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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冷露无声湿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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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早已燃尽,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余温。
颜知雪轻轻地,呢喃一声:“天亮了。”
心头莫名一空,明非故本能地紧了紧双臂,似恐惧着怀中温度即将消失。
颜知雪亦是酸楚,却也无可奈何。纵是两心不负又如何,要知那白头偕老,更需要恰好的缘分啊。
东风回首尽成非,百事皆休。
年年长相思,未得长相守。
良久,明非故背起颜知雪,低声道:“风沙渡已非安全之地,我们改道,直接去玉门关。”
“你不必解释。”颜知雪柔柔一笑,“反正我现在也走不了,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啊。”
心头燃起一丝久违的甜蜜,明非故一笑,不再言语,背着她往前走去。
一夜未眠,此刻伏在他的背上,她只觉内心平静安然,渐渐睡去。
驿站内,顾连城的眼神愈发冰冷。
“怎么还是没有消息?”顾潮笙早已按捺不住,忧心如焚,“已经整整两天了啊!”
顾青峰正要劝慰,一名侍卫却却在此时匆匆步入,跪道:“启禀王爷,已有归云公子的消息。”
“他在哪里?”顾连城与顾潮笙同时问道。
“回王爷,小姐,归云公子刚入玉门关,城门守卫传来归云公子的口信,他请王爷放心,颜夫人虽受伤不轻,但无什么大碍,此刻他们正赶往驿站。”侍卫道。
顾连城与顾潮笙顿时松了口气,一旁的顾王妃听得颜知雪未死,不由一阵失望,一阵嫉恨。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只听得楼外传来明非故的声音:“王爷可在里面?”
顾潮笙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急急走出几步,喜道:“归云!”待见到入得楼内的明非故,却不由一僵。
顾连城踏上几步,倏又停住。
明非故背着脸色苍白的颜知雪,神色间尚带着一丝未及退却的疼惜,彷佛背上那脆如琉璃的女子是他一生的珍宝。此刻的他,静静走到顾连城面前,一步一从容,竟令人生出错觉,彷佛他就要背着这个女子,一路走下去,走完,这一生一世。
“王爷。”明非故站定,一声叫唤让顾连城回过神来。
顾连城挥挥手,颜知雪的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忙走到明非故身边。明非故小心地放下颜知雪,对顾连城道:“王爷,归云无能,致使夫人旧伤复发,又添新伤,怕是要休养一月方可痊愈。”
“归云不必自责,”顾连城道,“本王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救了小颜。”
“王爷客气了。”明非故淡淡一笑。
“小颜,你脸色很差,可是很难受?”顾连城心疼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
“妾身这不是没事么?”颜知雪微微一笑,“王爷不要担心,这些伤,很快就能好的……”
顾连城轻叹一声,对那侍女道:“去准备干净的衣裳给夫人,再准备些热水和金创药。”说罢,便抱起颜知雪,往房间走去。
脸色微微一黯,明非故顿觉无限凄凉。
边关苦寒,繁华热闹自是不能与京师相提并论,然而在这清冷的月色下,却别有一种壮阔沉静的意味。
明非故凝视着中天之月,良久,收回心神,转过身,却遇上顾潮笙清冷如月的眸光。
“潮笙?”明非故微微一怔。
“怎么?”顾潮笙微微冷笑,“想我家颜夫人想得出神了?”
明非故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
“每次一提起她你就这么紧张!”顾潮笙气道。
“那是王爷的爱妾,你的嫂子。”明非故冷然道,“你怎可如此毁她清誉?”
“清誉?”顾潮笙再次冷笑,“都跟你在外孤男寡女地度过两夜了,还来谈什么清誉?真是可笑!”
“顾潮笙!”明非故怒喝一声,青筋暴起,眼神冷冽得可怕。
“我说错了吗?”他的愤怒顿时如尖针一般刺痛了她,她恨恨道,“说什么跟你只是同乡,全是假的!照我看,你们根本就是青梅竹马!可惜她不要你,反而用苦肉计来勾引我哥,如今见你名动天下了,倒又来博你同情!这种水性扬花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够了!”明非故脸色铁青,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看着杀父仇人一般,“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算你是王爷的妹妹,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像她这种朝秦暮楚的女人有什么好!”顾潮笙倏地感到无比委屈,咬牙道,“不就是生得漂亮些么?迟早有一天也会人老珠黄!可我不一样,我对你一心一意,从来就没有变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知好歹!”
“你想得太多了。”明非故别过脸,压下心头百感,“我不过是一名江湖草莽之士,得到王爷信任已是莫大的运气,哪里值得你对我如此厚爱?”
“可我不在乎!”顾潮笙美目含泪,哽咽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只要跟你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轻叹一声,明非故将目光投至她倔强悲伤的脸上,不由生出一丝叹息:“潮笙,这世上的事,时常不如人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若是执着不放,苦的只是你自己。当有一天,你遇上了真正疼你爱你、怜你惜你的那个人,你会发现,今日一切,不过是一场烟云罢了……”
“不会有那样的一天的……”顾潮笙走近他,深深地凝视着他,“我已经遇到了那个我想要守候一生的人,那是我一生的幸福,绝非一场烟云啊……”
“潮笙,你是个很好的女孩,而我却并非适合你的那个人。”明非故后退一步,柔声道,“我向来习惯孤身一人,天地为家,你是王府千金,不应也不该为我受这样的苦……”
“孤身一人也只是为了她对么?”心头无限酸楚,顾潮笙不由落下泪,“你当真就这么爱她?”
明非故心头一痛,却沉声道:“不,我对知雪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你不必想太多。”
“你骗人!”顾潮笙悲恨道,“我认识你两年多了,从来没有见你为任何人这样紧张过!那日她身陷火海,你甚至都连我哥的安全都顾不上,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就冲了回去!是你在自欺欺人!”
明非故身子一震,却仍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那时救人要紧,未及细想,且你们已退出谷口,自有我的门人接应。若我迟了一步,知雪当真丧命,王爷必定大受打击,更何况,她是为了我们才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我又如何能不救她?”
未等顾潮笙开口,明非故已抢先说道:“潮笙,已经很晚了,你早些睡吧,如今大敌当前,你应当多为王爷想想。”
眼前的他,神色看似平静无澜,叫她骤然心头一冷。凝视他良久,顾潮笙冷冷道:“我当然会为我哥着想,所以,我也奉劝你一句,颜知雪已是我哥的爱妾,无论你对她如何,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否则只会惹来麻烦!”
明非故淡定自若,并不言语。
顾潮笙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明非故静静转身,道:“王爷,是否连你也不信任归云?”
黑暗中,顾连城轻轻走出,道:“虽然本王知道潮笙对你倾心已久,只是也未曾想到她竟如此深情……”
“王爷请恕归云不识好歹,潮笙的一番心意,我怕是无法领情了。”明非故道。
“果真便如她所言,”顾连城眼中精光一闪,“是为了小颜么?”
明非故摇摇头:“潮笙是个很好的女子,归云固然怜她疼她,却只是兄妹之谊,与颜夫人并无关系。”
顾连城点点头,道:“本王明白,感情一事,不可强求。”
“王爷明鉴。”明非故道。
“其实,”顾连城顿了顿,看着明非故,目光灼灼,“在遇上我之前,小颜,曾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明非故迎上顾连城的目光,半晌,缓缓道:“过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她是王爷的爱妾,这便够了。”
顾连城静静伫立,似若有所思。
“王爷,”终是心中不忍,明非故沉声道,“这些年她对王爷如何,归云自是无从知晓,但这次她拼死相护,足见其心意,王爷又何必多心?”
“本王自然清楚。”顾连城淡淡一笑,“归云且歇着吧,明日尚有军机商讨。”
“归云告退。”不再说什么,明非故一拱手,旋即离开。
轻轻走到床前,顾连城静静凝望着沉沉睡着的颜知雪。
小颜,你固然是拼死护我,但也是因为从四年前起,你已不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了吧……惨淡一笑,顾连城心头苦涩,小颜,为了护我,你从不吝啬你的一切,可,你却不知道,我只希望你会为了我爱惜你自己……
让你心死如灰的那个人,是他么?
顾连城在心底无声问着,然而眼前的她,沉睡不醒。
心底,终于一点点被疼惜占据,他为她牵了牵被角,唇边,浮起一丝温存。
明非故没有点亮油灯,房内漆黑一片。
背起她的那一刻,他多想带着她逃开,远离玉门关,远离顾连城,远离尘世的一切纷乱。可,他却做不到,只能一步一步将她送回顾连城的身边。
他甚至,无法在任何人的面前,真心地说一句,是的,我爱她,我明非故,爱颜知雪。
这爱情,如斯无奈。
窗外,一只寒鸦飞过,转瞬不见。
一阵属于江南的桂花清香,竟幽幽地飘进房间。
明非故骤然抬眸,眼神一冷。
夜已深寂,城内人家早已安眠入梦,街上静悄悄的。
明非故快步走到一家正在打烊的酒馆前。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若是想喝酒,请明日再来吧。”小二一边收拾一边微笑道。
明非故淡笑道:“中庭地白树栖鸦。”
那小二一怔,放下手中的椅子,回头看着明非故,之前陪笑之意一扫而空。他神色不变,接道:“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晚月色迷人,合该有那桂花飘香,方能相得益彰。”明非故道。
“小店的桂花酒可是远近驰名,客官真识货。”小二笑道,“公子请进。”
待入得那酒馆,小二关上门,一拱手道:“敢问可是归云公子?”
“正是在下。”明非故道。
那小二微一点头,道:“主人已在楼上等候多时,公子请。”
“有劳阁下接应。”明非故道。
酒馆二楼的房间内,立着一个颀长身影,那身影看似瘦削,却如钉子一般纹丝未动,沉静中,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诡秘。
听得明非故极轻的脚步声,那身披宝蓝色丝质披风的颀长身影蓦然转身。
明非故看见眼前的人,心头一阵激动,喜道:“寒山!”
那人踏上一步,冷若冰霜的脸上也绽开一丝明朗的笑容:“非故!”
澄黄的烛光映上那人的脸,赫然,便是那诡秘莫测的寒鸦楼主人,燕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