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何曾叹悲歌》墨青黛

2、第二折 金风玉露相逢处

　　他醒转过来，不过是一日后。

　　我端了汤药进去，要喂他服下。他却不动，只是狐疑地盯着我。我心里轻笑。只好把碗放在桌上，淡淡说道：“伤好了便下山罢。”

　　随后一转身，懒懒走到门边，外面一片晴好，我提起裙裾，走了出去。

　　阳光一下子倾泻到身上。

　　我从窗边走过，朝屋子里看了看，那人正艰难的支起身子，伸出手去端那药汤碗。脸色依然苍白如昨。而一头长发也未曾梳理过，凌乱的遮住眉眼。他费尽了力，却始终未能将碗端起，奈何也下不了床，只得巴巴地望着。

　　我微微叹息。

　　低下头，心里忽的升起一片落寞。

　　那夜弹的琴放在角落里。断掉的弦还未续上，孤零零的，悲涩的样子。

　　琴亦如此，而人何以堪。。

　　屋子里“哗啦”一声。

　　刺耳的破碎声难过的传来。

　　我望进去，地上残汤碎瓦，而人伏在床边，看着地上狼籍的一片。我一惊，赶忙回到了屋子里。将他扶到床上，然后蹲下身收拾起来。而他歪歪的靠在墙上，看着我，眼中有着无奈与凄惶。

　　却不发一言。

　　我亦沉默。

　　收拾完，站起身来，也不看他，径直往门口走去。出门前，只是低低地说道：“身体是自己的，倘若连自己也看轻，又还有谁珍惜。。”

　　出了门，我丢掉碎碗，重新去煎了副药。

　　再送到房间的时候，日以西斜。

　　他怏怏的躺着，听见我进来，侧着脸来看。我踱到床前，也不说什么，依旧把他扶正，然后转身去桌上端了碗准备喂他。回身抬头，动作忽的顿住了。那个之前还冷漠绝望的他，竟然抬起头来向我淡淡一笑：“劳烦姑娘费心了。”

　　这下我是大大的怔住了。

　　他的声音温柔如泉,我没料到他这么快便愿开口,怔楞地看着他，反而没了语言。甚至忘了手中渐凉的汤碗。他轻轻抬眉看看我,随即一笑，我慌张地回过神来。摇摇头，把勺子凑近他嘴边。他本有点抗拒，伸过手来想要拿碗，我抛过去一个“你能行吗”的眼神，执意不肯给他。他无奈的叹口气，把唇靠到勺边，皱着眉喝了下去。

　　一勺，又是一勺。

　　他眉头愈发的紧了。

　　我“哧”的一声笑出来。

　　他探询的眼神飘向我。

　　“姑娘可是在笑在下？”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见他疑虑更深，只得笑着说：“公子可是怕苦？”

　　他闻言一楞，随即有点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刚才见公子神情，真真是像个孩童。”刚说完，我又笑出声来。

　　他淡淡然道：“让姑娘见笑了。”

　　他这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换上一脸严肃，专心喂他喝药。

　　他也不再出声，只是依然皱着眉把药喝了个干净。

　　我收拾好碗。递过汗巾让他擦了擦。见他精神似乎好了些，微沉吟片刻，问他：“公子剑伤乃何人所留？”

　　他抬眼看我，张了张口，却摇摇头，颇为无奈的说：“自然是仇家所为。”

　　我声音轻淡：“剑伤倒不及要害，只是。。那剑锋抹了毒，并且，此毒还是景王府的‘七绝散’。”我不露声色地看他的神情，想要窥得情由一二。他却狡猾得很，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也罢，我本不愿沾染江湖之事。只是好奇此人的身份，如何与那景王府有关联的。不过既然有心隐瞒，我哪有强问的道理。

　　“我虽久居山上，这‘七绝散’还是略闻一二。毒倒是不劲，只是留在体内极损精气神。初时没什么反应，不出一个月却会叫人油尽灯枯。”

　　“公子也无须担心，待你身体好点了，自会帮你驱毒。若此时强行打通七经八脉，灌注内力，而你身体正虚，只会催得毒劲乱窜，反得迷了心智。”

　　他闻言静默了半晌，才缓缓抬头朝我笑着点点头。我也报以微笑：“公子早点休息。”

　　我朝窗外看了看，夜色已漫了上来。便起身欲走。

　　“这几日须得打扰姑娘了。在下越逸衡，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宽饶则个。”

　　我回身看他，他虽下不得床，纵然身体虚若，此刻却端正坐在床上看着我。面色苍白，却温和的笑着，风姿仍在。此般气质风骨，若是在平日，定是个宛若清莲般的翩翩少年郎。

　　但此刻他显然已经倦了。我揖了一礼，拿上碗，推门离开。

　　越逸衡。

　　果然是个风姿卓绝的好名字呢。

　　不过。。

　　看来今晚，只得和瑾瑜凑合一张床了。

　　越逸衡正慢慢好起来。

　　他已经能下床行走了，我每日便只需将药送去。

　　然后同以往一样，在瑾瑜翻飞的剑影里抚上一曲，或是在蝶舞繁花轻摇的日子里，坐于花间，更尽清酒一杯。待到醉得清狂，便忘却那匆匆流年，任那萧然记忆飞散。这样的时光是极惬意的。

　　有飞鸟划过天边。

　　我端着药走到门前。轻轻拍了拍。

　　无人应。

　　推门进到屋里，却哪有半个人影。

　　将碗放在桌上，心里不由着急起来。莫不是被掌门发现了？不对。。掌门从不到我这来。还是他自己离开了？

　　心中焦灼万分，越想越急，忽然就有了些微的怒气。

　　他身上的毒尚未驱解，当真是不在乎了么！

　　“砰”的一声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有汤漾了出来。

　　“温姑娘。”

　　我正兀自心忧，听到声音转过身去。越逸衡正推门而进。我看到他松了口气，怒意也消了大半，笑道：“看来越公子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门前说道：“实是托姑娘照拂了。”尔后朝我灿然一笑。

　　我心中一动。

　　眼前人长长的黑发如银河泻于肩头，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他再一抬头，明眸皓齿，端端的如同仙人下凡。

　　刹那间，山也颠，水也颠。而漫山的花，仿佛皆掩了光芒。而我心里，宛若明朗了一片茫茫的天空，自此，长久的横亘在年华的辗转里。不得皈依。

　　越逸衡。

　　这果真是他么？

　　原来，他是这般好看的。这般的温暖我心。

　　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看他，腼腆的低了低头，而这一细小的动作，也让我红了脸，别过眼去。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我手足无措，沉默着不说话。他轻咳了声，也想缓解气氛，便转移话题：“温姑娘，你看我现今的状况可否进行驱毒呢？”

　　我朝他看了看，面色已经好转得如同常人一般无二。看来底子也是很深。但是这点程度还是不够的。“越公子还是多等几日为好。”

　　他闻言眼中黯了一黯，无奈地一笑。我安慰他道：“但以公子根骨，是不需多长时日的。还请放宽心。”他抬起眼，颇为感激地看我一眼。

　　我却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还是闷闷不乐的。

　　再一抬眉朝门外看了看，心里忽的有了小想法。这山水之间孕育了无数灵气精华，若让他吸纳一些，对身体也是得益许多的。遂展开笑颜，对他说道：“越公子，今日，不如同我一道去山间走走吧。”我期盼地望着他，他略一思量，笑着颔首：“好吧。”

　　山间的小路两边种满了桃树。树上皆绽放着大大小小的桃花。山风亦大，吹得漫天的花瓣，很是漂亮。我走在前面，越逸衡笑盈盈地跟在身后。我仰起脸来，看纷飞的花瓣，兴致极好，转过身去朝他笑着大声道：“我说过宁虚的山色很美吧。”

　　他朗声一笑：“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诗妙，景致更妙！”

　　我听他如此说，更是笑得灿烂。见他欣赏的四处看着，我跑到他身边，拍拍他：“那边有片花海，是我平日最爱之处，景色更美。”我朝前方指了指，回头再一笑，拉起他的手：“公子且跟我来。”说着朝那边奔去。

　　“看，景色如何。”我气喘吁吁的，回头朝他略带得意地笑。越逸衡匀了匀气，放开眼来，看着前方。我看着他的眼中透着惊叹，也移过眼去看着眼前。

　　一望无际的花海，在风中涌起花浪。有许多蝴蝶在花间翩翩而飞；而再远点则是一处飞瀑，欢腾的跌入崖下，正若银河落九天。

　　“好美。。”

　　越逸衡情不自禁的轻叹，却不肯移开目光。我侧脸看他，轻风扬起他的青丝，眉目在我眼中更为清晰。玉般的脸上散发着温柔，他呆呆地望着，仿若痴了。

　　我也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此时的他是不同于以往的神情，清俊的面容上是如孩童般的纯稚。我不曾想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禁微微一笑。

　　他回过神，转过来一脸迷惑地望向我。我抿着唇笑了笑，不言语。然后拽着他的胳膊，往花海深处跑去。他来不及反应，便被我拉着跑。“温姑娘？”我停下来，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立刻闭了嘴，只是更为疑惑地看着我。我狡黠一笑，却不解释。只是慢慢把手置于他的手下，然后缓缓抬起，在我们面前摊开。我轻声命令：“闭眼。”他乖乖地垂下眼来。我淡淡地笑。仰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温姑娘可能告诉在下，这是在做什么？”他闭着眼问我，很是不明白的口气。我轻轻道：“公子别说话。”他便再也不出声。

　　山中唯剩莺燕与树叶之声。

　　不多时，又有细小的声响低低传来。我暗想，来了。

　　一刹那，有许多的蝶儿飞了来，在我们的手心上翩飞。而我抹在手心的香粉，还在吸引着更多的蝶。

　　“越公子，把眼睛睁开吧。”

　　他抬起睫毛，看到手心的蝶，惊呼出来。再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笑眼看他，问道：“可美？”他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表达。再看手心的蝴蝶，楞了一楞，随即扬起嘴角，舒心的笑了起来。

　　我见他笑，心里流过一股温暖。

　　“越公子，今日可开心？”

　　他看看我，又看看蝴蝶。眉眼之间，是绵绵的温柔。

　　“温瑾洛。谢谢。”

　　我听他唤我名字，心跳露了一拍，呆呆地把他望着。

　　他却不再应我了。专注地看着手心的蝶。我亦专注地看着他。

　　若痴若醉。