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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七海-18- ...

  •   Akimi牵着七海建人,两个人在分神社的镜池边站定。

      “这里是……”

      七海建人盯着脚边、在千岁绿的月亮照耀下闪闪发亮的湖面,“你苏醒的地方附近……”

      “小七海,你知道‘我’和读子那样的供奉之子,与那些不需要的孩子的区别吗?”

      粼粼波光之下,Akimi的侧脸蒙上了一层美丽奇诡的光翳。

      “区别?你们是……”

      七海建人不情愿地最终吐露出了这么一个词汇,“祭品?”

      “没错。不需要的孩子们,多半是因为饥荒年养不活,或者自身带有残疾,因为种种的原因,在秋分被‘送归’给了四目神,就当做他们从来没有来到过。不是有这么一说吗?‘七岁之前皆为神之子’。”

      “‘神之子’,而非‘人之子’吗……”

      七海建人蹙眉,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说的倒是动听……‘七岁’,就是出于资源匮乏环境的古人,对是否要养育一个小孩长大的考虑时间吧?如果所有生下来的孩子都去赡养,说不定最后反而会全部饿死……但不管理由再怎么正当,这都是确凿的杀人行为。”

      “真是坚定而温柔的心啊,小七海,”

      闻言,Akimi赞叹了他一句,连眉眼都越发柔和了些许,“如果是你的话,应当也知道每一年于秋分举行的送归仪式是为了平息那些不被需要的孩子的怨恨与诅咒的吧。与那些中途被下定决心的大人抛弃的孩子们不同,供奉之子在这个不欢迎双胞胎的村子里,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在长月狩上被献祭而养大的。”

      “……这样说起来,如果是为了驱逐自作孽豢养出来的诅咒、祈求土地丰收、家宅安宁、子息繁荣昌盛……长月狩和送归仪式的职能不就重合了吗?”

      七海建人觉察到了这点,提问道,“难道是侧重不同吗?”

      “唉唉,不是的啊。七海啊,你看——”

      Akimi抬起手臂,指向随风摇曳的彼岸花丛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扁形石块。

      “——那些是,不需要的人们的碑。”

      那面能显示四目神体内的核的过去的手镜,就是在镜池边某块石碑前发现的。

      七海建人整理了一下记(情)忆(报):“毕竟,都说是不被需要的孩子、再葬在祖坟里会很奇怪,所以就埋葬在四目神社的神之庭院里……”

      说到这里,七海建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在这个奇异的、交叠了彼岸与此岸的虚幻世界,不同于从鸟居闯入四目神社的他们几人(生者),也不同于可以在神社里自由活动的田方忌子(亡灵),Akimi一开始的行动范围……偏偏被局限在这地下遍布了尸骸的彼岸花庭院中……!

      “——”

      他的心蓦然一跳,黄玉一般的眼瞳惊疑难定地望向了黑发的供奉之子。

      “没错,正如你所言。呵呵,你看,多么有意思,此处乃四津禁地,除了秋分日,无人会来到这里,即使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创造新的杀孽,并且,四津人同时还恐惧着不需要的孩子们的怨恨与诅咒……”

      可是,就像是没有觉察到他的惊惶与动摇一般,Akimi镇定自若地说着,“可见,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所谓‘送归四目神的身边’——是多么残酷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小七海,通往这彼岸花庭院的唯一通道的地点——”

      “……分神社。”

      七海建人喃喃道,“供奉的……除四目神之外的……‘神’?”

      “对。分神社。大多数相良人都不知道,只有掌控这片地区政治、宗教、经济的三家内部明了,啊,对了,在卷轴上应当也是有所记载的。”

      她的脚边是镜池,那是一个比看起来、比想象中都要来的深邃的池塘。Akimi垂下眼眸,眸光似乎能望穿不知是否有千尺万仞深的潭水。

      “每一对青井家的供奉之子在长月狩的尾声,肉(尸)身(体)在被处理后,会被抛入镜池。……为了帮助四目神,镇压镜池底部的、这片土地过去的过去的信仰。”

      “欸——”

      七海建人愕然地回首,像一只学舌的鹦鹉那样重复了一遍,“这池塘底部的、上一任相良地区的‘神’?”

      “嗯,是的。”

      Akimi神色微妙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哎呀,哎呀,没有想到居然要翻出这些腐朽的灰都没影的老黄历出来……所谓时事因缘,还真是难料呢。”

      “……所以,四津村的‘四’与‘津’——”

      在一开始造访这所村子的时候,他还奇怪为什么边远的封建村子会不忌讳与“死”谐音的“四”,就这样大喇喇地冠在了村名上……再加上“水”这个关键地点——

      “是为了‘死津’?”

      思绪在瞬间千转百回,七海建人用述明的语言整理着自己的思考,“这片土地原本的信仰应当与湖泊河流有关?祷词中提及的‘高天原’——是千年前、朝廷排遣下来的相良一族为了统治这片地区,所以强迫原住民改信‘高天原的官方神祇’四目神?”

      “哎哎,真是敏锐锋利的思维呢,”

      Akimi笑眯眯地鼓掌,“我不太清楚……不过千年前的相良地区,的确水网密布。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但是也有很多灌溉引水的农田,包括你看,洗手舍那里的水也是直接从山泉水引入的呢。清澈凛冽,直接拿来喝都是可以的哦?”

      “您过奖——不对、现在不是用导游介绍观光景点特色的口吻说这个的时候吧……!而且别喝啊——要是回不去了该怎么啊……!”

      “哈哈,啊哈哈哈~”

      “……别装傻啊,真是……”

      七海建人无奈地摁了摁眉心,“然后——您是在意水声,才会带我到这里的吧?”

      金发少年改变了一下站姿,足尖的方向朝向了镜池,“水声的话,您应当也是觉得关键在于这四目神社中。那么,的确,除了洗手舍那边,疑点便在这镜池了。”

      叮!

      久违的指引方向的天秤的铃铛声清脆鸣响,更让七海建人确定了正确的道路正在眼前,近在咫尺,他弯下背脊,指尖探向镜子一般明澈的池面,黄玉的眼眸逐渐恍惚。

      ——他与他(争吵着杀害,相互诅咒)。

      ——她与她(争吵着希望,相互调换)。

      无数个他们,无数个我们。

      ——我——与你(携手逃亡——最终,失败)。

      自胎内、母亲的子宫内便亲密相互依偎的双子,若说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那么,与我(你)互为半身的你(我),又可否称作另一个“我自己”呢?

      啊,我们曾经如此亲密,我们赤条条相对、共享的不止是羊水,更有心灵。所以,即使我们不得不呱呱坠地,于另一个世界分离,我们也一定始终陪伴于彼此身边。

      相信着。深爱着。依恋着。

      过去、未来、乃至现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的分量都无法与你(我)在我(你)心中媲美,我(你)是否也深深渴盼着……

      莫离莫弃/不离不弃呢?

      “——别碰。”

      七海建人:“——”

      年少的咒术师猝然回过神,望着池面的混沌眼眸中倒映出的另一个“自己”破碎、理性的神采重归,他惊觉自己的后背后怕地渗出了涔涔冷汗:“……我——”

      他的咽喉于瞬间被地狱的业火灼烧而喑哑,四肢宛如有审判的电流窜过似的被沉重的麻痹。

      危险。

      本能在疯狂的嗡鸣着“危险!不要再靠近了!”,然而,仿佛灵魂与肉|体剥离,他无法自如掌控自己的身躯,连眼珠子都没有办法从朝向明丽透亮的镜池表面的方向挪移开。

      只能感受到,那股不自然的阴寒,宛若如骨附蛆地正欲缠绕上自己。

      七海建人:“————”

      “——呵呵呵,只有探索心,我可不会不解风情地在此去指责啊。”

      这时,Akimi盈盈如常微笑着,任何人都无法从那双半眯的碧玺中窥探出迟疑与畏惧,她就那样神色自若地,执着手中那柄锈迹斑驳的青铜短剑,在躬着背脊的少年咒术师与水面之间,漂亮利落地化了一道无形的剑痕。

      “唔!”

      “哎——”

      这一动作像是斩破了什么无形的束缚,七海建人在瞬间大力着后仰,他在危急关头,也没忘记同样与他一样站在湖边的Akimi,这般猝不及防的、只为远离那股怪异引力的一拉一拽的后果便是,两个人齐齐倒在彼岸花丛中,“啪沙”地压倒了一片!

      “呵呵,真是一柄好剑啊,嗯。”

      Akimi拿着青铜短剑的姿态,完全是门外汉,甚至挥舞的几下险些伤到自己,完全看不出来方才那潇洒到浑然天成的剑客似的一划是出自她手——自愧地只用余光注意她安危的七海建人的心都快被她吓停了,自然也顾不得什么青少年的自尊心了:“Akimi!小心!……呼。这样握,会比较顺手吧……?”

      他点到即止地指点了一下Akimi拿剑的姿势。

      “嗯?嗯,的确如此,多亏了七海,真是了不起呢~了不起啊。谢谢你,七海老师?”

      Akimi站了起来,朝七海建人伸出了手。

      “别——别又这样叫我啊——”

      被喜欢的人这样称呼,尤其是,喜欢的人其实还从生理与心理上都要成熟于自己,七海建人只觉得自己又被她捉弄了!

      ……但是呢。

      不同于被天灾一样的前辈们捉弄,七海建人又觉得,如果是这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倒也不错……尽管回过神来,金发的咒术师又羞躁惭愧地立马开始唾弃起了思考桃粉色废料的自己。

      要知道现在可是无尽轮回的危境!方才的经历也又一次地佐证了,平和的表面下遍布着杀机,因此将这里称作“魔窟”也不为过!

      ……啊。

      是。

      七海建人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将零散在额前的金发向后捋去。

      ……根本无力抵抗,也,不想抵抗吧。

      她的身边、即是他的心之所向这事实。

      “嗯……我以前也有这么叫过你吗?”

      她好奇地问询。

      向她伸出的手,还差毫厘之间;看似触碰到了,却终究是没有发生指尖与指尖的相遇。

      “——”

      七海建人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无疑,从神态到五官都是如出一辙的,因为是一个人嘛,就算时光的修凿足以让一个人回望遥远过去的自己时,都可能产生忒修斯之船悖论的困惑——可是,这才是一天不到。

      ……起码,对于她而言。被桎梏在9月23日,除了这一日便动弹不得的她,又哪里会有什么发生改头换面的大变的机会呢?

      因此,Akimi无疑是Akimi的。

      可是,七海建人的心却因为她的疑问而被浸泡在了一桶苦涩的冰水之内。

      她是她……但是,她不是她,也是事实。

      “怎么了?”

      七海建人就这样怔愣地注视着她,Akimi便这样关切他。

      “……没什么,只不过……”

      ……太可笑了,这样的想法,在此时此刻未免也太过于矫情了。

      但七海建人无法摆脱,“(心灵寄托与归宿的)她非她”,“造成她非她的有百分之九十正是因为他的无能”,“他甚至向她许诺绝对会作为她的剑与矛破开循环、结果却根本没有保护好她”带来的自我谴责、以及,紧随其后的煎熬的苦楚。

      连带着血管里奔涌的血液都因为疾速的降温而滞缓了。

      “……刚才,突然头有点痛。”

      伸出的手还是没有搭上Akimi的手,七海建人别开了眼睛,不想她为了自己那蓄着阴郁痛苦的视线而担忧难过,自己站了起来。

      “……”

      于是,Akimi也笑了笑,体贴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真的是……明明之前提醒过我的就是小七海吧?看来接下来,我们要相互关照——呵呵,正如我们之前所做的那样呢。”

      “……唔?”

      兴致低落的七海建人茫然地抬脸。

      “是嘛——难道不是你之前告诉我‘不要喝这里的水’的吗?这里,可是世界的背面,是生者勿入的彼岸,是死者的世界啊。”

      “……随便吃下去的话,就会像珀尔塞福涅和伊邪那美那样被强留在黄泉的国度的吧,”

      七海建人低低地说,“珀尔塞福涅有将爱女视若珍宝的农神的奔走,伊邪那美命本身就是强大的主神,但就是他们,都无法违背规(束)则(缚)……所以,是不能吃的。无论多么饥饿。”

      “是啊。不过,黄泉之国……盛开在阴寒水边的彼岸花……真不可谓为地狱光景。”

      方才被他们压倒的花丛,又被Akimi温柔细心地扶起了,但是免不了有细小的几支被折断了,Akimi便将那几支收拾整齐,递给了七海建人,“送给你。”

      “停——您知道彼岸花是什么意思吗?”

      七海建人不可能对这种赤红的花卉有什么好印象,如果是灰原妹,可能会痴迷于这种在言情小说中出现率极高的“暗黑酷帅同时兼具悲惨内涵!”的花朵……但是他对彼岸花的联想,已经到了看见就会直接快进到“死”“毒害”“愚昧祭礼”的程度了。

      “诶,要在这种地方考察我吗,七海老师呀?”

      可是,就像毫无觉察到自己体内正有以彼岸花为原料、四津特制的毒药一般,Akimi打着哈哈,“中国的花语是‘优美纯洁’,日本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您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发的少年颓丧地捏紧了拳头。

      Akimi:“……”

      Akimi:“……可是,你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呢?你的意思,又和这花有什么意义呢?”

      七海建人:“……”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这是诸如《地藏经》《法华经》的佛教典籍中提及的‘摩诃曼珠沙华’的梵语的音译。原意为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之四华。”

      Akimi拉起了七海建人的手,轻轻掰开了他的手指,将那绚丽的花束放在了他的掌心,“我把它们送给你,是因为我所知在那些典籍中,称‘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所以,想让它们作为护身符祝福你——花没有意义,是我们赋予了它意义啊。你看你手中的花束,你仍旧认为,它们与周遭的彼岸花没有区别吗?”

      “……”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就算她什么都不说,这些花,光是从她的手中被递给他的这个行为,都足以让它们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了啊。

      七海建人的沉默就是某种无言的默认,于是Akimi微微一笑:“是吧?”

      “……您都这么说了,”

      七海建人接过了花束,“作为主力,我要是再不振作起来才是太难看了。但是啊……用这个来激励我……您未免也太坏心眼了。”

      “嗯——嗯?是这样吗?”

      双手背在身后,黑发女性侧着清丽的脸庞看他,“可是,用幻境里最打击我们的事物激励了你、最后反客为主地成为打破幻境的一份子……这样不是对困住我们的磨难障碍最大的讽刺吗?”

      “……”

      说不清楚这个人是不是在装傻,七海建人也只好微嘲:“您真乐观。”

      “不客气~”

      捉摸不透的供奉之子回应咒术师的,果然也只有捉摸不透的笑语,“来吧,来吧,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七海你还记得吗,临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七海建人用捂着额头,“看到了——”

      许许多多的图景在那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大脑,这也是他那是动弹不得的缘故之一;事后筛选着进行回想,但是,因为基础量庞大的缘故,他登时头痛难耐到了脸色铁青的地步。

      Akimi便离他更近了些,伸出手用大拇指颇有技巧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默默地等待着、不去打扰他的思索。

      “——过去。片段。”

      七海建人说,“很多的……供奉之子们。有对长月狩一知半解的,杀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以为这样就能活下去的;也有虽然不甚了了,但是充分了解四目信众的残酷与无人性,选择与弟弟妹妹互换身份代替去死的……”

      ……从这点看,那面照出了相良真由子与青井读子过去的手镜……或许正是这镜湖的精粹结晶也不一定。

      “……最后,都死了。无数夭折的青井双子。”

      我亲爱的你,引领我前进的你,热忱地在我耳边絮絮低语的你,如贤者一般睿智、又好似战士无畏死亡的你——

      七海建人闭了闭眼睛:“无一例外。但是,为什么我能看见……”

      啊啊——你,又是为何身处于其中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其实也不是稍微)扩充整理了一下,希望你们能对上我的电波……其实这也是读者和作者之间必然存在的信息差,我正在努力缩小。
    *日本的“四”也是和“死”同音的,在日本4这个数字也是忌讳的数字呢。
    *希腊神话中,珀尔塞福涅是农神的女儿春之女神,因为吃了冥界的石榴不得不留在冥界做哈迪斯的老婆,成为了冥后;日本神道教中,伊邪那美因为吃了冥界的食物,所以在和冥神商量回去的事情的时候,被去往冥界找她的丈夫伊邪纳岐看到了腐烂的真容,于是一个追一个逃……最后变成了前文提及的“我每日杀你子民1000”“那我就令每日降诞新生儿1500”的相互诅咒的僵硬的夫妇关系,最后也没复生,而是成为了黄泉的大女神。
    *忒特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摘自百度百科)
    *忙里修仙&偷闲肝FGO去了,感觉日式的希腊神话描述和中式的果然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是宙斯的“主命”给我一下子窜台到大河剧里去了_(:з」∠)_尤其是当一个人因为小时候的奥林匹斯星传又去了解过几分的时候,那种先入为主的些许违和啊……就……
    *七海的问题,其实能用Akimi的苏醒地点来回答:Akimi的苏醒地点,正是——感谢在2021-03-03 15:26:25~2021-03-03 22:1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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