王爷的兵权，也未必抵挡得住各地王侯的动乱。若王爷不交出兵权，那么诸王就更无所顾忌，说不定会与王爷一同对付皇上，这局面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归云以为，皇上是必然不会选择封赏的。”
　　“所以，皇上是必然会出兵将我诛杀的。”顾连城脸色一冷。
　　“因此，不管皇上用的是什么借口，都能助王爷一臂之力。”明非故淡笑道。
　　“助本王一臂之力？”顾连城一怔。
　　“王爷若贸然在玉门关起兵，纵然实力能与朝廷抗衡，却是师出无名。皇上尽可昭告天下，说王爷谋反。到时失了民心，反而是对王爷大大不利。”明非故道，“若是皇上先出兵剿灭王爷，那么情况就不同了。王爷可以先守城，向皇上表明心迹，皇上自然不会罢休，那么王爷便可利用这些年为朝廷所贡献的功绩为理由，制造舆论，让天下百姓相信，王爷抵抗是因为皇上的不公，到时不仅皇上要面对舆论的压力，其余诸王也会因此寒心，王爷若派人笼络，说不定还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这胜算可就大多了。”
　　顾连城朗声一笑，拍拍明非故的肩，道：“此话说来入木三分，归云，你真是本王的第一军师！”
　　“王爷过誉。”明非故淡淡一笑。
　　“那么，如今便是等皇上出兵和准备粮草了？”顾青峰道。
　　“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明非故沉声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抢在皇上给王爷定罪之前，夺下明月城！”
　　“明月城？”顾青峰微微一怔，“虽然那群逆贼曾来军中捣乱，可毕竟不是正规军队，且那明月城只是一座小城，根本无足重轻啊。”
　　“青峰，你可知西楚霸王纵横一生，却为何败在那无甚才德的粗人刘邦手上？”明非故微笑道。
　　“刘邦本身并无才德，但胜在知人善任，在内有萧何为相，在外有韩信张良等大将，且都忠心耿耿，而项羽虽勇猛无俦，却刚愎自用，自是必败无疑。”顾青峰道，“明兄为何有此一问？”
　　“青峰说得好，刘邦有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能人将士，那么同样的，王爷也需要全军将士的死心塌地。”明非故道，“明月城虽小，但在城里的逆贼却是边关一带百姓深恶痛绝的仇人，这半年多来，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却又无力摆脱，如果王爷亲自除去了这群逆贼，那么百姓们会如何看待王爷？”
　　顾青峰此时才豁然开朗，喜道：“百姓们定会感激涕零，襄助王爷！”
　　明非故又是一笑，道：“若王爷抢在皇上定罪之前剿灭这些贼寇，到时皇上出兵必定更加引来百姓和将士不满。王爷的大军不同于其他诸王，他们都是曾经或正在镇守边关、奋力厮杀的士兵，立下过赫赫战功，但也正因此，回家孝顺父母疼惜妻儿的机会甚少，必定比那些王府子弟兵更为悲辛。若皇上不但不封赏，反而要剿灭王爷，那么这些士兵会怎么想？”
　　“自是认为皇上不公，无端挑起战事，抹杀他们的功绩！”顾青峰脱口而出。
　　“所谓哀兵必胜，到那时，王爷的将士们更会铁了心地追随王爷，杀回京师！”明非故道。
　　至此，顾青峰不由深深折服，一躬身，恳切道：“今日听得明兄一席话，青峰才算真正明白何谓真正的谋士！”
　　明非故一笑，道：“青峰过奖了，我也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想法罢了。”言毕，瞥见顾连城包含赞赏却又藏着深沉的目光，心中一动，却丝毫未曾外露。

　　半个月后，由江淮一带运来的第一批粮草顺利到达玉门关。
　　“王爷，”顾青峰快步走入帐中，“粮草已经清点完毕，没有缺漏。另外，由青云率领的那支军队秣马厉兵，如今已是蓄势待发，就等王爷一声令下。”
　　“归云，京城情况如何？”顾连城道。
　　“探子回报，皇上近日与燕寒山来往甚密，而昨夜燕寒山已悄然离开京师，不知所踪。”明非故道，“看来皇上已经想到对付王爷的方法，这明月城，必须尽快拿下。”
　　沉吟半晌，顾连城缓缓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出发，本王亲自领兵！”
　　“是，王爷。”顾青峰道。

　　经过半月的休养，颜知雪伤势大好，虽然仍未如以前一般健步如飞，但行走却已是没有问题。
　　这日，颜知雪精神甚好，遂与侍女出了驿站，到街上走走。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侍女怯怯地道，“若是王爷怪罪……”
　　“你莫怕，我只是闷得慌，随处走走。”颜知雪温言一笑，“不会有事的。”
　　正当此时，前方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颜知雪微微一怔，已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颜知雪正要闪身躲过，未料脚踝处仍未能如以往灵活，只险险避过那马车，一时晃了两晃，未能站稳。
　　“夫人！”侍女大惊失色，“当心……”
　　话音未落，颜知雪但听得后方隐隐传来极为迅捷的金属破空之声，不由一惊，却已来不及躲避。
　　电光火石间，一双有力的臂膀将颜知雪圈了过来，她只觉眼前一花，已跌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紧接着又听到“叮叮”几声脆响，似是金属之物跌落在地。颜知雪回头一看，那揽着自己的人，正是明非故。
　　“你可还好？没伤到脚吧？”明非故微俯下脸，关切问道。
　　“我没事。”颜知雪浅浅一笑，“脚踝仍未恢复如初，有些不灵便罢了。”
　　“我不是说过要一月才能痊愈么？”带些责备，却又满怀心疼，明非故微微沉下脸，“怎么才半月你就跑出来了？”
　　颜知雪未及答话，却听得那头传来顾王妃冷嘲热讽的声音：“哟，归云公子还真是怜香惜玉啊！”
　　颜知雪一僵，挣开明非故的怀抱。
　　明非故却是脸色一冷，淡淡说道：“夫人遇险，归云未敢怠慢。万一夫人有什么差池，归云可担当不起。”
　　“原来归云公子也知道她是王爷的颜夫人啊。”顾王妃冷笑道，“那方才归云公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揽着王爷的爱妾，是想置王爷于何地？”
　　颜知雪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身边的明非故却俯身捡起一样东西，淡笑道：“这追魂透骨钉果然是暗器中的一绝啊，制作精良，外形小巧，杀人于无形。”
　　顾王妃脸色一僵。
　　眼中精光暴涨，明非故一敛笑意，直盯着她，冷冷道：“用这等歹毒的暗器对付颜夫人，不知那发暗器的人又是否将王爷放在眼内？”
　　明非故眼光中那抹阴郁冷狠骤然叫顾王妃心头一颤，脸色发白，竟无端生出惧意。半晌，她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竟说不出什么话，转身离去。
　　“没事了。”明非故重又将目光移回颜知雪脸上，声音中的冷漠一扫而空，只剩温柔，“回去吧，我送你。”
　　“你……”颜知雪叹了口气，有些心疼，有些欣喜，却又隐含担忧，“你又何苦要跟她计较？万一她对王爷说了，岂不是伤了你和王爷的情义？”
　　“我知道。”明非故静静说着，忽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可我……就是不能看别人这样伤你。”
　　心中一颤，似有什么倏然坍塌，颜知雪眼眶一热，却只轻轻念了声：“非故……”
　　“知雪……”明非故静静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却终于轻叹一声，“明日我与王爷要出征明月城，胜算虽大，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颜知雪柔柔一笑。
　　“王爷和我都不在，你记得，千万小心王妃。”明非故沉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你放心。”颜知雪点点头，“她伤不了我。”

　　送走颜知雪，明非故又行至那夜卖桂花酒的酒馆。
　　此时天色未晚，穹庐深处只隐隐浮现一丝夕阳的微红，酒馆里生意正好，街头巷尾，飞短流长。
　　“客官楼上请！”那夜的小二陪着笑脸，热情说道。
　　明非故微微一笑，道：“来两壶热酒，再来些下酒小菜。”
　　“好咧！”小二应道。
　　二楼雅座内，燕寒山背手而立，望着窗外。
　　“寒山。”明非故掩上门。
　　“非故。”燕寒山转过身。
　　两人坐了下来。
　　“顾连城明日一早便会带兵去夺明月城。”明非故道，“这次他用的是顾青云所率领的军队，多为铁甲骑兵，皆是骁勇善战之人。另外，这支军队中还隐匿着一小队奇兵，善各种攻城器械的使用，你务必要小心。”
　　“放心。”燕寒山微微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上次在那山谷中，我本想着且战且退，将顾连城等人送出谷口即可，却没想到知雪身上竟带着雷火珠，误伤了你不少兄弟……”明非故轻叹道。
　　“这是意外之事，谁也怪不得。”燕寒山拍拍他的肩膀，宽言道，“何况你已尽量将皇帝的精兵留给他们，许多寒鸦楼的弟子都被你用流云飞袖震昏，也保全了性命。”
　　“这次明月城之战，我便将驻守于那里的倚碧楼弟子交给你了。”明非故看着他，沉声道，“你拿着我的令牌，他们任你调遣。”
　　“放心，我会伺机而动，将伤亡减到最低。”燕寒山点点头，“等京师那边的事一办妥，便立即败退。”
　　“这次你亲自来这里，那京师那边会不会有麻烦？”明非故道。
　　“留守京师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有问题。”燕寒山道。
　　“好。”明非故一笑，倒了两杯酒，“明日，你我便是战场相见！”
　　“好！”燕寒山举起酒杯，淡笑道，“非故，这一定会是一场漂亮的仗！”

　　月光潋滟，清清冷冷地洒在漫天烟尘里。
　　今夜的明月城，格外死寂。
　　城门外一片黑云，编排整齐的铁甲骑兵整装待发，攻城小队准备就绪，周遭如死水一般静寂。
　　骑着马立于骑兵前的锦衣男子冷冷地望着前方的城门，半晌，一声令下：“攻城！”
　　火光骤起，明月城之战，在铁甲骑兵冲锋陷阵的吼叫声中，正式开始。

　　前三日，城内逆贼利用地形之便，顽强抵抗，令顾连城的军队受创不少。
　　第四日，军队继续强攻，刚撕开一小道口子想要冲进城内，却遭逆贼喷射五毒水，将士惨痛哀嚎之间，城内防线又已封上。
　　第五日夜，城内逆贼以土遁之术潜入顾连城军中，毁其攻城器械，其中三人脱逃，七人被虏，顾连城大怒，杀之。
　　第六日，顾连城下令全军停战，城内逆贼按兵不动。

　　已是第七日了。
　　“王爷，再这么下去，将士们的斗志恐怕一日衰似一日……”顾青峰忧心道。
　　“归云，你可有好的对策？”顾连城问道。
　　“回王爷，归云以为，我军亦可派人潜入城中，在他们军队的井水中投毒。”明非故道。
　　“这太慢了……”顾连城叹道。
　　“王爷的意思是？”明非故道。
　　“青峰，之前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么？”顾连城冷然道。
　　“回王爷，已经准备妥当。”顾青峰道。
　　“王爷准备了什么？”明非故问道。
　　“今夜便有分晓。”顾连城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冷笑道。

　　“娘娘……”顾潮笙疑惑道，“你找我什么事？”
　　“潮笙……”顾王妃静静凝视着她，“你可是真心爱明非故，想与他白头偕老？”
　　“当然。”顾潮笙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问，“娘娘为何这么问？”
　　“你要知道，颜知雪只要一天活着，你都不会有机会。”顾王妃冷冷道，“我们都不会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顾潮笙心里一惊，“可这……我哥他……”
　　“王爷固然宠她爱她，可她与明非故那些暧昧定然已开始令王爷不满，就算她真的死了，王爷也只会伤心一阵，不会有事的。”顾王妃道。
　　“可是，如果归云知道了，他，他不会放过我们的……”顾潮笙道。
　　“可他不敢跟王爷翻脸。”顾王妃冷笑道，“他的前途，可还要靠王爷呢！”
　　“娘娘……这……”顾潮笙仍然忐忑不安。
　　“这是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了！”顾王妃忽而恨恨道，“王爷不在，明非故也没办法回来护着她，就连顾青峰也不在，她的身边就等于没有人。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顾潮笙浑身一震，良久，才看向顾王妃，努力压下仅剩的不安：“娘娘有何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