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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接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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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曜自己拖着一个行李箱,领着师傅们把东西都摆进自己家里。
他租的这套是个不小的二居室,洋房大平层,南北通透的格局,一个人住属实有些夸张。周围没有高的建筑,五层的阳台落地窗往外看直接就能看到一个小花园,再往远处是繁华的商业区,近处是自然宁静,远处是喧嚣的夜光点点,这种格局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顾文曜当初看中这个房源也是因此。
原先的住处是公司给他联系的,虽然也是个独居的小套,但是那个小区是个回迁房,户型设计不合理,相邻两家的客厅侧窗和卫生间的侧窗竟然是相对的,加上房屋隔音效果差,楼上住的那户女主人每天早上总是要亮着大嗓门骂骂咧咧喊儿子起床,晚上又经常和老公吵架,说了好几次也没用扰的他心烦。受了几年折磨之后终于熬到手头富裕点了,索性就退了公司的那套房,在外面寻个稍微高级点的房源。
过生活嘛,怎么说也要对自己好一点,不然就被生活过了。
顾文曜是一个说唱歌手,作为一个还没有特别红的艺人,平日里通告不多,最主要的工作也就是写歌。搞艺术的人都知道,艺术区别于凡品的地方在于它是有思想的,独特的思想也就是灵感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并且往往只出现在静谧无声的深夜凌晨,受此影响他的作息就属于阴间作息——白天蒙头睡觉,晚上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点一根烟,叫一份外卖一杯奶茶,听着制作人富裕的伴奏或者随便歌单里的什么歌,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涂涂画画。
他用的不是笔记本电脑,而是纸笔。现在做歌的确是电子处理更方便快捷,但他面对电脑屏幕的时候就不容易产生灵感,以前也尝试过对着word写歌词,却大部分时刻都枯坐在屏幕面前发呆。后来他自己总结了一下,用电脑打字的时候字体都是些宋体、微软雅黑,那些字敲上去的时候看着方方正正,就陌生,看着不像是自己的文字,不如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来得亲切。有时候胸中有些复杂的情感想要表达,却久久找不到一个合格的切入口,他就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地画着波浪线,画着符号,写着破碎的字句,陷入瓶颈了就去床上躺一会,醒来再看之前无意识的随笔乱写,总能从中寻找到一点惊喜。
手机响了。
最初是几个音符构成的引子,宁静的海面之下暗流涌动,随机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音符砸落下来。
一个说唱歌手,一个在地下混了那么多年的说唱歌手,他的手机铃声是肖邦练习曲里的《冬风》。
“喂,牧师。”顾文曜没让钢琴的声音持续太久,接通了电话。
牧师是玖音娱乐的老板,真名只有签合同的时候才用到过,大家的印象都不深了,在公司里也都叫他牧师,原因是起初不知谁说老板给员工宣传企业文化的时候特别像牧师在布道,一个两个这么说就这样叫开了,等到顾文曜进公司的时候就直接被介绍“这是我们老板,牧师”。
玖音娱乐不过是个小公司,签约的艺人也不过十来个,也都没有爆红的,都没什么架子,大家互相都比较熟稔,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状况互相之间也都多担待着点,市场这么难混,互相抬一手还能多吃几口饭。
“顾总啊,你搬家的事儿搞定了没?”牧师是一个非常良心的老板,工资该给给绝不拖欠,还很关心艺人的生活。
“和人拼了个车,终于把东西搬过来了,刚刚才落脚。”顾文曜在公司年纪不算大,但可能是出来做音乐时间比较久的缘故,身上总有一种领袖气质,旁人都管他叫顾总,有些时候有音乐上的问题也都愿意来和顾总请教几番。
“哎哟,我就说让公司的车来帮你搬,你非跟我这客气。”
“心领了心领了。公司的车嘛,还是用作公事比较好,借给我搬家总是感觉有些这个,不妥。”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不妥”用他那种带点可爱的口音说出来还有点喜剧人的色彩。
“成吧,你搬完了就好,也省的每次找你接活你都一副纵欲过度没休息好的憔悴样子。我外面一朋友,新开了个场子,想请些人来热热场,唱三首歌,一万块有车接送,这活接不接?”
“你知道我外接活的价格,不是这个价啊。”顾文曜听了感觉没什么兴趣,他虽然在网络上不是特别火,但是在说唱的圈子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毕竟之前参加地下的battle比赛斩获了不少奖,尽管地下的成绩出不了圈,但他跑演出的费用近来也逐渐涨到了2万左右。
“顾总,人多少也算是个朋友,新开的场子手头的资金也不是特别多。和这些开现场的老板们打好关系,日后给玖音的艺人介绍活也好说话,这一行,怎么说都是人情。”牧师这样顾总顾总的叫着,若是叫旁的人听了还指不定以为谁是老板呢。
“有接送是吧,那行呗,款先打过来,时间和地址回头发我。”顾文曜想了想也就答应了。最近写歌没有太多特别的灵感,多演点现场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保持live演出的感觉,以后自己要是能开个人巡演,也算积累经验了。至于钱他没有看得特别重,要是人生目标真的是为了挣钱,他做什么也不会选择做音乐这条道路,所有和艺术相关的道路都不是那么好走的,这里说的不好走不仅仅是指前路坎坷,也有可能在一片望不到方向的黑暗中前方根本没有路。当然这不是说钱就不挣了,挣一个合理的市场价格是对他本人付出劳动的尊重,他也想靠自己踏出的这条路能混得一个体面,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不要太窘迫。
“顾总,你可低调点啊,别穿一身LV来。”牧师好像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什么事,特地提醒他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顾文曜有点无奈的样子挂了电话。
那真的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顾文曜是重庆人,家境很好,在离开家做说唱歌手之前的吃穿用度不说奢侈,消费也算高档。他当初穿着家里给买的衣服曲参加本地的地下battle比赛,刚上台还没唱几句就被下面的人攻击让他下台,当然这是因为他当时刚接触说唱,确实唱得不好,韵脚押不好拍子踩不上,freestyle的时候脑筋也没那么灵活,手上可用的梗也不多。一个小比赛,初选就被淘汰了,对于当时还是新人的他来说其实很正常,这几年混得有些名气了这事就又被拎起来说,传到公司里就演变成了“顾总因为穿了一身LV去battle被嫌弃不够real hip-hop 而被淘汰”,顾文曜有很认真的去解释过。无奈这已经进化成了一个梗,后来再有人说他他也就无力地默认了。
三首歌,他打开自己的歌曲盘算着要唱哪几首。他最开始是唱battle的,battle比的就是现场谁燥、谁的梗多,他也很享受那种在极限下绞尽脑汁或是神来之笔爆出punchline赢得全场观众喝彩的感觉,但是这些都是现场反应,不会有人把battle的现场录下来存到手机或者是电脑上,在没有事的时候反复听。但他想做的音乐是那种可以被反复听的,是可以被人记住的,甚至是可以被人在街上传唱的,他要做的是这种,所以他的上一张专辑就开始转型,更多地注重歌词和旋律,歌曲的听感、易传唱的程度和被大众被市场接纳的可能性。
缺点就是可能没传统的说唱那么燥,不是很适合拿来热场子。
他粗糙地思考了一下,选了两首早期做的不太成熟但是燥的歌和一首上一张专辑里偏叙事的《不回头》,打算《不回头》排在两个比较燥的歌中间给演了。
《不回头》是一首讲述他自己经历的旧歌,讲了他这些年,从无到有,从尘埃到还算有些分量的一颗石子,从地下逐渐往地上发展的岁月。
他记得他写这首歌的歌词是在一张餐巾纸上写的,当天经纪人告诉他歌曲积累了几首可以考虑先出电子单曲试试水,公司会提供一定宣传和发行上的帮助,他高兴却又不想表现得太欢欣雀跃,只在离开公司后回住处取了过年从家拿的很昂贵的一瓶贵腐酒,去附近很有名的一家羊肉馆点了一大锅羊肉。
他不太能喝酒,属于酒精入喉就会上脸的人,但是重要的日子他总想纪念一下。贵腐微甜不涩的口感让他多喝了两口,羊肉的香气熏得脑袋晕晕的,胸中储藏的情感满溢需要找个方式抒发。
他拿起点单的圆珠笔和旁边叠的方正的餐巾纸,没考虑太多的结构编排,只是将想说的话都写出来。
“......
我不顾家中双亲牵念担忧,有泪不流。
我抛下儿时玩伴大学旧友,独自出游。
在地下battle拼杀出一条血路,昂着我的头颅。
被谩骂被攻击被诋毁绝不放手,扼住命运咽喉。
回顾茫茫岁月从无到有,路已行舟。
而今翻山越岭拨云见日,再不回头。
......”
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写得最快的一首歌。端的是一时兴起,却也是他满腹不甘委屈反复咀嚼酝酿多年形成的字词句篇。这首歌的作词不及现在成熟,编曲由于当时想法有限也未能做到极致,但是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总是会把这首歌翻出来听一听,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当初那个咬牙坚持的那个热爱说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