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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是朋友(上) ...

  •   1.
      我们谈场恋爱吧,限定两个月。
      2.
      温清说这话时,他们正在烈日底下看新生列队军训;日光过于毒辣,温清把随身带着的遮阳伞给了另一边的女教师。
      林白反应过来时,遮阳伞已经在女教师手中了,温清站在他身侧,手搭凉棚状,眯眼看太阳底下一排排快被烤熟的年轻孩子。
      你愿意么?
      许是林白太久没有回应,温清又追问道。
      他扭过脸看林白,露出那种懵懂的小女孩的神情。
      还是你不愿意?
      神TM小女孩!林白默默骂了一句,是骂自己;虽说不太符合高校教师的素养,但毕竟只是骂自己。
      温清穿着浅色T恤和九分裤,短发软绵绵地服帖着,颈上腕上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一派清爽的年轻男教师打扮。
      所以神TM的小女孩!林白再次暗骂自己。
      温清偏头,无辜地用琉璃色的眸子看着他,非要得出个答案不可。
      但谁会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请求?
      林白把眼镜取下来,低头仔细地擦,这日头太烈,晒得他金属的眼镜框在发烫。
      林老师,我说......
      温清扬起声音,那边的女教师往这边看来。
      林白被迫抬起头来,我不愿意。
      额头的汗凉凉地滑过鬓角,温清在帆布包里翻找,抽出一张湿巾递给他。
      我要过生日了。温清不轻不重地说,看他狼狈地拿湿巾擦汗,都看得目不转睛。
      你应该给我份生日礼物。不轻不重得过于理直气壮了。
      林白在心里盘算着,他想说我可以给你买毛绒熊,或者帮你在学校商业街抓娃娃。
      但他说出口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个生日礼物?
      温清想也没想,说,因为我想你给我买毛绒熊,帮我在学校商业街抓娃娃,还有带我去平安茶居喝下午茶,然后在茶居楼下的剧场看音乐剧。
      想要你做的事情太多了,但生日礼物只能要一份,所以......
      所以要这么个生日礼物好一起包圆儿?林白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宾果!温清一打响指,表示他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3.
      林白和温清都是Z大公管学院的老师,林白是社会学系,温清是行政管理系。
      学科隔得不远,手下学生也有重合,所以上课开会遇见,并不为奇。
      林白不爱社交,同系的同事都只是点头之谊,更别说一外系的同事。
      不过混个脸熟还是做得到的,林白不脸盲。
      何况温清那张脸也没法让人盲下去。
      林白是人类学博士,因专业性质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可以说对美貌一词已然免疫。
      何况他前任女友也有过校花之称。
      他认为温清好看,那就是毫无水分的、实打实的好看。
      当然也无需他认为,温清的好看已经成了学院招生的一大招牌。
      事实胜于雄辩,而事实和雄辩都统一指向一个结论。
      那么这个结论便是无法辩驳的真理。
      美貌能使人心情愉悦,这是另外一条真理。
      所以林白蛮喜欢同温清打招呼,这会使他讲一下午的课都心情愉悦。
      但由于他不爱交际的属性,他和温清的关系止于此。
      另一个原因是距离能使美的保质期延长。
      他和学校签了十年的合同,想让自己上课的愉悦心情保持久一些,不至于被不开窍的学生气得中途毁约。
      都说了多少遍了,论文得规范格式,引用文献一定得找权威期刊,不要什么不入流的文献都往上引;还有,论文不是抒情散文,注意语言规范。
      这是他教育生涯伊始,布置给学生的第一份期末作业。
      他入校教的第一门课程,文化人类学;他要求学生写一篇这学期以来学习文化人类学的心得体会,以论文形式提交。
      而后用了一整页课程PPT,给底下一群昏昏欲睡都快看不清脸的年轻孩子,仔仔细细地讲论文要求。
      年轻人善说谎,口口声声念着应着,知道了。
      直到他批改时,看着邮箱里数十份不着四六的作业论文,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改还是要改的,不光要改,而且要做笔记,把这群小兔崽子的问题一条一条地列下来。
      小兔崽子们不会想到,下学期还有他执教的课。
      等到第二学期来临,他用两堂课的时间,把小兔崽子们的期末作业全全数落了一遍。
      虽说没一篇写得让他满意,但他还是善良的,至少每一篇都给了六十以上,没给他们任何一个挂科。
      结果,他便遭报复了;在这一学期学院最受学生欢迎老师的评比中,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三位老师之一。
      林白觉得自己实在太善良了,就应该挂他们的科。
      他还是认真翻看了学生匿名给他的评语。
      “用最平静的语气捅最狠的刀,不愧是藤校人类学博士,洞悉人类弱点,言语刀刀致命。”
      “人被杀,就会死;我在林老师的课堂上,已经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三千遍,三生三世都没我虐。”
      “我知道我很垃圾,但林老师的教导让我觉得,我是真的很垃圾,垃圾到没救的那种。”
      “林老师,我有罪,我忏悔,我不该制造学术垃圾,辛苦您垃圾分类了。”
      “我知道老师是为我们好,但就是话不中听;老师你也要知道我们是为了你好,但就是给您的评分不高。”
      ......
      林白觉得这学期有必要进行一定量的挂科。
      本来这事儿自己心里恼一恼,也就过去了,该去上课还是得去上课。
      谁能想到他会被这个学生组织着玩儿的活动被请去院长办公室。
      首先,这个活动是学校举办的,不是学生闹着玩的;其次,请林老师端正你的态度,目前学校注重教师素质培养,学生评价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这关系到我们学校的高水平建设......
      院领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唾沫四溅;林白忽然能理解学生们在课堂上昏昏欲睡的感受了。
      领导说了好长一段话,而林白只抓着一句重点。
      即如果你不采取些措施挽救回你的口碑,自下一次评比后,每月工资倒扣八百。
      林白想下一次评比在下一学期,还早,扣工资也是扣下学期的工资。
      他便要放心大胆地糊弄过领导,领导却神情严肃,说学院方面已经给他想出了一个挽救办法。
      即跟着学院最受欢迎老师学习如何与学生相处。
      然后林白便眼睁睁看温清扶着小山高的行李,站在他宿舍门前。
      我平时注意向你学习就是,也不用专门搬过来监督我吧。林白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小小声说。
      主要我那儿东西太多,住不了人了。温清小小声地回应,琉璃色的眸子清澈透亮。
      4.
      温清带来的行李不少,一下把林白这二三十平的小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我住处已被衣服鞋子占领,我与它们谈判无果,只能带一小部分忠心耿耿的出逃于此,感谢林老师的收留。
      温清说话怪有意思的,像在一本正经地讲述童话故事。
      而他本人就是故事里天真貌美的公主,神情无辜,不谙世事,整张脸上大写着“我好可怜啊”。
      林白为自己这莫名的想法逗笑,抬眼对上温清无辜的脸。
      难道我不可怜吗?公主撇着嘴。
      也不至于衣服鞋子多到没地方住吧。林白低了头看地面,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他竟看到一只体积不小的棕色泰迪熊坐在行李箱上。
      林白弯腰将泰迪熊搂怀里,证实他并没有眼花。
      至于啊。公主摇着熊爪子,我住处有十多只这么大的熊呢。
      你买这么多熊干嘛?林白无奈。
      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温清继续拿着熊爪子,一摇一晃。
      倒也还好。林白叹一口气,也不好指摘同事的爱好,那我去把我衣柜收拾一下,你放你衣服进去。
      好,不过我衣服多。
      没事儿,我衣服不多。
      5.
      而后林白被温清一箱子的衣服闪瞎了眼。
      你衣服怎么都是裙子?!林白惊得直往话里塞问号感叹号。
      这个箱子里面是,另外一个就不是了。温清说着,打开了另外一只行李箱。
      不是。林白有些混乱,我的意思是,你衣服里怎么会有裙子?
      不可以吗?公主可怜巴巴地仰头问。
      不能指摘别人的爱好,是林白自打学习人类学后所建立起的人生信条。
      可以。于是林白这样回答道,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温清重新低了头,去拣行李箱里的衣服。
      林老师,你很可爱。温清说。
      6.
      林老师,我可以换身家居服吗?
      在干坐了二十分钟后,温清从文献堆里抬起头。
      林白把屋里唯一一张书桌让给温清办公,自己坐一旁的小马扎上,心绪不宁地翻着这学期的教材;听见温清的声音犹如大赦般连连点头,随你。
      我要不要给你拉个帘儿?林白把书丢一边,起身问。
      他瞥到温清从衣柜里拣出一条裙子,奶油色的泡泡袖,浅蓝色的大裙摆,缀着好些繁琐的花纹;裙子是缎面的,晃得他眼睛快睁不开。
      那麻烦你了。温清抱着裙子,笑得很是不好意思。
      跟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似的。林白忽然想。
      事实上眼前人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外,跟十来岁的小姑娘没半点关系。
      他大致可以确定这位不请自来的同事的属性了,表面是学院的后起之秀、最受学生欢迎老师,背地里是位有收藏购买癖的女装大佬。
      以前跟着导师做研究,也不是没遇见过有异装癖的受访者。
      林白自诩心理承受能力强大,但眼看着温清拉开帘子,还是被换装后的同事吓得一个趔趄。
      所以说,艺术品还是远观得好,近看容易犯心肌梗塞,何况自己还没备急救药。
      假发忘带来了,是不是好奇怪?温清歪着头,短发软绵绵地服帖着。
      他拎起宽大的裙摆,好让林白看清楚上面的花纹,直问,怎么样怎么样?
      挺好看的。林白扶了扶眼镜,目光飘到了别处。
      好看你怎么不看?温清气鼓鼓的。
      我心脏不好。林白如实答,而且家里还没药。
      我吓到你了?温清凑上前去,怼着林白脸瞧。
      他高出林白半个头,猛地过来还蛮有压迫感。
      没,只是因为家里没药,怕出意外。林白左躲右躲,终是没躲过,只好老老实实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我现在看了,很好看。
      但是不是我留个长发要更好看些?或者我得抹点粉把痘痘遮掉?温清却不放过他,嘴上还在不断地碎碎念着。
      你怎样舒服就怎样来,不用问我。林白贴着墙,尽力避开快凑上他镜框的那张俏脸,我没什么审美的,问了也白搭。
      你脾气真好。温清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道,我喜欢你。
      7.
      林白猜想,温清这个喜欢多半和喜欢泰迪熊的那个喜欢是一个意思。
      毕竟对他和泰迪熊,温清都用了可爱一词来形容。
      到底不至于心里泛起涟漪。
      再回过神来,温清已经把手头的文献都翻完了,正蹙着眉一叠一叠地整理。
      林白把一页没动的教材放回书架,转脸对这把文献越整献越乱的人说,要我帮忙吗?
      温清立马放下手上的纸张,笑得乖巧,好啊。
      林白在学生时代常做整理工作,博导常夸他耐心且细心。
      他不过是能静下来做事情罢了,耐心远谈不上;要真有耐心他不至于被那群小兔崽子气上火。
      但眼前这位是真耐心,林白将纸张捋顺,温清托腮走神。
      林白有去听过一两节温清的课。
      那是堂软件操作课,用的软件是社会科学做统计时最基础的那种;林白记得自己当年还是自学的,没多久就完全掌握。
      可温清讲一个操作就费了大半节课,期间还不断有学生举手询问。
      要林白来讲,绝对是给学生布置一堆任务,让他们自己去摸索得了;但温清就是很耐心的,一个一个解疑答惑,哪怕有学生问得很没水平,一听就是没认真看他操作的。
      林白觉得自己得下辈子才能修得温清那般耐心。
      还有好脾气,学生再烦再吵也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有条不紊地讲下一步该怎么做。
      所以人最受学生欢迎也是有原因的,不只因为脸长得好看。
      领导让他跟温清学,不就真逼着他赶去投胎?
      啊,又走神了,林白眨眨眼,正好与走神的温清对上视线。
      犹如石子击碎平静的水面,二人同时回神,不约而同地讪讪笑出声。
      麻烦林老师了。温清说,给我一周的时间,我保证把我住处多余的东西清理完毕,到时我就搬回去。
      啊,哦。林白反应过来,把方才整理好的文献用长尾夹夹好,又拿了桌子另一头的来整理。
      为什么会想到搬我这里来呢?憋在心口的疑问还是顺着莫名的情绪说了出来。
      温清支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回答,因为我的熊说,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穿着精致华美的裙子,有着天真无辜的琉璃色眸子和牛奶色的皮肤,倒真像从城堡逃出来公主;而那只泰迪熊,是公主最忠实的下属和朋友。
      但他们投奔林白而来。
      林白想,他可不是王子。
      只是个学了七八年人类学,却还害怕社交的小讲师。
      8.
      于是温清就在林白狭窄的单人宿舍里住了下来。
      由于课程安排不同,林白便多配了把钥匙给温清。
      只一张床,他们挨挨挤挤地睡;温清搂着林白的腰,像搂一只巨型泰迪熊。
      我睡觉得搂着东西。温清说,你不介意吧?
      林白想说自己不是个东西,但好歹脑子清醒,没自己骂自己。
      而且温清的手已经摸上来了,林白只得说,不介意。
      不知道温清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还能完完全全蜷缩进自己怀里。
      林白在心里叹气又叹气,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
      但很快他就适应了过来,只当床上多了只人形抱枕。
      抱枕会呼吸有心跳,穿着薄纱的睡裙,一搂便能触到皮肤的温度。
      男人的身躯并不柔软,林白能感受到薄纱下起伏的肌肉线条,以及坚硬的骨骼。
      这样的身材穿裙子,其实也蛮违和的;视觉上的不适感会使人们对异装癖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不过温清穿裙子,竟也找不出什么违和感,似乎他天生就该这样打扮。
      可温清这样打扮着招摇过市,也还是会遭遇偏见。
      在人们的印象中,他该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学者,行为举止得体而不庸俗。
      人们赞赏脱俗,但人们反对异类。
      这是林白学生时代未想清楚的命题,他的博导担心他钻牛角尖,便不再让他插手异装癖的研究。
      所以他的博士论文只好另谋出路,取材于一个南海的小渔村,那里的人们性格质朴,生活简单,不至于让他再钻牛角尖。
      他以后还会不定期地去渔村拜访,一是为了后续的研究工作,二是他在渔村里认了干亲戚,总得去看望。
      想着这些七零八落的事情,林白合上眼,无梦到天明。
      9.
      温清在蹭了林白住处半个月后,某个周日的清晨睁开眼,对林白说他家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搬回去住。
      说这话时,他半条腿挂在林白身上,声音漫不经心,还带着鼻音。
      不过我行李就不搬回去了,我还要来你这儿住,如果我要翻阅文献的话。
      几句话颠三倒四地说,林白半梦半醒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挂他身上的大号抱枕嘟嘟囔囔说,交代完毕,现在睡觉。
      林白只好跟着答应了声,迷迷糊糊地睡起回笼觉。
      他想,配的那把钥匙还是放林白那儿吧,过来住方便些。
      结果温清打着哈欠醒过来后,从睡裙的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放在林白手心。
      我家的钥匙,也给你一把。
      温清说,理所当然的。
      林白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把钥匙攥手心里,也理所当然地应,好啊。
      真是奇奇怪怪的。
      10.
      但这样的半个月过去,林白还是没有学到温清一星半点的好脾气。
      反而在课堂上怼学生怼得越起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说领导这招并没有实际效果。
      11.
      你跟我学久一点,就有效果了。
      温清说,语气很像在教导不开窍的学生,说这个步骤该这样,要慢慢来。
      林白觉得还是重新投胎容易些,但他没说出声。
      他注意到温清换了条浅绿色上下渐变的百褶裙,项链的银质蝴蝶歇在他锁骨。
      这裙子应该在外边穿的。温清叹气说,做家居服太可惜了。
      你只要穿就不可惜。林白安慰道。
      而且广州这气候,你要喜欢,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裙子。
      12.
      所以他们还是走得很近,而且经常住一起。
      林白需要学习怎样变得受欢迎,温清需要整理文献的免费帮手以及住所被衣服鞋子再次占领后的避难处。
      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13.
      林老师,你是属蛇的吗?身上好凉。
      一天晚上,温清照例在林白身上摸摸索索,忽然问出这么句话。
      我从小都这样,家里人说是体质问题。林白也习惯了身上那双手,只要不掀衣服就成,所以小时候特讨厌冬天,希望长大后搬到暖和的地方住。
      广州的冬天也不是很暖和,我听外地学生形容,说广州冬天吹妖风。你该去海南,那边是真暖和,在热带呢。温清不摸索了,抱着林白胳膊,额头抵着他肩膀,轻声说话像哼唱催眠的曲子。
      我的田野调查就是在海南那边的一个小岛上。林白说,一个小渔村,村子里的人们以打渔为生,我还跟他们一起出过海。
      我听说了,这是你博士论文的内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主题,你博导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在城市吧。温清说。
      原本我确实是跟导师一起做项目的,但我当时遇到了麻烦......林白顿了顿,决定将他那小小的麻烦隐去不语,我导师也担心我的状态,便提议让我改换选题。我个人很喜欢费孝通先生,就想着也研究乡土吧。那个渔村在我本科的时候有跟着老师去做过调查,所以便成了我研究的第一个选择。
      我在那个渔村待了一段时间,认了一两个干亲戚,他们还帮我保留了住处,如果温老师有兴趣,可以以后跟我去那儿做后续研究啊。林白说,不自觉便把邀请说出了口。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经常玩笑着跟本系的老师说,邀请他们和他一起去海南的那个村子,也没几个同事当真。当真的倒是本系几位比较年长的老师,还认认真真跟他定了时间。毕竟那村子远离陆地,又在国境线上,值得社科学者研究的方面多了去。
      所以这邀请没什么大不了,不至于心猛跳一下,再一下。
      行啊,不过我不太擅长做质性的研究,到时候只能帮你整理下访谈稿......嗯,好像我也不是很擅长整理......
      林白庆幸这会儿伸手不见五指,不会被人看着自己的大红脸。
      嗯,林老师,你好像体温升高了。温清捏了捏林白胳膊上的软肉,又往他那边凑了凑,是太热了吗?
      啊......是我想睡觉了,对,我睡了!
      那好吧,明天见。
      不应该说晚安的么?
      但我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你了,要睁开眼看到你得等到明天,所以当然是明天见咯。
      ......好吧,明天见。
      14.
      温清是广州本地人。
      你信不信,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广州。
      林白在墙上贴了一面椭圆镜子,温清对着镜子理领口的丝带,察觉到林白投来的视线,转脸嫣然一笑。
      也不是没离开过吧,我考研去国外读了几年书,博士毕业后才回来。温清解释说,我家里人不希望我走太远。
      主要广州条件好吧,相比国内大部分地区来说。外地人都挤破头想来,就比如说我。林白自嘲地笑笑,在这儿工作啊,生活啊都挺便利。
      温清看着他,领口的丝带还是有些散乱,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待二十多年,一点意思都没有。
      林白上前去帮他理丝带,几下编成了个还算漂亮的蝴蝶结,是吧,但我待在这儿,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总要成家立业,总要为我未来的家庭考虑。
      林老师,你才二十六七吧。温清又转过身去照镜子,他似乎很满意这个蝴蝶结,这么着急的吗?
      在我老家那边,二十六七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林白叹气,想到前两天父母打来的电话,都快三十了,我不太想让我父母多操心。
      你提醒到我了,我比你大一点儿,下半年就三十了。温清又去扯袖子上的褶皱,非要把全身整理服帖参肯罢休,我还有好多裙子没穿呢,不公平!
      林白隐约猜到温清可能也面临着被催婚,估计结婚之后这种小癖好得永远尘封在箱子里;林白相信温清会是位好丈夫、好父亲,他对待不相熟的学生都耐心温柔,更别说对待要相守一生的妻子和骨血相连的孩子。
      但他的妻子和孩子永远不会见到这样的温清,林白在喉咙泛酸的一霎那忽然就释怀。
      是那种稍稍得意和庆幸的释怀。
      15.
      其实要变得受欢迎超级简单的,林老师。
      温清站在黄昏的窗前,窗外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叮铃叮铃地打闹而过。
      是到了晚饭时间,办公室里只他和林白两人。
      林白从文献堆里抬了头,橙黄的余晖将温清的轮廓染得温柔。
      他扶着窗玻璃,似乎等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就会生出透明的翅膀,向着月亮飞去。
      林白总是会将他与童话相联系,有意无意。
      我不是太懂。林白将手头的纸张码放整齐,用钉书机钉了,搁到抽屉里,才慢慢踱步到窗边,他又轻声重复了遍,我不是太懂。
      就是要笑啊,遇见什么人都要笑,幅度不用太大,扬起嘴角就行。你多笑笑,慢慢就变得温柔又有耐心了。亲身试验,保管成功。
      温清慢吞吞地说,长睫毛盖住琉璃色的眼,微颤着夕阳橙黄的光芒,像蝴蝶翕动的翅膀。
      林白偏了头,想去捕捉他遮掩住的神情,既然保管成功为什么不看着我眼睛说?
      我时常疑惑你们人类学到底学了什么。温清抬了眼,照例般扬起嘴角。
      我有读一点心理学的书,在念博士的时候。林白也笑,是这样么?抿嘴笑?
      你哈哈大笑会被人当傻子的。温清说,而且又不是真的想笑,只是做出个样子罢了。
      跟面具一样。林白努力翘了翘嘴角,假笑再次失败,我不喜欢,笑就是要真心实意的,我不敢保证我见到那些糟心玩意儿还能笑出来。
      为人师长呢你。温清叹气,目光再次滑走,林白下意识伸手去掰过他的脸。
      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收不回来,温清按住林白的手。
      我不是不想看着你说话。温清说,我看着你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长得难看?林白说,这时候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了,只是天空还留着火烧的痕迹,透过这扇窗子,映在面前人琉璃色的眼里。
      林白想起他幼时收藏的玻璃弹珠,满满一盒;他不弹着玩,只是一颗一颗地拿出来,对着光看里面凝固的花纹。
      他相信着玻璃弹珠能留下阳光斑斓的颜色,于是执拗地对着光看。
      后来那盒珠子被人失手打翻,滴溜溜转出一地阳光。
      他没能再收集全,但好歹没全弄丢。
      你不难看。温清回答说,他还是笑着,不过这次幅度大了些,都露出了尖利的虎牙。
      只是看着你,我会难过。他声音很轻,像从窗子缝隙钻进来的晚风。
      月亮升起来了,他没有长出翅膀,从窗户飞出去。
      16.
      从办公室出来,天幕已然转成幽蓝色。
      林白说,再给他两三天时间,他能够把温清办公室里乱糟的文献整理完毕。
      温清笑眯眯地应,那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林老师了。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们应该去食堂的,但林白跟着温清走,在影影绰绰的紫荆花树下才察觉到不对。
      我们走反方向了吧。林白说。
      没有啊。温清说,昏黄的路灯光在他脸上明灭,我们是要去电影院嘛。
      过于理直气壮,让林白一时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你不饿吧?理直气壮完,温清还是不忘小心翼翼补问一句。
      我还好。林白倒是真的不怎么饿。
      那我们去电影院。温清笑开来,背着手倒退着走,忽然被什么惊讶到跳起来。
      你看你看!他手指着远方,欢欢喜喜地叫着闹着。
      林白便背过身去看,淡黄色的圆月歇在远处的高架桥上,高架桥上车来车往。
      小孩儿。林白说。
      温清也不反驳他,说,我今年三岁。
      乘以十。林白不给他面子。
      林老师,你要学会好好说话,你的学生评价肯定能涨个十分。温清说。
      涨十分我也是垫底,还不如不涨。林白说。
      很有个性。温清说,用很坚定的敬佩的神情,树影如鱼在他身上游弋,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亮着。
      你好好看路。这次是林白别开了眼。
      怎么,你看着我也会难过?温清玩笑道。
      我只是......心乱。林白说。
      夜风带着初夏微醺的燥热,吹得人心烦意乱。
      但夏天是个好季节,适合穿裙子。
      17.
      其实有个性没什么不好。温清说。
      我知道。林白说。
      他们买了爆米花,坐在如同一串串七彩糖葫芦般的等候区,等待电影开场。
      对面的大屏轮番播放着新上映电影的预告片,但他们买的是一部老电影的票。
      《海上钢琴师》。
      小时候看过光碟,守着小彩电一张一张地放。温清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爆米花,明明说好不饿的,但这会儿嘴就没停过。
      那时候看不懂剧情,只知道里面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长得好看。
      温清探头喝了口林白手上的冰可乐,你有看过吗,林老师?
      我大学的时候看过,用机房里的电脑,画质不好,还特卡。林白想他待会儿要不要再买一份爆米花,电影有两个小时呢。
      呀,抱歉,喝了你的可乐。温清在喝到第二口时,才意识到这回事。
      你故意的。林白失笑。
      我不是我没有。温清坐直身子,很是无辜地否认。
      行课日的晚上,这座离学校仅十来分钟步程的电影院并没有多少观众。
      放眼看去,等候区竟只他们两人。
      林白到底还是又去买了份爆米花,温清已经把手上那桶吃了个见底。
      等他抱着桶大号爆米花回来时,影厅开始检票。
      温清拿着他们俩的票,等待工作人员撕好交还票根。
      我其实饱了。温清扶着椅子背,低头一排排找他们的位子,小小声告诉身后的林白。
      林白丢了粒裹足奶油的爆米花进嘴里,无可奈何道,我吃。
      他们的位子靠墙,是温清选的。
      靠墙更有气氛。他解释说。
      林白不清楚要靠墙制造什么气氛,他只知道中心位的观影体验最佳。
      但这部电影他俩都有看过,便也不跟温清多计较。
      反正是他自己闭着眼睛,让温清挑位子的。
      大屏轮番播着千奇百怪的广告,白炽灯亮着,电影还未开始。
      温清压着声音问林白。
      林老师,如果是你,你会下船吗?
      林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如果我是一九零零,我会跟他一样,不下船。
      哦,这样啊。
      那你呢,温老师?
      我吗?我肯定会下船的啊,毕竟我还有张唱片没给那姑娘。
      林白想接些什么,白炽灯熄灭,电影开始。
      18.
      但林白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温清伸了手,又从他怀中的纸桶里摸了一两粒爆米花。
      19.
      学校又改了教师的考核标准。
      林白一行一行地看着白底屏幕上的黑字,眼睛发疼。
      总结一句话就是,学生评价仅供参考,不再作为重要参考指标。
      林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不需要变得受欢迎了,得找个什么理由继续赖在温清身边呢?
      林老师,桌子上最新的文献,麻烦你了。
      林白一推宿舍门,便看见倒床上晃着两条大白腿的温清。
      穿着墨绿色丝绸睡裙的公主举着一本厚书左看右看,却偏偏没有分神到门外,只听到声响,便自自然然地开口支使人。
      林白关上门,想叹气,出口却变成一声笑。
      他在担心什么乱七八糟,他和温清分明已经是朋友了。
      是朋友,便可以有无数的理由。
      你还有这颜色的裙子啊。林白换了鞋,卸下书包放到矮架子上,没向着书桌去,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一偏头,便与公主对上了视线。
      我什么颜色的裙子都有。温清一个翻身将书本抱在怀里,手肘撑着身子,冲他仰了脸。
      许是睡裙过于宽松,或是温清动作幅度大了些,墨绿色的衣料滑落出一大片白皙的肩膀和两枚精致的锁骨。
      长得白很有好处,至少什么颜色的衣服穿着都好看。
      你不累吗,这么撑着?林白遏制住想要伸手扒拉他衣服的冲动,正正经经地问。
      累。温清倒也爽快,直接趴好又一个翻身,你帮我整理完了,我们就去食堂吃午饭。
      林白看了他一会儿,答了一声,好。
      20.
      父母又来了电话,来回几句话,又扯到了成家立业上。
      林白也来回几句话,把话题推了回去。
      无非是自己刚进学校,还未完全在广州站稳脚跟,等等等等的车轱辘话。
      只不过这次有温清在旁边听着,无端心里多了份慌乱和紧张。
      这事儿也不能急。温清说着,从林白盘子里挑走一朵西兰花,首先你得有喜欢的人。
      四五年前有,现在是单了四五年。林白自嘲,却又定睛看温清鼓起的腮帮,你喜欢西兰花怎么不自己打一份?
      我挑你的西兰花吃,你不同意吗?温清含含糊糊地问。
      你挑都挑走了,我哪来得及不同意?林白反问,忍着笑。
      那你就是不同意咯?
      又开始可怜巴巴委委屈屈,但林白偏偏又吃这套,同意同意,肯定同意。
      那我可以吃你的,我为什么要去买?温清又挑走一朵西兰花,笑容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21.
      暑期林白按计划,打算去南海渔村做后续调研。
      但温清有学院派的任务,要带学生做“三下乡”实践。
      可惜了,本来这次想和你一块去南海看看的。温清撇了嘴。
      没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林白在床边低头,边收拾自己的行李边宽慰他说。
      林老师,你不多说两句挽留我一下吗?温清爬上床,半跪在林白面前,双手摁住了林白的肩膀;他要再凑近些,他们干脆就额头抵额头,亲密得下一刻就得吻个缠绵不休。
      我挽留你,你就不带队了?林白反问,没有直接回答他。
      当然。温清毫不犹豫,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玩笑和戏谑。
      还是别,院领导要知道,得剐了我。而林白选择了玩笑。
      行吧。温清笑了笑,标准的嘴角勾起。他从床上退到窗边,白色纱裙的摆由皱巴巴的纸变为流淌的云。
      窗外却是黑压压的云,还是白日,但天光熹微。
      温清在那熹微的天光里,哗地雨下来,人间大水漫灌,一塌糊涂。
      这季节的雨,真是说来就来啊。温清倚着窗子,看外面笼在水幕里的世界。
      林白说那边灰尘重,会弄脏他的白裙子。
      但雨声太滂沱,温清一动不动。
      从四面八方缝隙涌进来的潮气打湿他身上的云,所以他回不到天上,只得留在人间。
      林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想着温清不是世间人。
      他可以是公主,也可以是精灵,还会是天使。
      他不属于,也不能属于这满目灰尘流淌着污水的人世。
      所以林白没打算留下他。
      他也不可以被林白留下。
      22.
      我不过是个学了七八年人类学却还害怕社交的小讲师,要兢兢业业讲课,要勤勤恳恳发表论文,要努力在陌生的都市站稳脚跟。
      我是世间俗人,我得考虑我的未来。
      但我的未来不仅是我的未来,我也早已经知道。
      23.
      小林啊,你说你一个大城市的娃娃怎么老往我们这种小地方跑?渔村有心直口快的阿嬢这样问。
      林白很是无趣地答,因为这是我工作啊,阿嬢。
      让阿嬢听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直喊让他帮忙抬水才放过他。
      村子里的阿伯阿嬢阿公阿婆都对他很包容,他访谈调查中要有什么敏感问题也会好好作答,不叫他再费尽心思用他贫乏的语言去乱七八糟解释一通。
      林白很感激渔村对他这个外来者的包容,访谈之外也经常帮村里人做些农活。
      他一般住还是住他干亲戚家,也就是他阿公家。
      阿公是渔村的前任村支书,退休后因身体不便,只能待在家,平时编一编渔网、锉一锉木头,做些实用的小玩意儿给村里人。
      林白要是整理访谈手稿,不出门;会支了小桌小凳坐院子里,看一看阿公编渔网,再看一看自己的手稿。
      阿公不多说话,但说起话来天马行空。
      他会忽然跟林白聊到去年的收成,也会说到他家顽皮满海滩跑的小孙子。
      或者也会问到林白的个人问题。
      阿公说认识林白三四年了,都没见林白带个谁来渔村。
      你也别嫌老头子烦,这年纪大了,总要见到孩子们都有家了才放得下心。
      林白直说他明白,阿公是把他当自家孩子看的。
      他快速地翻阅着手稿,连笔迹都来不及看清,脑海里有无数个答案能搪塞过阿公。
      但他偏偏心下一动,说出了最荒谬的那个答案。
      他说,阿公,我这次是要把他带来,可是他也有工作,就没能来。
      哦,那没事。阿公和蔼地笑了,有工作先忙工作,工作不忙了再来玩。
      汉语第三人称暧昧的读音很容易让阿公误认“他”为“她”,林白不解释,这个话题就平安无险地过去,阿公也不会再问起。
      但林白解释了,似乎是在跟自己较劲般。
      他说,阿公,他是个男孩子。
      哦,男孩子......是好孩子就行,男孩子女孩子阿公都欢迎。阿公乐呵呵地给渔网打上一个一个结。
      他是个好孩子。林白说,眼眶湿润。
      24.
      而我是个坏孩子,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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