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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年失怙摧肝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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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傅铮一路飞檐走壁,来到官署门前。他纵身跃上墙头,仔细察看四周。此时,万籁无声,连虫鸣叶动也不闻。他心知前方必有埋伏。但救父心切,他无法再等下去了。
他轻落下墙头,贴墙环视四周,依旧是反常的寂静。他快步沿墙角往前廷行去。
只一眼,就叫他心神俱裂!只见开阔的前廷里,一男子双手背缚,跪坐中央,头颅低垂。他一眼就认出父亲的身形。“爹!”他一声惨叫,踉跄朝男子奔去。
指尖方一触碰,“父亲”嘭的一声化作一阵烟雾腾空。只见周围场景变幻,一股股黑雾在周身蔓延,顷刻间包围了他的视线。黑雾里传出阵阵兽吼,声如惊雷。
他急忙拔剑四顾,又有道道符文锁链自八方而来,尽数汇集在他脚下。他一阵气血上涌,胸中似有暴虐嗜血之意翻腾。黑雾外,琉球武士站定八方,双手结印,念念有词。片刻,武士冲天而起,化作数道红光冲进黑雾。
正堂里,陆懿鸣心中微微忌惮,对身旁武士言道:“这琉球秘术果然不同凡响,就是我欲脱困,也需费些周章。”
“陆使君说笑了,您武艺高强,又身经百战,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岂可与您同日而语。”武士嘴上谦虚,可嘴角却止不住上扬,“我这拟兽阵乃是上古秘术,衍自河图洛书,暗合阴阳五行,而阵外八子拟作伏羲八卦,一旦傅铮踏入阵眼,拟兽阵瞬即启动,八子则犹如无形无界的口袋,将他收入其中。您且看着,再待一刻钟,必拿下这厮!”
黑雾中,傅铮心跳如雷。他用力甩了甩头,回复一丝清明,暗道这黑雾着实古怪。身处黑雾间,仿佛进入另一重无限大的空间,完全感知不到边界。他周身沉重,五感钝化,偏偏又有无数道红影在身边翻飞,快如闪电,看得他心头燥郁。
他心知在这阵中待得越久,古怪越多,必须赶快破阵。环视一周,他找不到任何破绽。他只得咬牙往身侧甩出一枚飞针,只盼声东击西,把敌人吸引到身侧,再伺机从身前冲出去。
只见飞针一如黑雾,就如泥牛入海,击不起半点风浪。刹那间,所有的红影汇聚成一头猛虎,犹如实体,张开血盆大口,循着飞针,向他冲来。他一边挥剑,一边向后闪退,腾挪转闪间,已百米有余。衙署前廷不过百丈见方,似这般打斗,早应出了府衙,可他竟然还在黑雾之中。
正当他心中惊疑之时,猛虎肋下突生双翼,速度陡然提升,一爪拍在他左肩。他不再后退,一招“月涌江流”用尽十成功力,将猛虎一爪斩下。
猛虎被斩下一爪,暮的散作一团红影,又在他周身翻飞起来。他的左肩已无知觉,鲜血顺着手臂滴答落下。鲜血一落到地面,就蒸腾融入黑雾里,血越滴,雾色越浓。数滴鲜血落地后,黑雾浓似滴水,而一股股钝痛自他左肩向胸口蔓延。这阵法真邪门的紧!他面色紧绷,紧握剑柄,紧盯黑雾。
突然,他的脚下蹿出一条游蛇,疾如闪电,悄无声息。他剑尖一挑,将细蛇削成两截。细蛇刚一落地,立时化作两条巨蟒,一左一右死死缠住他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这黑雾仿佛有灵性一般,一见傅铮被死死缚住,立刻沸腾翻涌,收缩到他眼前。
此时黑雾已是极浓,又不断压缩,渐渐在他眼前凝出一只巨龙的头颅。巨龙龙息喷吐,龙须飘扬,如实物一般。顷刻,巨龙目露凶光,巨口大张,就要将他吞入口中。
生死危机之际,他一声巨吼,内力涌向双脚,双脚青筋暴起,一股无形气浪挣开了巨蟒束缚。眼看巨龙将至,他汇集内力于剑尖。剑身隐隐无法承受这股内力,发出阵阵嗡鸣。
他双脚稳稳钉在地上,使出平生绝学“攻玉一式”,下盘带腰,腰带臂,全身劲力汇于一击,劈向龙头。
只听一阵轰鸣巨响,龙首和剑身同时碎裂,黑雾裂开一道口,傅铮立刻冲出黑雾,向外飞遁。
他跃至半空,眼看就要冲出府衙,忽觉身后有重物袭来。他回身欲一掌劈下,却见是一具尸体,身着熟悉的衣袍。他如有雷击,木然伸出双手,接住尸体,冲跪在地。
他定睛看着父亲的尸体,只见父亲脸上再无往日的严厉,苍白如纸的脸上已泛出了紫斑。他欲嘶吼,声音却卡在喉头,脑海一片空白,只不停地摇头。
就在他神思丧乱之时,黑暗中猛地冲出两道细链,呼吸之间,来到身前。“噗、噗”两声,细链穿过他的琵琶骨,钉入地里。
剧痛令他回神,他仰天惨叫“爹!”,两行血泪划过。
“妙,这拟兽阵实在是妙。”伴随着一声赞叹,陆懿鸣和武士信步而来。他听的话音,回神看着眼前男子,铁链穿骨而过,令他动弹不得,剧痛令他浑身颤抖。他强起头颅,死盯陆懿鸣,哑声问到:“是你杀了我爹?”
陆懿鸣行至他身前,并不作答,只冷笑将他一掌击昏,后掐开他下颌,弹入一枚化功散,转身吩咐到:
“搜!”
数名侍卫上前,一通搜罗后回禀:“大人,并无蟠螭玉佩。”
陆懿鸣沉吟片刻,道:“陈升,你带一队人马押送他回汝南,不得有闪失”,又看向武士,“武田,你继续查季崇明,有消息即刻回禀。”众人应诺,各行其事。
六月一日,正午,西陵县郊。
傅铮因得一句辱骂,将往事又在心头回想一遍,悲痛之余,越发觉得疑点重重,父亲一生正直磊落,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人,这定是欲加之罪。但事发前夜父亲遣自己远赴琉球,找那崇明将军又是为何?这几日旁听官差对话,已知那男子就是汝南郡守陆懿鸣,他与父亲素无往来,为何痛下杀手?他要找的蟠螭玉佩和自己胸口的蟠螭纹身有何联系?
这些问题,一路都来都盘桓在傅铮心里,正苦思无果之时,前方官差突然停步。他抬起头,看见前方有数棵柏树,并立路旁。
“停下,稍息片刻!”陈升吼了一声,径自下马,寻一树荫处坐下。一行人合围傅铮,就地坐下。
傅铮正茫然神游,“嚯”得一声,半块干馍当脸砸来。这化功散虽化去他一身内力,但化不去武学素养,他信手一抬,抓住干馍。正欲将干馍砸地,只见扔他的正是之前宽慰陈升的方脸官差。那官差后背挡住众人视线,微撩袍角,对着傅铮露出内衬里一枚暗色纹样。
“是同心菱纹,此人是傅家暗卫!”
他按下心惊,只低头啃干馍,忽而齿间硌到一物,他悄藏于舌下,不露丝毫异状。稍倾,他便道要解手。陈升想他服了化功散,与废人无异,就只派一亲信跟着。
解手时,他乘官差不备,吐出硬物,发现是一拇指大小的药丸,上刻蚊蝇大小的字样。他以手抚触读取,药丸上刻到:
“暗卫龙一,救主来迟。服药三刻,可解化功。桐柏山前,伺机而动。”
是了,一过桐柏山就是陆懿鸣辖内,逃跑更是难上加难。但是这沿路均是开阔平原,藏身无处,看来只能等到桐柏山下再做打算。“必须要逃出去,查明真相,不能让父亲枉死。”
他咬牙定下决心,乘人不备,吞下药丸。
片刻后,一行人继续上路。一路越行越荒芜,眺目远望,前方出现一个破败的茶寮。这正是此前迷晕了少年的茶寮。
“停。”陈升抬头望天,只见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将至。他回身交待道,“在此稍作歇息,雨过后再赶路。”
行至茶寮门前,众人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暮色四合,荒郊野店,着实诡异。方脸官差正欲上前细看,茶寮后舍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大汉朝他们躬身小跑来。
“各位官爷,快请坐!”
陈升一手下上前,“还不好酒好菜上来!”
“是。”汉子一边应诺退后,一边绞尽脑汁思量。这荒郊野岭今日好容易来了头肥羊,谁知道又来了这么群祖宗,得赶紧把他们打发了!
大汉撩帘入后舍,同妇人耳语道:“你脸上挨了削,就待在这,将这稍作整理掩饰,防得他们进来。你的蒙汗药可下足了?”
“足了,他一时三刻醒不了。那这些人要怎么打发?”
“我看他们着急赶路,好好招呼着,将他们送走便是,不宜再生枝节。”说罢挽上茶壶,端起蒸屉向外走去。
“官爷,新出笼的包子,再就些热茶。小摊简陋粗鄙,您多担待。”汉子将蒸屉打开,放下茶壶,又退回后舍。连日奔波,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一见这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顿时入饿虎扑羊,没多时包子就被拿光了。
才入口片刻,陈升悄声道:“有古怪。如今不过才太平二十来年,寻常人家的饭桌,尚得年节才见肉,这荒郊野年的包子竟个个饱满丰腴。且这肉非猪非羊,入口腥膻无比,实在诡异。”
众人相视无声,纷纷扔下包子,起身握紧佩刀。三名官差悄声步入后舍,哗啦一声劈开布帘。
那汉子同妇人正在案台前洗涮,见官差入内,二人登时跪伏在地。汉子颤声说道:“官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官差环视后舍,案台上污水横流,红肉腥臭无比,地面稻草高堆,并无异状,只问到:“你这包子忒也难咽,你拿什么肉糊弄我。”
汉子惶然道:“回官爷,我这店小本薄,买不起猪羊,只能上山打些野雉草鸡,污了官爷的嘴,该死。”
官差听罢,果真见案台下露出几个鸡头雉脚,便冷哼一声。他正欲转身退出,又见那妇人头脸自眼下尽数被黑布包着,问道:“为何不以脸面示人?”
妇人答道:“奴家形容丑陋,此前又被烫伤了脸,恐惊着客人,才这般遮掩。”
官差见探不出什么问题,转身欲走,忽然,稻草堆下传出了细弱的哼吟。
一时间,三名官差拔刀出鞘,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弹射起身。茶寮里,听得后舍的拔刀声,众官差提刀上前,龙一和傅铮快速对视一眼,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