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一只猫的潜伏

1、第 1 章

　　二月的北州市，正是寒冬刚刚落幕，春天却迟迟不来的时候。阳光洒在人脸上让人温暖，大风灌进袖口却又让人寒冷，王珂不得不把自己的袖口用绳子绑起来。免得冻手，她看着已经长满毛球的魔术贴，考虑着自己是今天或明天去夜市地毯买两个纽扣回来，毕竟麻绳容易散开。
　　“小王啊，你回去换一件衣服吧。”有个男人走过来对王珂说道，“你这都用麻绳绑手了，看着多不雅观，一会老总就要来了，她要问起来，不得说我们亏待工人吗？”
　　王珂心想，工人被亏待的还少吗？同时又在心里面对这位“大方”老总产生一点好奇。
　　“知道了，我先把这车推过去。”王珂说完，发力推动手里面的三轮沙车往前走去。
　　车轮在充满沙砾的地面，画出不明显的辙子，带起灰尘往王珂脸上扑去。

　　推车的过程中，王珂的衣袖又开了，她直接扯掉绳子，一时间冷空气直往她的手臂里面钻，她把衣服口折起来，抓在手上，然后往电梯走去。
　　电梯是工地电梯，一股黄铜的锈气的铁架子靠在没有外墙的高楼上，上下吱呀地运着工人和生产资料。
　　电梯没有门，甚至没有外壳，就一个架子，分明是三十几层的高楼，按钮却就只有几个，还带着一个停止阀。等到电梯停下来之后，王珂走进去。
　　王珂看见熟人，她笑着喊道：“柳姐！”

　　柳姐看见王珂，走上前来挽着她的手臂，说：“小柯，你是要回去吗？”
　　电梯哐的一声开始运转，一阵抖动之后往下掉。
　　“嗯，工头叫我回去换衣服，说我磕碜。”王珂说。
　　“我呸，这个老黄狗，眼珠子瞎了分辨不出来美女是吧。”柳姐恶语，但是话语却又一转，看了看王珂紧紧攥着的衣角，说：“不过，小柯啊，今天下工了我陪你去买衣服吧，你这衣服都快坏了，再节约钱也不能冻着自己啊。”
　　王珂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穿这件舒服，习惯了。不过柳姐今天陪我去买两对纽扣回来吧。”
　　柳姐不可见的微微叹一口气，说：“好吧，那晚上我给你缝上。”

　　电梯哐当哐当地在三楼停下，王珂先走出去，柳姐在身后说：“那老总听说是个年轻的女的，我要去看看热闹，小柯你回去吧。”
　　“嗯。”王珂和柳姐分开，自己回到睡觉的地方。
　　书上说，人不过只需要一张七尺长的床就能睡觉，王珂很是赞同，她现在差不多也算以天为顶，云做房梁。

　　几层还残留着断节钉子的红壳木板被钉在一起，好几大块圈成一个屋子，里里外外不过二十平米的地方，就是王珂严格意义上现在的家。
　　一张看上去稍微结实点的木板被安上门锁，看上去不过一拳就能打穿，这就是她目前唯一的掩耳盗铃的安保系统。
　　门没锁，王珂一推就开了。

　　头顶的木板只高过王珂一个脑袋多一点，她出于本能不得不微微低头在里面走。整个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完，中间的木桌子，边上几个别扭的凳子，两张钢丝弹簧床，离床不远的木板上面摆着水壶碗筷等杂物。屋子的后面有个电火锅架着一口铁锅，烧气的那种。
　　这一间破屋和隔壁王叔的屋子顶上用钢丝线连了起来，是晾衣裳的地方，洗衣服的在一楼。屋子侧边王叔修了个种菜的地方，屋子里面的桌椅什么的也都是王叔用锤子敲钉子，捡工地里面废弃木板做出来的，菜地边上有几个干净的水桶，以前是油漆桶，后来王珂给扔掉了。
　　王珂往钢丝线那里一看，上周穿的那件羽绒服还在滴水，她又去放在地上的牛仔包里面翻找，只找出来几件薄外套。
　　过几天应该就可以穿了，王珂这么想，把衣服摊开扔到床上。她把身上这件外套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衣口散开，在床头台子上面翻出来两个别针，注意着让褶皱朝内，把袖口别上。她拍拍衣袖，觉得挺好的，打算回去了。

　　那个老总应该已经到了，楼下吵吵闹闹的，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王珂对看热闹没什么兴趣，她用水瓢取了点水，洗了脸还有手。按照黄工头的习惯，那老板来半天，他们就得扣半天的工钱，王珂也不打算尽心尽力地做。
　　她走到电梯门口候着，没想到电梯一下子带上来一堆人，站的满满的。
　　王珂看了一眼最中间那个年轻女人，最外面套了一件干净的羽绒服，里面像是一套完整的西装。她带着金丝边眼镜，耳垂上面挂着一个金色的耳坠，头上带着的一个黄色崭新的安全帽和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王珂想，她应该就是今天要来工地的那位。王珂发现自己被注视着，那老总眼里面好像还有些许吃惊和疑惑。
　　王珂反应过来，往后面退几步，说：“老板们你们先走 ，我一会上去就行。”
　　站在老总身边的黄工头瞅了一眼王柯，接着笑容满面地说：“游总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王珂已经做好了坐下一班电梯的准备，没想到那游总却说：“不用，我让让就行 。”说着往身边挪动，说来好笑，本来站满了人的电梯，此时此刻竟腾出来两人空位的地方。
　　游总接着对王珂说：“你上来吧。”
　　看王珂不动，黄工头声色不快：“快来啊，老总都给你让位置了，这小姑娘咋这么不懂事啊！”
　　“哦。”王珂说，然后走过去，站在游总的身边。

　　游总身上应该喷了淡淡的香水，有一股檀木的香气，让王珂心情稍有变好。
　　“不好意思。”王珂说。
　　游总却笑：“不用不用，电梯本来就是给人坐的，既然我们能让出来位置，节约点时间更好嘛。”
　　王珂也跟着笑，她还挺可怜被挤在电梯里面的那些人。
　　“黄工头，这位，这位工人是在哪一层工作啊？”游总问。
　　“啊？是说小王吗？”黄工头马上接上话，“小王在二十一楼”
　　“那我们先去二十一楼看看。”游总说。
　　王珂脑袋轻轻一歪，心里面疑惑，心想自己今天做小工的有什么好看的？

　　工地里面工种多得很，搞架子的，做钢筋的，管泥水的。小工不是一个单独的工种，其实就是打下手的。
　　只不过，王珂还做着砌墙的工作，这是她到这个工地才能够自己上手做的事情，以前她都只能跟着王叔学。
　　友科地产的工资都是按天数发的，不是按工作量发。砌墙一天250，小工一天180。所以有砌墙活的时候，王珂都不会选着做小工。

　　电梯在二十一楼停下，游总先走出去，王珂正打算往外面走，那黄工头把她拽过去，说：“小王，你一会注意说话啊！”
　　“知道的。”王珂答道，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游总，王珂不禁想，这个人看上去也才二十多岁就是老板了，还和以往的老板有点不一样，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年少轻枉。

　　“我叫游弋，游泳的游，弋是戈字少一撇，要不我找个笔给你写下来？”游总自我介绍道，说完还对自己身边人招招手，示意人家过来。
　　“不用了，游总，我知道是哪个字。”王珂发现这人重点不在看她工作，而在找她说话。
　　也是，工地上面的事情人家也不一定明白，不如找个年龄相近一点的问问。
　　游弋拍拍手，又示意人不用过来，她说“那你叫什么？”
　　“王珂，王字旁，一个可以的可。”王珂说道，然后自己往前走。
　　虽然老板想要找她聊天，但是王珂不得补继续手里面的工作，那边黄工头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王叔是砌内墙的，刚刚王珂那车河沙就是给王叔装过去的。
　　“王叔，我来了。”王珂说。
　　王叔此刻正在给一面砌好的墙涂最外层的水泥，他转过头来看见王珂，笑着说：“来啦。”
　　王珂能感受到，站在不远处和下属们交谈的游弋是不是在看自己，这让她有一些不自在。
　　“王叔，我去和水泥。”她说完，想去直接去一楼提水上来。
　　“等会，走啥！这够用了。”王叔指了指脚边满满当当的三个水泥桶。
　　“那边那个就是他们说的游总吧。”王叔小声开口，“挺好看一妹子。”
　　王珂嗯了一声，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头。
　　“我看啊，还真就是起点不一样，我们这些人一生下来还得愁吃愁穿，和兄弟姐妹打架抢锅边的油渣。人家是大小姐，一生下要啥没有，不过这也是人家里面赚的，我们也只有羡慕。”王叔用灰刀挑起一坨水泥，用平板顺着自己已经敷好的地方往外面延展。
　　王叔手艺好，接合的地方平滑，整个水泥面和已经敷好的墙面融为一体。
　　王叔弯下腰，想再挑起一块，看见一边玩石头的王珂，说：“小珂，你要是没事情做，就过来学。”

　　王珂一听，小走了过去，跟着王叔一句一动作认真听。
　　不知道啥时候，游弋站在一边，等王叔不再说话了，游弋问：“这水泥面不应该厚一点吗？”
　　“老总！厚一点就掉了。”王叔笑，接着手上的动作。
　　“这样，那王珂你也是是砌墙的吗？”
　　王珂声音淡淡的，她说：“有时候吧，一般是老师傅做。我都是打小工的。”

　　游弋不再继续问，想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知道小工是个啥。
　　可能见王珂不太搭理她，游弋兴致缺缺地离开了。
　　走之前，她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整得王珂分外的奇怪，她想，自己和游总面都没有见过，怎么那个人好像对自己很上心的样子？
　　游弋走后，王珂在心里面叹一口气，她甚至怀疑游弋是不是自己以前的同学，但是这种滑稽的想法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午饭前这三个小时，游弋都不再出现了，王珂也已经在心里面很快速将她列为了回忆人员。

　　中午，工人们都是在食堂吃饭。早点去才能打到热乎的饭菜，十一点的时候，游弋就拿着三个饭盒往食堂去了。
　　排队的地方已经有好几个人了。
　　王珂站在队伍末端，却看见就在打饭桌边上半米远的游弋，游弋身边跟着她那位助理。游总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多看了王珂几眼。
　　王珂对她一笑，心想，现在已经不在工地了，她很乐意把游弋当做一个有善意的陌生人。至少这位年轻的副总裁并没有表现得很“领导视察”。

　　“这么一点够吗？这个年龄不应该多吃点吗？阿姨你多给她打点肉嘛。”排到王珂的时候，游弋的嘴像是被某个魔法打开，忽然就开始吩咐起打菜工来。
　　那大妈这下子手也不抖了，往王珂三个盒子里面盖的满满的，又给她不少的米饭。
　　“谢谢游总。”王珂说，然后转身走了，没想到游弋直接跟了上来，问她：“你们一般都在哪里吃饭啊，我也去看看。”
　　“就在睡觉的屋子里面。”王珂并没有看见黄工头人，她想了想，说，“那地方破得很，游总就别去了吧。”
　　“那不行，我今天就是来调查工人生活质量的，吃穿住行，一样不能少。”
　　听见这话，王珂下意识的把自己袖口别针藏好，她不想凭白无故地挨黄工头一顿乱骂。
　　“黄工头不一起来吗？”王珂问。
　　游弋笑着说：“我让他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到处看看就可以了。”
　　王珂不再接话，两个人就这样走到屋子外面。
　　王珂推开门，说：“外面冷得很，游总要进来吗？”

　　看着游弋一脸震惊的模样，王珂一笑，说：“我们自己搭起来的，挺破的，游总别嫌弃就行。”
　　“我不嫌弃，”
　　王珂从屋子一角端来一个板凳，递给游弋。
　　游弋看了看那板凳，像是有所犹豫。被王珂眼底捕捉到，王珂说：“我每天都坐的，结实着呢。”
　　王珂知道，游弋可能更在意干净与否而不是结不结实，毕竟那木板上面红黑交接，看上去就像被泼了墨一般。
　　游弋尴尬一笑，接过来板凳。

　　游弋不矮，甚至比王珂还稍微高了半个头，此刻坐在小板凳上面却显得有点小巧。
　　王珂一笑，说：“我和工友住一起的，隔壁王叔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游总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不用，我一会就走了，你们吃吧。”说完，游弋看向门口，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王珂刚刚打好的饭菜，说：“不会凉吗？”
　　王珂说：“刚打好的肯定是好吃一点，不过要是做工耽误了，也没有办法，屋子后面有个炉子可以加热的。”
　　“那还好。”游弋语气忽然放松下来。
　　王珂一愣，想到，难不成这位小姐还觉得我们会吃冷的吗？

　　柳姐的声音比人先进来，“小珂啊！今天中午有啥啊？”
　　柳姐走进屋内，身后跟着王叔。两个人进门，看见坐小板凳上面的游弋，虽然微微顿了一小会，但很快反应过来。
　　“游总好。”柳姐问候，忽然在屋子里面蹑手蹑脚起来。
　　一阵介绍之后，两个人走到桌子边，坐下，拆王珂打回来的饭菜。
　　王叔惊声：“小珂啊！你这是去抢菜了？今天打了这么多？”
　　柳姨也说：“今天的菜怎么看上去肉多了不少啊。”

　　王珂把饭分好，说：“游总给打的，体谅我们，让我们多吃点。”
　　游弋不好意思地说：“啊，小事情的。”

　　放到平常，柳姨这个八卦大嘴此时此刻已经把火车从北京开到上海，侃了不知道多少大山了。今天碍于游弋在场，硬是憋住不多说话，整得王叔吃的也有点不自在。
　　王珂反而不了，上午时候那是有种被窥探的诡异感才让她不自在，现在她发现游总这个老总可能还是新手上路，不太有架子。

　　“王珂，你今年多大啊？”游弋问。
　　“二十出头。”王珂说。
　　“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吗？”游弋这句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回答她的不是沉默的王珂，而是柳姐，她说：“小珂是初中文凭，在存钱准备考大学呢。”
　　这两句话其实很矛盾，但是游弋敏感地知道这个问题现在不能问，于是她说：“那王珂你平时都在读书吗？会去图书馆什么的吗？”
　　“嗯，有的周末会去市图书馆。”王珂吞下一大口饭，说。

　　游弋像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接着却说出一句在场几个人都预料不到的话：“王珂，你想读书的话，我可以资助你的。”
　　“游总，不用，我自己存钱。”
　　“我听黄工头说，你工资不高，想存钱很难的。我现在钱不多，但是供你读书没问题，不行我还可以找我爸。”游弋又说。
　　“游总，您读过书，上过大学，应该知道，把富人的钱送给穷人是没有意义的。”王珂淡淡地说，“不如给工人们谋点实在的福利对社会贡献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