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三十一章:麻烦的我可以去死吗? ...
-
柏木三11岁时,清伊3岁。
母亲已经很久没和自己说话,继父给他腾出了储物间后便不再搭理他。咿咿呀呀的小孩跟在他身后,柏木三却并不觉得可爱。不仅如此,他讨厌这个小孩。尤其在别人夸她漂亮懂事,在她得到了自己的房间,以及在她牵着父母的手去学校时。
“哥哥。”
“别跟着我。”
打开鞋柜,室内鞋上全是污水。柏木三拿起扔进垃圾桶,从包里拿出备用鞋。推开教室门,桌椅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柏木三越过众人,将桌椅搬回了原处,再用纸巾擦拭着上面的污渍。
没有人和他说话。
他是班级里“不存在”的人,即使到了初中,他的语言问题已没那么严重的现在。
上课时间。
后背黏上了纸条、头发上是四处飞来的橡皮屑。
柏木三抓住了路过老师的衣袖,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没有说一句话。
下课后被带到了学校后墙,身上被洒满石灰,脸上被水性笔写上“笨蛋,恶心”。
他在街边的喷泉处搓洗,脸上已红肿,字却抹不干净。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拿出口罩,扣上帽子。他像个怕见光的怪物,佝偻着腰,选人最少的小巷,曲折地回家。
“哈哈哈……脸好奇怪。”
摘下口罩正准备用浴剂再次清洗,身后有脚步,耳边的女孩儿指着他的脸笑嘻嘻。
“清伊,怎么了?”
女人将小女儿护在怀里,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冷漠而陌生。
“木三?你是不是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没有。”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还撒谎?”
“我……没有。”
柏木三望向女人瘦弱的肩膀后,榻榻米上的男人朝着清伊招了招手,清伊蹦蹦跳跳地跃进了他的怀抱。男人手里的烟杆随后又敲了敲桌子,女人身子一颤,抓住他的肩膀一推。
“你过来!”
储物室的门被关上,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
“说吧,为什么打架?”
“我没有。”
“那,是不是谁欺……”
女人的话没有问完,柏木三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不问了。
“木三,你要自己学会长大,这里没有人可以保护你。我……我也是外国人,我平时还要打工,回家还要照顾清伊和你……你继父。我真的很累。你已经15岁了,可以不要给妈妈添麻烦了吗?”
添麻烦吗?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柏木三笑了,他拍了怕女人的肩膀,手刚放下又很疑惑,女人的肩膀什么时候这么羸弱,而他已经快和她一般高了。
“对不起。可能我当时不应该带你过来的。”
门打开又关上,女人的话像是山间芒刺,遇见皮毛便黏着在上,刺痒又疼痛。耳里隐隐传来交谈声,女孩儿的笑声可爱又轻盈,门再次被打开。
“清伊的爷爷奶奶过来了,晚上要出去吃饭。厨房里的味增汤可以热了吃了,冰箱里有饭团,还有些菜。”
“嗯。”
女人也许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直到嘴唇咬出了痕迹也为成句。她将手里的一千日元塞到柏木三手里,然后带上了门。
玄关门锁咔嚓,房间里再也没有声音。
柏木三没有开灯,钱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成了咸湿的一团。他打开了那台破旧的电脑,打开了网站,在贴子的标题写上了。
如果我是个麻烦,我可以去死吗?
第二天他打开电脑,准备细细书写告别。
贴吧有人回信一条。
我也是个麻烦,所以能和我一起再多活一段时间吗?
高中时,柏木三长得很快。
身体因为常年打工已经很强壮,个子也比同龄人高了不止一个头。他总是很晚回家,夜工时薪比平日更高,他想读大学。
男人告诉女人他的收入下降,清伊上了小学,家里供不起两个小孩。
“可以早点去打工。如果要进工厂的话,妈妈有认识的熟人。”
“我要上大学。”
“清伊上小学了。”
女人窥视着柏木三的表情,说话小心翼翼。
“要不,妈妈送你回国?国内的大学费用不高,你已经换了国籍了也算是留学生,比较好考。还有你爸在那边,回去也可以有个照应。你看……你笑什么?”
柏木三的笑容让女人心生不安,可人在他国,她觉得她的无奈柏木三应该理解。
“我笑,当时爸爸想要我的,你说国内的环境不好,带我出来过好生活。”
“我是觉得……现在在这边,可能比不上你在你爸爸那边……”
女人唯唯诺诺,柏木三怎么会不了解。这个生疏冷淡的国度,打着招呼的人互相不认识,亲属之间来往客气如陌生人,即使他已经来快10年有2,他依旧是这国度里的异乡人。
女人声音发抖,觉得自己的话残忍又伤人。
“木三,你快18岁了。”
柏木三明白了,岛国的18岁不同于国内,在他母亲眼中,他不应该再依靠他们了。
“我明年会搬出去,大学也好,工作也好,你们都不用担心了。”
他了解的,都了解的。
穆飞羽静静地听着柏木三讲述他久远的过往。午后的小花园,二人坐在长椅上,阳光刺眼,灼热得竟不像冬日,穆飞羽觉得真好,讲故事的人也许不会觉得那么冷了。
“我18岁那年他们给了我30W日元,不算弃之不顾。”
“嗯。”
“我读大学的时候已经20岁了,攒钱比我想象中多花了些时间。”
“嗯。”
“其实后来我和他们接触得不多了。打完工回家的时候他们基本都睡了。我妈也没有不管我,至少我到家的时候,客厅还是有份饭留着。”
“嗯。”
穆飞羽的手轻拢着柏木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着。
“我大二那年,清伊上了初中。她很优秀,进的是出名的私立学校。她也长得很漂亮,在学校很受欢迎。我妈那段时间时不时来看看我的时候,总是很开心。清伊长大了,她的期盼快成真了。”
穆飞羽已经明白柏木三和清伊的关系了,但现在的清伊显然不是柏木三口中那个。
“我考上的大学也是清伊的志愿大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很崇拜我。对了,后来她要到了我的地址,时不时会来帮我打扫房间,有时也会带来家里做的吃的。呵……我后来认真回忆起来,她来的次数居然比妈妈还多。”
想到这儿,柏木三微微一顿。
“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她。”
穆飞羽点了点头,没有人规定是亲人就一定要喜欢,柏木三的不喜欢不是讨厌,是真实的情绪,就这样而已。穆飞羽觉得自己能理解。
“木三,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穆飞羽的提问像是触到了什么,柏木三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清伊初三那年,不怎么来我住的地方了。但还是时常发信息,但是我从来没有回复过。还有几次她到我打工的地方,但是我都以在上班也很少搭理。我想,我终于变得像个东京人了,冷淡自私对他人漠不关心。然后有一天,清伊一反常态地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木三?”
柏木三紧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后悔和内疚,穆飞羽双手捧住了柏木三紧握的拳头,惊讶于手里的冰凉彻骨。
“我应该接的,其实她之前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的,明明,我对那样的事情是最熟悉的。可是我,我……无视了。”
掀人伤疤从来是件残忍的事情,鲜血淋漓下的人不说痛,听的人却看着伤口不知所措。
“老师,她向我求助过。她说有人向他告白,那个人是学校很有名的校草。后来她说她拒绝了,但是那个人不愿意放弃。她还问过我,怎么才能让班上的同学喜欢她?我以为是在炫耀,所以没有回复。再后来,她问过我的班表,问过我的休息时间,可是我都没有回复。我用他们曾经对我的方式,无视了她的所有求助。”
“木三,不是你的错。”
柏木三像是没有听到穆飞羽的安慰,眼里终于浸满了泪水。他想起了那天他夜班回家见到了久违的女人,但是女人却没有对他说好久不见,而是上来你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跟着女人回去了,而后看到了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清伊,那个曾经笑意盎然的女孩手上满是刀痕,眼里已没有光亮。她听不见女人的哭泣,也听不见男人的呼唤。
直到柏木三拉开门进入房间,蹲下身子喊了声她的名字。她终于双眼发红,扑进了柏木三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
“清伊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学校。”
“你没有不管她。”
“嗯,我确实管了。老师,你知道吗?我在那边生活了16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求我。我妈一直哭,我继父甚至给我跪下了。我那个时候真的明白了,他们是真的很爱清伊。”
穆飞羽拥住了柏木三,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这对父母对清伊有多爱,对柏木三的伤害就有多大。穆飞羽甚至想起了初始时的柏木三,想起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想起他戏弄自己时总是带着笑。穆飞羽知道,如果柏木三不说,从他平日的云淡风轻里,这些故事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
“老师,谢谢你。”
柏木三回拥住了穆飞羽,眼底发红声音嘶哑。
“我大学专业是心理学。”
“嗯。”
“选专业是因为老师的那本书。”
“心理病人?”
“那本书上说过,要活下去就得学会治愈心里的病,而如果不能求助他人还想活下去,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穆飞羽轻抚着柏木三的后背,无比温柔地接上他的话。
“世人忙碌,自身为先,对他人无暇顾及。但我无法忽视自己的病,我无时无刻在心里凌迟自己,随时做好准备迎接终局。可是有天,有个声音告诉我说,我其实也想活下去。”
“老师,你还记得?”
“嗯,都记得。”
穆飞羽的吻落在了柏木三的额间,轻轻说道。
“木三,坚持到现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